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侠逸气、跋扈枭雄——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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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百年历史中,有三个人掌控朝局时间最长、影响最大,分别是前期王导、中期桓温、末期刘裕。

其中,王导协助司马睿开国,此后担任丞相二十一年;而刘裕从攻灭桓玄独掌朝纲直到称帝建宋,垄断东晋朝政也长达十六年,但他们掌权时间都短于桓温。

桓温自消灭成汉登上人臣巅峰到最终死去,一共控制朝局二十五年,接近东晋历史总长的四分之一,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桓温,沛郡龙亢(今安徽蚌埠怀远县龙亢镇)人,宣城太守桓彝之子。

前文讲过王敦作乱,桓彝坚决抵抗,为平定叛乱立下大功。在平叛过程中,桓彝得到了名臣温峤的大力支持,便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温”,以示对温峤的感激。

后来苏峻作乱,桓彝依然忠于朝廷,据城死守,结果被苏峻的党羽江播杀死。所以,桓温是不折不扣的烈士后代。

桓温其人,姿貌雄伟,面有七星,胡须浓密,目有紫光,有人说他与孙仲谋、司马懿相貌很相似。

桓彝死时,桓温年方十五,他生性至孝,枕戈泣血,一心一意要为父报仇。

三年后,仇人江播死了,他的三个儿子为江播操办丧礼,风闻江湖上有个亡命之徒叫桓温想来复仇,就在灵堂上预先准备好兵器,以防不测。

复仇男神桓温乔装改扮,混入吊丧的宾客中,看准机会突然发难,一刀将江播长子江彪斩首。

另二子惊得魂飞天外,夺路而逃,桓温持刀苦苦追杀,终究将二人杀死,尽显快意恩仇的豪侠本色。

时人认为,为父报仇是人子本分,所以不但官府不予追究,且人人称赞桓温的行为,连晋明帝司马绍的女儿南康公主都下嫁给他,可见法治社会任重道远呀。

既然是驸马,又是烈士之后,再加上门第虽然不高但好歹也是世族出身,又得到朝中大佬何充的青睐,桓温的仕途就平步青云,比上了润滑油还顺利。

他起点就是琅邪太守,然后是徐州刺史,不满三十二岁时就当上了安西将军、荆州刺史、假节、都督荆司雍益梁宁六州诸军事,掌握了长江中上游的兵权。

而他的前任陶侃老爷子从基层业务员做起,业绩堪称销冠,干到这个位置时也已经足足六十五岁高龄了。

桓温少年成名,青年得志,手握重兵,意气风发,一心建功立业。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盘踞蜀中的成汉政权。

成汉,由氐人流民首领李雄创立,是五胡十六国中最早建立的割据政权,比刘渊的前赵还早了四年。

可惜,成汉蜗居蜀中,不思进取,建国后又内部仇杀不断,至今不过四十二年,已经换了五任君主,国势衰微,是个很好拿捏的软柿子。

公元346年,桓温正式上书请求征伐成汉。

此时东晋第三位皇帝晋成帝司马衍坐了十八年皇位,死了,享年二十三岁,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第四位晋康帝司马岳接着干了两年皇帝,觉得没什么意思,也死了;

第五位皇帝司马聃刚刚继位,这位兄弟再过几天才满两岁,还在尿床,故此由太后褚蒜子临朝听政。

朝廷本就对尾大不掉的桓温心存疑虑,听说他打算用自己的本钱去远征蜀地,私下都很开心。

“去吧,蜀地难于上青天,桓司令你尽管驾鹤西去,一去不返吧。”

桓温对朝廷的小心思不屑一顾,毅然率荆州军团踏上了征途。

大军沿长江逆流西上,行至白帝城岸边,见到了诸葛武侯用巨石垒成的八阵图。

当时众将都不认识,只有桓温老神在在地说:“这是常山之蛇大阵呀。”可见桓温还是读过不少兵书的,见识高人一等。

初,诸葛亮造八阵图于鱼复平沙之上,垒石八行,相去二丈。温见之,谓“此常山蛇势也。” 文武莫能识。——《晋书·卷九十八·列传第六十八》

成汉国主李势听说桓温入蜀,慌得不行,急命大将李福、李权、昝坚率军阻击。

桓温采取避实击虚战术,绕道而行,成功避开成汉军主力,出其不意出现在成都平原南端的彭模(今四川眉山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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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势仓促调动大军回援,两军在彭模展开激战,桓温三战三捷,成汉军大败,退回成都。

