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一个只有二十七年国祚的短命王朝,像一颗流星划过历史天空,短暂而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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构成这颗流星耀眼光芒的,是无数各具特色、命运迥异的历史人物,他们或轰轰烈烈、或光怪陆离的人生彼此碰撞又交相辉映,使北齐这个王朝散发着失败者不应有的独特魅力,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回味无穷。

说到北齐,人们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高欢——一个热情豪迈、侠骨柔肠,却又机智诡诈、睥睨风云的传奇人物。

也会想到天纵英才、嚣张一世的高澄,果敢勇决、癫狂绝望的高洋,以及勇冠三军的高敖曹,壮志难酬的慕容绍宗,折冲千里的段韶,国之柱石的斛律光,神武英姿的高长恭等等等等。

但在我看来,有一个人的人生传奇虽不耀眼,却极度诡异

这个人才华横溢、惊才绝艳,却人品低劣、品行卑污;

这个人胸怀大志、能力超群,却结党营私、陷害忠良;

这个人不畏权贵、宁折不弯,却溜须拍马、钻刺逢迎;

他双目失明却高居相位,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盲人宰相。

他的命运千回百转、跌宕起伏,五次崛起、六次落魄,见证了北齐帝国兴衰荣辱的全过程,呼应着高氏王朝的悲欢离合。

他就是本文的主角——祖珽。

祖珽,字孝徵,范阳逎县(今河北保定涞水)人。

范阳祖氏是河北世家大族之一,“闻鸡起舞”、“中流击楫”的一代英雄祖逖,数学大师祖冲之、祖暅都是祖珽同族。

祖珽的父亲名叫祖莹,在历史上也是有字号的人物,他以刻苦好学著称,经常通宵达旦读书,父母担心他熬坏身体,把他房间的灯烛收走。

祖莹却偷偷把炭火藏起,在窗上挂上衣被,借着炭火读书,成为中国古代与“囊萤映雪”、“凿壁偷光”齐名的勤学典范,很有如今衡水中学、临川一中的学生风范。

祖珽继承了父亲祖莹好学的传统,加上智商爆表,年纪轻轻就学富五车、文采风流、名噪一时。

当时恰逢高欢崛起,雄霸天下,正在大力寻访人才。河北世族是高欢起家的主要班底,范阳祖氏虽然比不上范阳卢氏、清河崔氏这样的顶级门第,但也是百年大族,祖珽作为后起之秀,自然得到了高欢的青睐,当上了尚书台的秘书郎,“所谓宇宙尽头是编制”,祖珽从此成为了一名有编的国家公务员。

祖珽的主要工作是写材料,他曾为高欢手下著名的猛将万俟受若干,就是独守河桥,喝退独孤信大军的那位老兄写过一篇《清德颂》,文辞华美、气势磅礴,轰动一时,连高欢都赞不绝口,就把他调到身边,当了自己的秘书。

有一次,高欢一口气下了三十六道命令,祖珽用心默记,退出后立即拟成通知下发,一件不漏,毫无差错,同事都对他钦佩不已。

高欢的长子、时任并州刺史高澄最爱结交汉人文士,听闻祖珽大名,硬是把他从高欢身边挖了过来,担任自己的仓曹参军。

并州刺史府的仓曹参军是个什么官职呢?大概相当于中储粮集团有限公司并州分公司总经理。

看过我《敕勒悲歌》、《关陇长风》的朋友都知道,并州是晋阳所在地,晋阳是东魏真正意义的首都,天下租调三分之二运往晋阳,所以,并州的仓曹参军绝对是一个放屁油裤裆的超级肥缺,这就坏了事。

祖珽这人,才华独一无二,贪婪也独一无二,他当了仓曹参军,好比硕鼠掉进了粮仓,大肆贪污,身价暴涨,成了晋阳富豪排行榜上的风云人物。

珽性疏率,不能廉慎守道,由此大有受纳,丰于财产。——《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既然才华横溢又年少多金,祖珽就放飞了自我,每日下班后就与高欢的秘书陈元康、穆子容、任胄、元士亮等人寻欢作乐,晋阳大大小小的夜总会,谁不认识这位祖少?

祖珽在夜总会一掷千金,用名贵丝绸作为赌注,让一众妇人摇骰子,然后与众人纵酒荒淫,与夜总会的小姐姐们“被翻红浪、帐摆流苏”,气氛嗨爆全场,快活得不行。

更出格的是,祖珽还把当时北魏宗室大臣元景献的妻子接到夜总会,与众人一起嗨批,谁叫祖少有的是钱呢?

祖珽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男子汉大丈夫来到世上,怎么可以委屈自己的身体?”

