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来,2023年最好的电影是茹斯汀·特里耶导演的《坠楼死亡的剖析》。

(现已更名为《坠落的审判》)

电影一开始,一名男子坠楼身亡,法医不能断定他是意外还是被人谋杀,所以桑德拉·惠勒饰演的妻子作为唯一在场的人被认为是犯罪嫌疑人。

因为桑德拉·惠勒是一名成功的作家,所以这个案子也引起了媒体的广泛关注。

整部电影就是在法庭上不停地审判她,但是直到电影最后一刻,都没有人知道她是否杀了她丈夫。

你从桑德拉·惠勒那张脸上,找不到答案,你从其他人那里同样得不到答案,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包括法官、律师、警察、陪审团以及她的儿子。

这当然导演有意为之,因为这不是一部关于犯罪的电影,而是一部关于夫妻关系的电影。

电影通过在法庭上一次次公开调查取证,将她和丈夫之间的夫妻关系摊开在公众面前。

这一点对她本人造成了很大的冲击,但最受伤害莫过于她的儿子丹尼尔。当着一个十一岁孩子的面剖析他父母之间的婚姻关系实在太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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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法庭不可能呈现生活的真相,也不可能呈现婚姻的真相,它甚至不能呈现事实真相。

荒诞的是,在缺乏足够多的事实依据的情况下,法庭上的人对她们的婚姻关系进行各种解读。这种解读不是事实,而是一种虚构的想象,双方律师就在这种虚构的想象中各自辩护。

于是,整个法庭,成了一个故事大赛,谁的故事讲得好,讲得生动,谁能打动法官和陪审团,谁就赢了。

尤其是控方律师,他一开始就对桑德拉·惠勒怀有敌意,每次对她都是言辞激烈,冷嘲热讽。

他在没有事实依据的情况下就预判对方是杀人凶手,然后对她进行审判。

他把自己想象的故事当作事实,甚至有点走火入魔。所以,有时候,他的表演有几分滑稽喜剧的味道。

最滑稽的一幕是,他在法庭上激动的朗读桑德拉·惠勒在书中所写的段落,他把桑德拉·惠勒书写的言语当做一种事实判断,遭到对方律师怒怼小说不是生活,斯蒂芬·金爱写连环杀手故事,难道他就是连环杀手?”

可笑的是,他自己最喜欢把想象的故事当作事实阐述,当别人也这么做的时候,他立即反对,表示对方的故事太过主观,全是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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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接近于事实真相的,是那个录音带。

录音带中,夫妻两个人在争吵,从这里可以窥见夫妻关系的一幕。

在他们的夫妻关系中,丈夫一直以受害者自居,以弱者自居,而妻子拒绝当受害者,她主动出击,直面自己的命运。

丈夫用的最多的词都是“被动词”:被妻子强加做各种家务,被妻子强行剽窃灵感,被妻子出轨,被迫说英语,被迫陪小孩……

他把自己所有的行为都说成是被动的,好像他丧失了对生活的主动权,一直处于别人的掌控中。

在我看来,他的抱怨很无力,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成年人。

正常情况下,一个成年人能够主动选择自己的生活并对此负责。

如果没有,那说明他没有掌控自己生活的能力,或是因为害怕承担风险把主动权让给了别人。

妻子的辩白印证了这一点:

比如他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儿子意外失明,出于自责,他花费很多时间陪孩子。当他发现自己陪孩子时,妻子却在写作,他心生不满。

比如他主动装修房屋,发现这花费他很多时间,他又开始抱怨自己没有时间写作。

比如他放弃了一本小说的灵感,同意妻子拿去用。等看到妻子将它写成书并成功出版时,他抱怨妻子剽窃了他的灵感。

针对他一直抱怨自己无法安静写作,妻子一针见血的指出:

“你写不出来,是因为你害怕失败。四十岁你一事无成,想拿婚姻当替罪羊。

你的失败跟别人没有一点关系,你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妻子说的是事实,你从丈夫的反应中就可以看出,当妻子说完这段话,他一下怔住了,好像被别人扒光了衣服一样。

所以,真正杀死他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对失败的恐惧。

如果说妻子有错,她错就错在扯掉了他身上的遮羞布,指出了他真正的问题所在。

而丈夫太脆弱了,他根本无法面对失败的自己,不管他是不是意外坠亡,他都很难活下去了。

这让我想起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一句话,他说:“有些人死去,是因为他无法继续活下去了,不管他是意外去世也好,得病去世也好,总之他没法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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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说的是关于婚姻的真相,你可以躲进婚姻关系中,拿两个人之间的摩擦当借口,但你依然要面对自己——那个害怕失败而浑身颤抖的自己。

当妻子说出这段话的时候,不只丈夫被震慑住了,法庭上陪审团里坐着的男男女女也被震慑住了。因为他们都在这段狰狞的争吵中,猝不及防的看到了自己。

此时,镜头语言有一股强大的穿透力,直击观众内心,这一刻,每个人都被钉死在审判庭上,不得不面对那个因害怕失败而颤栗的自我。

我相信这一幕肯定也击中了戛纳电影节上的评委们,所以《坠楼死亡的剖析》这部电影夺得了戛纳金棕榈大奖。

在法庭上听到这段话的儿子丹尼尔,此时已经相信爸爸就是自杀。

丹尼尔回去喂宠物狗史努比吃爸爸的抗抑郁药,看狗狗是否会呕吐,只不过是再次印证爸爸是自杀的。

但他此时对妈妈又有一丝恨意,因为妈妈的话太过犀利,太过“杀人诛心”,让脆弱的爸爸更加脆弱不堪。

所以,他那天回去表示不想跟妈妈说话,也不想看见妈妈。

这是小孩子对大人的惩罚。

不要低估小孩子的智商,不要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他们什么都懂。

作为这个案子的唯一的目击证人,丹尼尔的证词非常重要,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他主动请求再次出庭,目的就是为了救妈妈。

在最后一次庭审上,他讲了一个非常动人的故事,说他爸爸离世前几天,用史努比举例跟他讲死亡的故事。丹尼尔说,他之前以为他爸爸讲的是史努比,但他现在明白爸爸讲的是他自己。

最后,法官大人被打动了,妈妈被无罪释放。

所以说,丹尼尔很聪明,他用一个生动的故事,拯救了他妈妈。

这一刻,他和妈妈的关系是平等的,因为他可以保护妈妈。

所以,当这个事件终于尘埃落定后,妈妈回家的时候,他把妈妈抱在怀里,而不是妈妈把她抱在怀里。

作为宠物狗史努比是最早出场的,也是最后收场的一个角色。它见证了这场家庭危机和家庭悲剧的始末。

电影开头,当女学生访谈作为女作家时,它是最早出场的,它一出场就直面镜头。

最后,审判结果公布,作家被宣布无罪释放,回到家里,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是这位狗狗

主动走过来躺在主人身边,来安慰它的主人。

它的这一举动,不仅安慰了身疲力竭的主人,也安慰到了荧幕外的观众,给这部电影留下最后一丝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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