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编者按

“老师得是会读故事的人,因为走进教室的每个学生背后,都有特别的故事。”这是深圳元平特殊教育学校赵紫悦老师从10年支教经历中得出的感悟。赵老师是一名特教老师,从大学开始,她就积极参加支教活动。她走过贵州的大山,去过北京的“病房学校”,教过“无家可归”的留守儿童,带过孤独症家庭一起读书,见证了他们的人生因教育而改变。尽管有些孩子生理上存在缺陷,但他们都有梦想,他们都在认真书写自己的人生故事。今天,我们一起来读一读赵紫悦老师和“他们”的故事。

读懂“他们”的故事

——一位特殊教育教师的支教心语

赵紫悦 深圳元平特殊教育学校

各位老师、家长朋友们晚上好,我是深圳市张春名师工作室的学员赵紫悦,今天我想作为一名参加过许多支教活动的特殊教育老师,来跟大家分享支教这件事儿。我把主题定为了“读懂他们的故事”。

先从一张照片的故事说起。1991年,一张在安徽拍摄的名为《我要读书》的摄影作品一经问世,便牵动了千万中国人的心。这张照片,大家应该见过不止一次。黑白色调的照片里,头发蓬乱的小姑娘,手握铅笔坐在桌前,一双清亮纯真的大眼睛凝视前方,流露出强烈渴望的光芒,仿佛在替无数贫困地区的孩子发出心声:“我要读书!”照片上这双闪闪发光、饱含企盼的大眼睛,让许多人无法忘怀。

我小时候也记住了这张照片,也被这张照片背后的故事深深吸引。直到后来我成为了老师,更加深切地感悟到,老师都得是会读故事的人,因为走进教室的每个学生背后,都有特别的故事,哪怕他们没有语言,哪怕他们不善沟通,他们的人生故事都值得被看见、被记录、被分享。在我漫长的十年支教经历中,遇到了许许多多特殊需要学生,与他们的相遇、相知、相伴是故事,他们本身就是故事。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不被看见的“他们”

一些孩子生来耀眼,备受重视,却也有一些孩子,不被看见,渴望关注,寻求关心,需要帮助。

(一)贵州大山深处的留守学生

我们常常听到“双减”“鸡娃”这样的词,但在城市的另一边,很多人对乡村小学的印象还停留在贫困、救助,还有一座好像永远都走不出的大山。乡村教育究竟是什么样的,更加需要什么,也许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看得真切。我从前常看公益宣传片,对于大山深处留守儿童的印象也总停留在贫穷、落后、闭塞。我很好奇农村教育是怎么样的,留守儿童的真实生活是怎么样的呢?

2014年我在中华支教网报名大学生支教组织前往贵州黔东南兴义市地瓜镇中心小学支教。从这次支教开始,了解了一群不一样的孩子们。在两个月时间里,我作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第一次站上讲台;第一次帮助失学儿童;第一次和学生躺在操场上看星星……众多的第一次都值得讲述,但其中,有个孩子的故事尤为动人。

其实在农村,老师和学生的联结不止在课堂,还在日常生活里。我所教的班上讲台旁边设了一个固定座位,这个座位有个固定主人,他叫费社会,听名字就不一般,大家看照片里猜一猜是哪位?听班主任说他是班上最“特别”的孩子之一,班上起哄有他,打闹有他,逃课也有他。

我第一天上英语课,他就扛着捕鱼网在教室窗外晃荡,时不时朝班级里吹几声口哨,那一堂课全班的注意力,包括我自己,都被他吸引了。当天下午,我就决定去小费家家访,去了解这个孩子的故事。我和另一名支教老师放学后跟着同学们一起走路回家,爬着一座大山边走边聊。他们说小费家最远,绕着这盘山公路要走一个小时。