桓温下令晋军向成都挺进,李势被逼到了墙角,只能把棺材本拿出来,与桓温在成都西南的笮桥死磕。

这一战对成汉军来说是生死战,当然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战况异常胶着惨烈。

桓温孤军远征,久战疲惫,竟挡不住成汉军的冲锋,前锋大将龚护战死,晋军出现溃败趋势。

就在此时,发生了中国战争史上最神奇的一幕:

桓温下令撤退,传令兵却错听成鸣鼓进击,一时鼓声大作,晋军将士只得骂骂咧咧地使出吃奶的力气猛攻,居然真的逆风翻盘,将成汉军击溃。

这么奇葩的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上下五千年,仅此一例。

势悉众与温战于笮桥,龚护战没,众惧欲退,而鼓吏误鸣进鼓,于是攻之,势众大溃。——《晋书·卷九十八·列传第六十八》

其实我觉得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军令出错,但至少说明晋军的基本战斗力是要强于成汉军的,这应该是得益于十年前陶侃在荆州练兵的结果。

笮桥之战,李势老本赔光,无力再战,只得面缚投降,蜀地重新纳入东晋版图,桓温也由此进位征西大将军、开府,封临贺郡公。

立下灭国之功的桓温愈发如打了鸡血一般,寻思着怎么再干一票大的。

所谓瞌睡碰上枕头,一个好消息传来——公元349年,后赵皇帝、史上著名暴君石虎死了。

桓温大喜,立即上书朝廷,请求北伐中原。

但东晋朝廷已经对声势日隆的桓温产生了危机感,桓温坐拥荆、司、雍、益、梁、宁、广、交八州之地,武昌以西的疆土、官员、军队、赋税、租调都归他管,其实已经是国中之国。

如果他再北伐成功,朝廷拿什么奖励他呢?龙椅和冕旒吗?

于是这次建康的大佬们集体选择了装聋作哑,不约而同地无视了桓温北伐的请求。

桓温可没有陶侃的温良恭俭让,他见上书被无视,勃然大怒,竟集结大军水路并进,向建康开拔。

此时离王敦之乱才过去二十七年,离苏峻之乱才过去二十二年,难道外藩攻破都城的惨痛历史又要重演了吗?

一时间,京城震动,人情惊骇。

好在当时东晋有位不怕死的大臣高崧给桓温写了一封义正词严的信,痛陈利弊,奉劝桓温要以国家利益为重,不要自绝于党和人民云云。

桓温看罢也深感羞愧,就退回了江陵(今湖北荆州)。

桓温这个人一直很矛盾,既肆无忌惮、又瞻前顾后,既嚣张跋扈、又束手束脚,既敢想敢干,又畏首畏尾,既想当权臣,又脱离不了忠义道德的羁绊,内心世界之复杂,仿佛多重人格、精神分裂,令人难以评说。

这一时期,东晋的局势相对比较平静,而北方却剧烈动荡起来。

其实,北方自从“永嘉之乱”以来就一直没消停过,先是前赵与后赵争雄,后来石勒攻灭刘曜,后赵统一北方;

三年后,石勒驾崩,太子石弘继位,石勒的侄子、中山王石虎悍然发动政变杀死石弘,登上皇位。

石虎原本有意进攻东晋,但辽东莫名其妙冒出一伙姓慕容的鲜卑蛮子,居然还偷偷建了个“燕国”,石虎担心南征会被慕容氏偷袭,就定下了“先灭燕,后攻晋”的策略;

没想到这伙姓慕容的一个比一个难缠,石虎搞来搞去就是搞不定,反而被他们折腾得不行;

石虎在位十六年驾崩,死后诸子争位,后赵乱成了一锅粥;

石虎的养孙冉闵趁乱崛起,颁布“杀胡令”,推翻后赵,建立冉魏。

紧接着,慕容鲜卑从辽东大举南下,慕容恪与冉闵两大战神激战于河北,最后廉台决战,十战十胜的武悼天王冉闵一败涂地,身死国灭,前燕席卷河北。

同时,氐人首领苻健趁着后赵、冉魏、前燕互殴的空档夺取了关中,猥琐发育,建立前秦。

此外还有羌人首领姚襄盘踞河南,名义上归顺东晋,但又游走于前燕、前秦之间,首鼠三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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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尽管东晋建立以来一直政局动荡,叛乱此起彼伏,首都几度沦陷,但始终没有受到来自北方的攻击,不能不说是老天赏饭吃,运气好到爆。

