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忽然前方军士大哗,阵型一阵混乱,隐隐有呼声顺风传来。

侯景忙命人前去观望,军士片刻即回,惊恐万分地道:“侯大行台,大事不好!高王已被西贼贺拔胜擒杀!”

“这种消息如何能大声禀报?”侯景大怒,反手抽刀就欲斩杀军士。

刀方出鞘,侯景自己也听见了西魏军士的纵声齐呼:“金墉以西!王帐遇袭!高欢授首!贺拔破敌!”

“当啷”一声,侯景钢刀落地,面色惨白,颤声问:“这,这........。”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前面一马飞驰而来,正是高岳,也是面无人色,大声道:“万景(侯景字)兄,西贼言高王被贺拔胜害了,可有此事?”

侯景强自镇定道:“必是宇文黑獭虚言,意图乱我军心!”

高岳急道:“可是高王王帐确在金墉城西,此事极为机密,只有我等数人知之,西贼如何知道?”

侯景也是心乱如麻,急命亲兵回王帐打探,却见任祥飞马而至,远远便叫:“高王遇害,如之奈何!”

侯景心中大怒,断喝道:“任祥!你蛊惑军心,按律当斩!”任祥把马鞭向后一挥,道:“侯跛子,你自己看!”

侯景忙跃上马背,凝目眺望,这一看已是浑身发软。

但见西魏军中赫然挑起了高欢的王帐和大纛,还有长长一大串人头,中间最高处一颗头戴金盔,发髻低垂,虽看不真切,但左右隐约可见尉兴庆、冯文洛、赫连阳顺的首级。

侯景大叫一声,摔落马下,坐在地上起不得身,眼中已淌出泪来。

这边东魏中军乱作一团,那边西魏却是人人如打了鸡血,狂呼酣战。侯莫陈崇率左右两督将王胡仁、王文达已悍然突入侧翼,王怀抵挡不住,步兵方阵大乱。

侯景见状,强撑着翻身而起,重又上马,沉声道:“洪略(高岳字)兄,如今形势不明,我军已无战心,须立即撤回邙山,依山列阵!”

任祥插口道:“那我的部队呢?”侯景阴狠的目光扫向任祥,道:“任将军,请你以大局为重,布勒军士,为我军殿后!”

任祥怒道:“殿后?姓侯的,你这是要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呀!”

侯景抬头望天,缓缓地道:“高王托我以全权,我为全军将士计,命你殿后有何不可?你敢违我军令?”说完目视手下大将王伟,王伟按刀上前,盯住任祥。

任祥咬牙注视侯景,道:“好,姓侯的,你好狠!”言罢拨马回阵。

此时东魏阵脚大乱,高岳指挥重甲骑兵从任祥步兵两翼潮水般撤回,斛律羌举的左军本已突入李弼阵中,此刻也无心恋战,蜂拥后撤,人喊马嘶,自相践踏。

侯景命王伟领两千刀斧手,分列于两厢,约束败兵,到后方重新整顿集结。但凡有敢于冲击中军的,一律斩杀。

又命传令兵赶赴斛律金的右军,严令不许赴援,保持队形,缓缓往邙山脚下移动。

宇文泰眼见东魏大溃,心中狂喜,下令赵贵左军压上,逼住斛律金的右军,自己的中军全力追击侯景。

要说任祥和王怀,不愧是高欢信都起兵时的宿将,在阵中往来呼喝,激励士气,万余步兵虽临绝境,却不溃散,或三或五,组成无数个小阵,死战不退。

宇文泰命侯莫陈崇率轻骑绕过任祥,火速追击,这边督军围剿任祥。

西魏大军渐次合拢,任祥见侯景大军渐渐脱离了追击,看看周遭已围得水泄不通,只得一声长叹,掷刀于地,下令投降。

侯莫陈崇率若干惠、杨忠、王胡仁、王文达衔尾追击,力求突破侯景的中军。

侯景命高岳在左,斛律羌举在右,万俟受若干、尧雄居中,前后轮换,左右呼应,且战且退。

东魏鼓角相闻,旌旗招展,一时倒也虽败不乱。宇文泰见了叹道:“如此大败之下,竟能约束行伍,勉力维持,侯景真帅才也!”

于谨眉头紧锁道:“此时尚难言必胜,请主上亲临前敌,务必一鼓作气,彻底击溃侯景!”宇文泰道:“正该如此!”遂率亲卫中军直趋前阵。

侯莫陈崇见宇文泰亲临,大呼:“儿郎们,丞相已至,击破东逆贼军,在此一举!”

