书接上回，端妃在永寿宫审完眉庄，便起身返回了景仁宫。
眼见端妃已离去，甄嬛忙拉住眉庄的手，依依不舍道：“眉姐姐，再坐一会子吧。看这情形，咱们姐妹这一世的缘分，恐也将尽了。”
眉庄略略回头瞟了甄嬛一眼，遂冷冷推开甄嬛的手，神情疏离道：“当尽则尽，有什么可留恋的？横竖是把这一生的戏演完了，来世还不知自己是谁呢。既然不再记得此生，来世也便无可追忆、无可牵挂。这样也好，倒也干净。”
1：此生角色倾心演，不过一场空悲酸，来世是谁尚难定，了却恩怨不相干。
甄嬛情知眉庄已心灰意冷，却依旧切切道：“眉姐姐，若有来世，你还愿与嬛儿做姐妹么？”
眉庄却面无表情，幽幽道：“我也不知道。有时私下里也会扪心自问，‘若此生未曾遇到你，会怎样’？——你究竟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
“姐姐……？”
“嬛儿，我只问你，当初‘静和’若是一位‘皇子’，我也不曾血崩而亡，最终你会作何选择，又会如何对待我们母子？”
“姐姐因何会这样问？是信不过嬛儿，还是信不过自己？”
“我只是信不过人性！”眉庄面如冰霜，语气生冷道。“其实，我心中早有答案，只是不愿相信、也不敢面对而已。看看太后与舒太妃当年是如何的‘姐妹情深’，便可知道了。”
“姐姐，咱们与她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在贪欲利益面前，即便是亲姐妹、亲父子又如何？人性本如此，无须回避，也回避不了。只不过，侥幸的是，此生我们没有机会面对此局罢了。”
“是啊，最初进宫时，我也曾在心底立誓，即便将来在宫中遭遇些挫折磨难、歧视冷落，也会保持本心、善念不改；可到头来，竟不知不觉走到了这一步，不仅被贪欲蒙蔽了慧眼，还被邪魔掌控了心智……”
“所以，来世我情愿不再为人，做个只知道保身糊口的飞禽走兽倒也罢了，谁知，竟偏偏还要去做人，一旦做了人，难免又造恶业。或许，只有把功德福报‘挥霍到下一世做不成人’方可甘心吧？”
“姐姐言重了。姐姐原本便是一个敦厚纯良之灵，便是再度为人，也会广积善德，惠及众生，绝不会空耗福报、坐待德尽。”
“但愿吧，来世的事，谁知道呢？罢了，你还是好生歇着吧，我也该回去了。”言罢，眉庄站起身，整了整衣袖，再次乜斜了甄嬛一眼，遂举步向宫门外走去——
眼见眉庄即将离去，甄嬛忍不住在背后再次颤声问道：“眉姐姐，此生你为嬛儿背负了太多……嬛儿，嬛儿来世必偿。”
眉庄却头也不回，一行走一行道：“你我累世的恩怨，便就此了结。来世不见也罢。”
甄嬛忍不住疾步追至宫门口，手扶门框，望着眉庄决绝离去的背影，含泪喃喃道：“眉姐姐，这一世，终究是我欠了你的，此生已无可弥补，只能来世再还了……”
槿汐轻移脚步走过来，及至甄嬛身侧，关切道：“娘娘，还是让奴婢扶您回内室歇歇吧？”
“也好。”甄嬛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扶着槿汐的手臂，戚戚道：“这会子本宫心里，竟似被掏空了一般。”
槿汐正要出言宽慰，却见小允子驱身过来，打千儿行礼道：“娘娘，延禧宫的安嫔娘娘过来了。”
“安嫔？”
“是。”
“知道了，让她进来吧。”甄嬛强打精神道。
2：后宫地府各芳魂，生平行迹有案存，善恶罚赏各自领，无一不入轮回门。
甄嬛话音刚落，陵容已款步迈入宫来，及至甄嬛近前，先给甄嬛行礼请安，遂又笑问道：“方才陵容行至宫门口时，遥遥瞧见一个背影，好似眉姐姐。”
甄嬛神情略有些恍惚，遂点点头，沉声道：“坐吧。”
“若妹妹没猜错的话，眉姐姐不日也将‘往生’去了吧？”陵容一面落座，一面询问道。
甄嬛却未置可否，恹恹地道：“今儿怎么想起过来了？”
“陵容挂念姐姐，来给姐姐请安，并无缘由。”
“劳你费心挂念着，本宫一切安好。”言及至此，甄嬛亦觉此言未免过于冷漠疏离，遂又道：“你呢，近来可还安好？”
“多谢姐姐关怀。不瞒姐姐说，陵容今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听闻太后也已‘魂去宫空’，见皇后娘娘面有郁郁之色，陵容便询问缘由，皇后娘娘却只对陵容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们姐妹也好好聚一聚吧，若有未结的心结，也尽早解开，以后恐没多少机会了’。言罢，便让嫔妾跪安了。”