常云:“丈夫一生不负身。”——《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可惜好景不长,高澄作为高欢的接班人,要调任邺城去执掌朝政,想带祖珽一起去。

祖珽大惊,去邺城即使有提拔,哪有现在这个肥缺实在?就找高欢的大秘陈元康帮忙,陈元康看在“一起扛过枪”的份上,帮祖珽做了做工作,祖珽便如愿以偿,继续留任下来。

不过走多了夜路总会碰到鬼,有一次,祖珽又命手下盗了十车粮食出去卖,结果被别人发觉,告到高欢那里,高欢立即亲自审讯祖珽。

但祖珽鬼精得很,这些盗卖粮食的事情他从来不亲自过手,也绝不签一个字,高欢问起,他推得一干二净,把黑锅丢给了具体办事的手下,轻松过了高欢这一关。

过关就过关吧,但祖珽这张嘴那真叫一个贱,出来后公然扬言:“丞相大人英明是英明,不过这事其实就是我祖孝徵干的!”可见其为人之轻狂。

祖珽还有一个变态的爱好——偷窃。

有一次,他在别的大臣家里喝酒,悄悄将席上两面铜盘藏了起来,结果仆人发现少了铜盘,就挨个搜查,最后在祖珽怀里搜了出来,人人都对他竖起中指,他却毫无愧意,神态如常,这份心理素质,也是没谁了。

还有一次,祖珽参加高欢的酒宴,居然心痒难耐、贼胆包天,把高欢府上的金杯藏了起来。

家人禀告说少了一个金杯,高欢倒不在意,御史中尉窦泰却勃然大怒,他是高欢的妹夫,素来刚直,眼里不揉沙子,立即命令所有在场之人脱下帽子,于是赫然发现,祖珽头发里面藏着一只金灿灿的酒杯,不过高欢为人向来宽和随意,也没有跟他计较。

祖珽这人还有一个奇葩癖好,他常骑一匹老马,却总对人说自己骑的是一匹小马驹,而且长期与一个六十岁的老妇通奸,却得意洋洋地对外宣称是他的娘子。

祖珽的损友裴让之实在看不过,就当众挖苦祖珽道:“你小子怎么这么无聊,十岁的老马还说是马驹,跟一个老太婆通奸,还说是娘子。”一时传为晋阳的笑谈。

裴让之与珽早狎,于众嘲珽曰:“卿那得如此诡异,老马十岁,犹号骝驹,奸于耳顺,尚称娘子。”——《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不过祖珽也有栽跟斗的时候,高澄去邺城后,高欢的次子高洋继任并州刺史。

祖珽有一次盗卖刺史府的重要图书,结果被高洋发现,高老二可不是个善茬,立即命人狠狠打了他四十杖,把他一脚踢回给了高欢。

祖珽痛失并州刺史府仓曹参军的肥缺,灰溜溜回到高欢身边当了秘书丞,相当于办公厅秘书一处处长。

本来这也是个人人羡慕的好位子,不过祖珽这人贪婪之性简直深入骨髓,虽然离职了,却还在暗中干着盗卖粮食的勾当,毕竟干了那么多年,渠道广、业务熟。

但是新任的仓曹参军赵彦深可不干了,现在是老子当家做主,你祖珽还敢伸手,将来出事岂不是要我背锅?就把祖珽的事情查证清楚,一五一十禀报了高欢。

高欢勃然大怒,将祖珽抓捕入狱,准备先打祖珽二百鞭,再套上枷锁发配到制造铠甲的作坊去做苦工。

不过还没来得及执行,正好晋阳定国寺刚刚建成,高欢问秘书陈元康:“定国寺碑文叫谁来写比较好?”陈元康想起“一起扛枪”的交情,就推荐了祖珽。

祖珽接到任务,在牢里奋笔疾书、文不加点,片刻间一篇华美绝伦的文章新鲜出炉,而且用鲜卑文又写了一遍,高欢看了,也不能不叹服他的才华,便没有再处罚祖珽,只是将他断崖式下跌,重新当起了基层公务员。

这是祖珽第一次仕途挫折。

按说很多人遭受一次挫折就没了机会,但在祖珽看来,那都不是事。既然在晋阳名声已臭,祖珽便托关系找门路,又去邺城投奔了高澄。

高澄是高欢儿子里面汉化程度最高的,一心接纳汉族文人,很快便提拔祖珽当了功曹参军,协助自己处理军国政务。

可惜好景不长,高欢死后,高澄积极筹划登基,却“意外”被厨子刺杀,一同遇刺的还有祖珽的好友兼恩人陈元康(详见《血色开皇之高澄之死》)。

陈元康在垂死之际留下遗书给祖珽,请他帮忙料理后事,并告诉祖珽自己还有一大笔黄金放在一个叫祖喜的人家里,请他去拿回来留给妻儿老小好度日。

结果谁也想不到,祖珽居然私下找到祖喜,把黄金分了一点零头给他,其他都统统归了自己!