尤其是最近几年,桓温开疆拓土,又在荆襄厉兵秣马,紧盯着天下局势的变化,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果然,机会很快就来了。

东晋朝廷虽然内心偏安江南,但“北伐中原、恢复两京”一直是东晋的政治正确、道德幌子,眼看北方大乱,又想到桓温收复巴蜀的先例,就也蠢蠢欲动起来。

公元353年,东晋朝廷派扬州刺史殷浩率军北伐,目标是姚襄的河南之地。

可惜,殷浩人品虽然不错,学问也属一流,但打仗却很拉胯,被两面三刀的姚襄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又被狠狠摆了一道,军队伤亡惨重,辎重丢弃一空,建康朝廷元气大伤,北伐沦为天下笑柄。

殷浩是桓温在朝廷里的死敌,这次丧师辱国,桓温那是相当开心。

“看吧,我要北伐你们这些老家伙不让,硬是派个殷浩去丢人现眼,现在搞成这样的局面,我真的很开心......哦不......痛心呀!”就强烈要求将殷浩罢黜,由他全面负责北伐。

朝廷自觉理亏,只能从命。

至此,桓温彻底一家独大,完全掌握东晋朝政大权,这才心满意足、风风火火地拉开了他人生中三次北伐的序幕。

公元354年,也就是殷浩北伐失败的第二年,桓温率步骑四万以及数量不明的水军从江陵沿汉水北上襄阳,翻越秦岭进攻上洛(今陕西商洛),目标直指关中的前秦。

之所以不打前燕而打前秦,估计是因为此时的前燕风头太盛,又有十六国第一名将慕容恪坐镇,桓温也不敢撄其锋芒。

而前秦此时地瘠民贫、国小力弱,怎么看都像是第二只薄皮多汁的软柿子。

憋了这么多年,桓温出手就不同凡响,一战破武关,再战取上洛,三战克青泥,荆州军团兵锋浩荡,势如破竹,迅速打到了离长安只有一百零二里的峣柳城。

苻健急忙派儿子符生率三万人马阻击,这个符生就是后来与石虎齐名的“独眼暴君”,但也是一员猛将,史书称其“骁勇善战,力举千钧,击刺骑射,冠绝一时。”

符生亲自冲阵,所向披靡,连斩桓温麾下应庭、刘泓等多员大将。但桓温的荆州军团韧性极强,硬生生挡住了符生的强攻,然后迅速组织反击,鏖战一日,终于将符生大军击溃。

苻健又派出弟弟符雄率军在白鹿原阻击桓温,桓温的弟弟桓冲也是一员名将,在白鹿原再次大破前秦军。

桓温大军气势如虹,兵临灞桥,与长安隔灞水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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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前秦只剩五千军驻守长安,可以说危如累卵。

而西晋灭亡才不过四十几年,关中百姓普遍心念晋朝,见到桓温的晋军如见亲人,道路两旁挤满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百姓,哭泣着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我们自己的军队呀!”

人心所向,此时要拿下长安可以说易如反掌,但桓司令却好像突然死了机,进度条停在99%的位置打转。

按桓温自己的说法,是因为军粮接济不上,等长安城外的麦子熟了,有了粮食再说。

这话其实很扯,军粮少不是更应该加紧攻城吗?顿兵城下难道就不用吃饭了?再说,群众基础这么好,就地征粮也完全可以。

所以,唯一的解释是:桓温根本没打算收复长安。

符健见桓温按兵不动,真是意外之喜,索性命兵士将没有成熟的麦子一股脑收割了,来了个坚壁清野。

桓温一看,“得,麦子没指望了,咱哥们撤吧”,居然就退回了襄阳。

有些人说桓温总是面对大好形势优柔寡断,不敢进取,以致虎头蛇尾,坐失良机。

而我认为桓温的做法是明智之举,也是现实使然。

关中四塞之地,极易割据,桓温再怎么说,也只是东晋的一个臣子,根本无力长时间掌控关中,除非他抛弃荆襄大本营不要,一直坐镇长安,但这又怎么可能?