王胡仁、王文达二人对视一眼,齐声呐喊,挥军抢攻,两人一持镔铁棍,一持方天戟,纵马冲阵,所到之处,如劈波斩浪,竟杀出一条血路,抢入侯景中军。

侯景惊呼:“此二人如此骁勇!谁能抵敌?”言罢万俟受若干、韩轨抢出,抵住厮杀。

侯莫陈崇见有机可趁,大呼:“耿令贵!速攻侯景中军!”耿令贵大呼,持厚背砍山刀,步行突入阵中,挡者披靡。

东魏军士见他来得猛恶,一拥而上,刀枪并举,耿令贵浑身浴血,身中数创,宇文泰大惊道:“速速救援!”

却见阵中断刀乱飞,耿令贵已挥刀杀出。宇文泰才出一口气,却见耿令贵又复翻身杀入,再次被东魏士兵淹没。

片刻间,耿令贵再次杀出,连续往返四次,身前尸积如山,东魏军莫不胆寒。宇文泰纵马抢上,按住耿令贵道:“令贵,且休息片刻,包扎伤口再战!”

耿令贵抹去头脸上的血水,道:“丞相,不是我杀心太重,实在是铲除凶逆,不得不如此,上阵不杀敌,跟那些夸夸其谈的人有什么区别?”

令贵大呼独入,锋刃乱下,人皆谓已死,俄奋刀还,如此数四,当者死伤相继,曰:“吾岂乐杀人!壮士除贼,不得不尔。不能杀贼,又不为贼所杀,何异逐坐人也!”——《周书·卷二十九·列传第二十一》

在侯莫陈崇、王胡仁、王文达、耿令贵等人的轮番冲击下,侯景中军已岌岌可危。

西魏大将若干惠见状,大声对身边人道:“胜负在此一举,我等当一往无前,若不能胜,宁可死于阵中!”

言罢奋不顾身攻入东魏阵中,竟被他杀透前阵,直冲到侯景面前。

侯景大惊,勒马回头便跑,这一来,东魏原本的撤退终于变成溃退,阵势已呈瓦解之势。

宇文泰见大局将定,喜不自胜,正欲催马率军前冲,身旁韦孝宽大声道:“丞相,您看!”说着手指西北。

但闻地面微微震动,一大片乌云自西北方升起,仔细一看,却不是乌云,而是东魏右军,高欢亲自领兵,在斛律金、彭乐、贺拔仁的簇拥下,率领东魏主力骑兵发起了冲锋!

宇文泰心里一阵紧缩,急令赵贵左军拦截。却听见东魏骑兵高呼:“呼——荷!”只一瞬间,已扑入赵贵左军。

又听东魏军齐声高呼:“高王在此!黑獭授首!”连呼十余遍,声闻四野。

侯景等人听得清楚,果见右军中已升起高欢王旗,顿时惊喜交加,再次努力收拢部下,稳住阵脚。

高欢目中闪着愤怒的光,手持金刀,一马当先,突入赵贵左军,赵贵左军竟不能当,瞬间被冲决溃散!

高欢大声命斛律金领五千铁骑继续攻击赵贵,自率彭乐、贺拔仁领五千骑,从赵贵右翼杀出,突入西魏中军,自来寻宇文泰报仇雪恨。

西魏中军因为要看押任祥投降的万余步兵,又要围剿结阵顽抗的刘丰生部,还要全力攻击侯景撤退的中军,前后远隔,阵型松散,被高欢一冲,顿时截为两段。

宇文泰大惊,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独孤信道:“丞相,今日事恐不能如愿了,我且领军阻敌,请丞相保重!”言罢领两千军前去抵御。

宇文泰望着独孤信三分决绝、三分落寞、三分惆怅、一分悲凉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滋味涌上心头,咬咬牙,继续督军猛攻侯景中军。

此时已近黄昏,两军在瀍水河北岸已经厮杀了一日,人人又饿又累,兀自强自支撑。

一方面,侯景苦苦抵御宇文泰的中军主力猛攻,一边是独孤信结阵抵御高欢从后方的迂回包抄,一边是于谨围攻东魏的刘丰生,一边是斛律金猛攻赵贵的左军。

十余万人忘我地厮杀,每个人都无休止地挥舞着兵器,甚至抱住敌人用头撞击,用牙撕咬,壮烈至极。

只有明月渐渐自天边升起,仿佛一只带着怜悯的巨大独眼,望着这大地上惨烈的厮杀。

终于,戌时左右,斛律金的百保鲜卑成功击溃赵贵左军,高欢也突破了独孤信微弱兵力的防御,攻入宇文泰后军。西魏军筋疲力尽,彻底崩溃!

宇文泰颤抖着双手,目光如痴。这边侯莫陈崇跃马而至,大声道:“丞相,事已至此,请速速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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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夺过宇文泰缰绳,牵着就走,数万西魏军如滚滚洪流,向西奔逃。

高欢声嘶力竭,传令追击,东魏铁骑死死咬住宇文泰中军,尽情屠戮,西魏军被斩首、被挤落瀍水、被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