这还没完,祖珽本着吃干榨尽的原则,又趁帮忙料理丧事的机会,将陈元康收藏的数千卷藏书偷回了自己家。

如此龌龊的行径,连祖喜都看不下去了,主动向陈元康的两个兄弟告发,陈氏兄弟就找到宰相杨愔告状。

这个时候,高洋正在紧锣密鼓逼东魏孝静帝禅位,北齐帝国即将应运而生,杨愔千头万绪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料理这样的破事,想了想就说:“大肆追究的话,反倒让陈元康名声受辱,使他亡灵不安,还是算了吧。”就没有把祖珽怎么样。

这段时间,高洋在晋阳埋头忙大事,祖珽却在邺城闷声发大财。他利用功曹参军的职权,大肆收受地方官员贿赂,而且又干起了盗卖国家图书典籍的老本行。

我们现代人可能对古代书籍没什么概念,但要知道,在印刷术发明之前,书籍都是手抄本,价值是非常高的,有些珍稀孤本甚至高达百金,所以祖珽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案,乐此不疲。

不过祖珽的狗窃鼠偷之举又被高洋的心腹大臣高德正察觉,立即把他抓到廷尉处审讯。

由于证据确凿,涉案金额太大,加上又是累犯,廷尉拟定的审理意见是——绞立决,上报到高洋那里。

高洋这时刚刚登基,癫狂病还没发作,一心想做个明君圣主,考虑到祖珽的世族身份和在文坛的知名度,就免除了他的死刑,改为削职为民。

这是祖珽仕途的第二次挫折。

撇开品德不论,祖珽这人的确是个天才,他学什么都一点就通,一通就成为大家。除了善于文章,祖珽在音律方面也是一绝,而且医术高超,无人能及。

这样的人在王公大臣之间稍一活动,立马又声名鹊起,再加上他范阳祖氏的出身,高洋也觉得人才难得,就再次提拔他当了中书省待诏,相当于办公厅综合一处处长。

这样一来,祖珽的顶头上司中书侍郎陆元规就倒了霉了。祖珽百般编排陆元规的工作失误,很快就把陆元规陷害得锒铛入狱,祖珽顺利升任中书侍郎,兼尚药丞、典御丞,相当于办公厅副秘书长兼机关事务局局长兼接待办主任。

想必各位看官也都猜到了,以祖珽狗改不了吃屎的德性和如今的位置,贪污肯定是少不了。所谓“干一行、吃一行”,他又利用典御丞的职权,在提炼胡桃油的业务中中饱私囊。

胡桃油在如今都是很不错的智力型保健食品,具有软化血管、降低胆固醇、防止动脉硬化和血栓的功效,大概是因为高洋长期酗酒,所以需要这种药物。而祖珽监守自盗,大肆倒卖,从中渔利。

高洋听说了祖珽的不法行为,对他十分恼火,但祖珽又是当世神医,需要他为自己治病,居然拿他没什么办法,只是见了祖珽不再叫他名字,直接就喊他是贼。

而祖珽深谙“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道理,丝毫没有心理障碍,继续不管不顾地大捞特捞。

后来,高洋驾崩,高演发动云龙政变,废掉了高殷,自己登基称帝。高演向来重视领导干部的道德品行,第一件事就是把臭名昭著的祖珽贬官为民。

祖珽不服,屡次三番给高演上书,死缠烂打坚决要求当官,高演不胜其烦,下旨中书、门下二省,只要是祖珽的上书,立即丢进碎纸机,不要再进呈御览。

这是祖珽的第三次仕途挫折。

三度犯事,而且被皇帝深恶痛绝,一般的人早就绝望崩溃了,但祖珽不是一般人,他的眼光绝对够毒够专业,很快便盯上了高演的弟弟,长广王高湛。

祖珽打听到高湛有喜欢书画的爱好,妥了,连夜用胡桃油画了一幅画,进献给高湛。祖珽画技,天下无双,高湛果然大加赞赏,亲自接见。

祖珽趁机神神秘秘地道:“小人擅长相术,殿下骨骼清奇,非同凡响,我昨天还梦到殿下乘龙上天!”高湛最吃这套,大喜道:“如果真是这样,我一定让老兄大富大贵。”

珽善为胡桃油画,进之长广王言:“殿下非常骨法,孝徵梦殿下乘龙上天。”王曰:“若然,当使兄大富贵。”——《北史·卷四十七·列传第三十五》

果然,不久后高演病逝,高湛继位,第一时间就恢复了祖珽中书侍郎的职务,还真是能上能下,进退自如。

前文说过,高湛最宠信的大臣是和士开,这人擅长阿谀奉承,又会弹琵琶、跳胡舞,可是祖珽恰恰在这三点上也是高手,和士开深感威胁,就把祖珽踢出邺城,去当齐郡太守。

这是祖珽的第四次仕途挫折。

祖珽向来只有自己阴别人,如今居然被别人阴,哪里甘心?可是如何咸鱼翻身呢?

别看他整天舞文弄墨,但政治投机绝对是一把好手,他敏锐地意识到,高湛在高洋时期曾遭受打压,一定对高洋心怀怨恨,就上书高湛说:“高祖文宣皇帝(高洋)的庙号和谥号都很大的问题,应该改成威宗景烈皇帝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