还有些人说,桓温北伐只是为了给自己树立威望,增加政治筹码。这话是对的,但只能解释桓温为什么要北伐,不能解释为什么不收复长安。

收复长安岂不是更能树立威望,增加筹码?所以,关键还是无法守住,好比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不如留着前秦,养寇自重,也可以自高身价。

后世刘裕就是看不破这一层,结果遭受到一生中最大的失败。

要收复长安,唯一的做法就是东晋朝廷完成中央集权,内部政治资源高度整合,皇帝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然后派兵收复关中,同时派流官治理,军政分开,互不统属,才有可能实现,就如汉光武帝那样。

桓温在关中期间,有两件小事值得一提。

一是有个身穿麻布短衣、浑身邋里邋遢的前卫青年来到桓温大营,一边捉虱子一边滔滔不绝的神侃,令桓温惊为天人,这个人就是王猛。

桓温有意招揽王猛,可惜被王猛拒绝。东晋毕竟是世家大族的天下,王猛一介布衣,连寒门庶族都算不上,去了也白瞎。

不过两人这次会晤,倒是为后世留下了一个“扪虱而谈”的成语典故。

二是桓温一直很崇拜西晋末年的孤胆英雄刘琨,听说当地有一个老妇是刘琨当年的婢女,就恭恭敬敬把她请来。

老妇一见刘琨就掩面流泪,桓温忙问何故,老妇说:“明公跟刘司空很像。”

桓温喜心翻倒,急忙溜回卧室去整理衣冠,然后摆着pose问:“我跟刘司空哪里像?”

老妇端详半天,说:“脸很像,就是窄了点;眼睛很像,就是小了点;胡须很像,就是红了点;身材很像,就是矮了点;声音很像,就是尖了点。”

桓温一听,大失所望,摘帽脱衣昏倒在床上,一连数日都闷闷不乐。

婢云:“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温于是褫冠解带,昏然而睡,不怡者数日。——《晋书·卷九十八·列传第六十八》

也不知这个老妇是不是故意调戏我们桓司令,明明这么多“不像”还说“很像”,这份反转换谁也吃不消呀。

不过更令笔者感到奇怪的是,桓温为什么会崇拜刘琨。

刘琨是英雄不假,但刘琨是悲情忠臣,桓温是跋扈权臣,两人的性格气质、政治理念天差地别。刘琨的事业又半途而废,最后还惨死于异族之手,桓温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人如此崇拜呢?

开玩笑的说,是桓温多重人格、精神分裂,而严肃的说,也许在桓温风光无限的表象下,自有一段壮志难酬的悲情吧?

闲话少叙,桓温征讨关中,虽然没有收复长安,但毕竟是大胜而还,人望又更上层楼。

他是个坐不住的性格,仅仅消停了一年,就决定二次北伐,这次的目标是盘踞河南的姚襄。

姚襄,就是后世后秦帝国开国皇帝姚苌的哥哥,这个人说好听叫“智勇双全”,说难听叫“阴险狡猾”,是个令东晋朝廷又爱又恨、寝食难安的家伙。

出征前,桓温进京辞行,当看到自己早年在金城(今江苏镇江句容)种下的柳树如今已长成了十围粗的大树,不禁轻抚柳条,潸然泪下,发出了“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千古浩叹。

其实桓温此时也才四十四岁,正值壮年,怪只怪他种的柳树属于速生植物,长得太快,如果种点长得慢的紫檀、黄杨、银杏之类,想必就不会如此伤怀了。

见少时所种柳皆已十围,慨然曰:“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执条,泫然流涕。——《晋书·卷九十八·列传第六十八》

八月,桓温大军从南阳盆地北上,兵出桐柏山,直抵伊水(在今洛阳城南)。

姚襄在伊水之北拒水而守,桓温亲自披甲击鼓,指挥作战。荆州军结阵而进,桓冲、桓石虔、桓石民等桓家子弟尽锐出击,势如猛虎,一往无前,大破姚襄,成功收复洛阳。

桓温进入金墉城,拜谒西晋历代皇陵,并修葺坟墓。

不久,桓温班师凯旋,洛阳随即被前燕慕容氏占据,捡了现成的便宜。

桓温二次北伐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提高个人威望。

果然,朝廷迫于形势和舆论的双重压力,只能加封桓温为侍中、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假黄钺、扬州牧,集东晋军政大权于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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