“难不成，你也要‘去’了么？”甄嬛稍显诧异道。
“恐也‘不止’是我吧？”陵容坦然道。
“是啊 ，眉姐姐也要‘去’了。咱们姐妹这一生，恩也罢，怨也罢，亲也罢，疏也罢，就此什么都‘了’了。人生在世，原本也没什么恩怨情谊，不过人类自己的‘无中生有’罢了。说到底，这所谓的‘情谊恩仇’到底是什么，来自哪里？又给咱们带来了什么好处？”
“姐姐既说到这里，陵容竟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话。”
“什么话？”
“天无情万物公平生长，人有义平添远近亲疏——”
甄嬛闻言，眼眸中瞬间闪过一道光，竟默默思忖良久，半晌，方悠悠嗟叹道：“是啊，一切的‘悲愁喜乐、恩怨情痴’，本不存在，也不过是人们在自寻烦恼罢了。有了贪欲之心，才会横生烦恼，横生嫉妒攀比、以及敌对之心。”
“姐姐说的是。陵容正有此悟。不管是我害死了你，还是你害死了我，或我们害死了别人，又被别人所害。到头来才发现，也不过是‘轮回陷阱’而已。”
“你说什么？”甄嬛不解道。
“难道不是吗？姐姐细想想，是不是肉体消亡后才发现——其实，灵魂根本就不会死。生生世世，只是在不断的换躯壳、换身份而已，有时是男人，有时是女人，有时是飞禽，有时是走兽，甚至，有时是家畜。”
“是啊，是啊 。”
“所以说啊，若是人都没了欲望，便也没有了恩怨纠葛，便产生不了‘因果’，继而也就没有了继续轮回的理由和依据，便会自然而然脱离六道轮回。”
“你的意思是说，如此一来，六道轮回便无法运行，亦无依据？”甄嬛似懂非懂道。
“是啊，原本人做了孽便要去畜生道，根据作孽的轻重大小，分别进入饿鬼道、地狱道、畜生道，必要入这下三道。人积德行善，便会往上走，如：阿修罗道，天道，人道。若是十善功德之人，功德厚重者，再度为人亦会富贵显达，一生平安喜乐。
畜生道的众生亦可或杀身抵业，以自身之肉去滋养其它众生，这样利益其它众生，也是积累功德福报，待功德圆满，便可继续往上走，来世或可为人，甚至还能修仙成道也未可知。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甄嬛疑惑不解道。
“可是，若人人都没了欲望，不去抢夺杀戮，没有恩怨情仇，也不去制造因果，自身没有恶业，肉体消亡后，要根据什么去轮回呢？……”
“陵容，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些？”甄嬛骇然道。
陵容却莞尔一笑，低头不语。
“陵容，你的意思是，冥冥之中，似有某种法则，在控制人的内心？诱使人的欲望产生，然后制造恩怨因果，肉体消亡后，灵魂会自愿转世轮回，去继续前世的恩怨纠葛？以至于令因果无限循环？”
陵容点点头，神色怅然道：“有多少修行之人，皆指望能脱离六道轮回，岂不知，六根不净者，很难脱离。眼、耳、鼻、舌、身、意。但凡有所闻，有所见，有所知，有所想，就难免会左右其‘意’，心念动则是非生，有了是非心念，便会卷入纷争，制造因果。如此一来，还谈什么脱离六道？”
“于是乎，人的灵魂们便陷入累世因果中，如此地循环往复，无休无止。是么？”
“是啊，姐姐，但凡为人者，没人可以躲得过灵魂审判。前世的金银珠玉、富贵显达，皆带不走，唯有前世业力，方能决定你下一世将去往何处。唯天命所归者，不受此限。”
甄嬛闻言，不禁又陷入沉思之中。
陵容见状，遂起身婉转道：“姐姐意会便好。陵容叨扰多时，也该回宫了。”言罢，向甄嬛深施一礼，未等甄嬛缓过神来，已身子一转，不见了踪影。
甄嬛不禁骇然变色，忙起身追寻道：“陵容，陵容？”
正心下狐疑，却见佩儿走了进来，及至甄嬛近前，小声禀告道：“娘娘，方才小允子告诉奴婢，说端妃娘娘好像是去了延庆殿……”
“延庆殿？”
“是。”
“端妃娘娘独自去了延庆殿？”
“是的娘娘。”
“那你刚才可曾看见——安嫔从宫里出去了么？”
“奴婢不曾留意。娘娘，怎么了？”
甄嬛略沉定了一下心神，摆摆手道：“没什么，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