终于,当我们转过一个山头,远远地,我就看到小费蹲在路边玩手机。他看到我们来了,先是惊讶,更是惊喜。他开心地朝我们飞奔过来,高喊:“老师你们怎么来了!”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低矮的土房子,说“老师,你们要不要进家里坐坐。”房子是用土砖简易搭建的,只有小小的一间,里面为了防风贴上了一层层报纸,灶台旁放着没吃完的半个馒头,小费的奶奶正坐在灶台旁缝鞋子。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来支教前,我曾无数次预想偏远山区留守儿童的贫困生活,但当这一幕真实地出现在眼前时,当贫困真实地影响着自己的学生时,内心的震撼无以言表。小费奶奶说,他爸爸妈妈都出去打工了,家里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小费用着新手机,但就是不爱学习。

我笑着跟奶奶夸小费聪明能干,每天都准时“到校”。小费听到也害羞地笑了。就这样,我们聊到了很晚。第二天,我意外但也不意外地看到小费坐在他的专属座位,我每个提问他都举手回答,虽然答不上来,有同学大声吵闹时他也会充当纪律委员,去维持课堂秩序。就这样,小费成了英语课代表,我们成了好朋友。

支教结束前夕,我们举办了一场汇报表演,邀请全镇的孩子和家长来参加,其中,我特意带着班上的女生排练跳了一首《我是女生》。之所以要分享这一段,当时我也有关注到乡村女生的教育问题,听说学校很多女生小学读完就辍学回家,过几年就嫁人生孩子了。当然,现在有一位时代楷模,我们的燃灯校长张桂梅,她让全中国关注到了乡村女生教育问题,那也希望如果各位将来有机会也可以多多帮助支持面临失学的乡村女孩们。

(二)打工子弟学校的脑瘫男孩

说完了乡村,回到城市,其实在每座看似光鲜繁华的大城市,也有一些在城市边缘的流动人口,这是非常有时代特点的。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关注过农民工子弟上学问题,有些曾经的乡村留守儿童,有机会能随父母进城团聚,但新的问题又来了,没有大城市户口的他们能到哪里上学?会不会遇到校园霸凌?

2014年,我参加了北京INCLUDED活力社区公益慈善机构关于打工子弟学校学生课后辅导的公益项目。我被分在海淀区朱房活力社区,班上都是活泼可爱的小学生,他们父母都是农民工。上了几周课,我发现了一个特别的男孩。课间,小朋友经常骑在他身上打闹,我见他被欺负非但不生气,反而一直呵呵地笑,我看不下去,就问他,你怎么不反抗还傻乐呢,他说:“他们愿意跟我玩我就特别开心,我不想自己一个人。”

后来,我了解到这个男孩小吉患有脑瘫,因为行走不便和语言发展迟缓经常遭到校园霸凌,但是比起霸凌,他更害怕的是不被看见,渴望融入同龄人,所以甘愿成为“被欺负的角色”。后来我了解到,这是特殊需要学生在随班就读中时常遇到的困境。

于是,我主动跟小吉父母联系,他父母都在清华园打工,于是每周星期日上午我都会风雨无阻去他爸爸工作的清华大学食堂陪他学习,帮助他树立信心,就这样我们相伴了三年时光。后来,他考入了大专院校,业余兴趣是观测天文,每当有重要天文奇观,他都会在朋友圈分享。这个月,他还在跟我交流毕业论文和就业的事情,虽然有很多困难,但希望他未来越来越好。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三)渴望上学的白血病孩子们

在北京新阳光公益组织的新阳光病房公益项目中,有一群不被看见的孩子们,他们都患有血液病,由于身体原因无法去学校上学,只能在新阳光病房一个小小的“病房学校”里接受志愿者老师们的辅导。

这些小朋友有着同龄人一样的活泼,但是长期住院和用药治疗,让他们缺乏安全感和自信心。这个公益项目正是为了改善长期住院儿童的教育缺失,我和一批志愿者、家长们耐心地用引导式教育,通过课程为孩子们带去正面影响,为孩子们举行精彩纷呈的节日主题活动。

这是那一年的圣诞庆祝活动,希望能帮助孩子们形成积极向上的生活状态,痊愈后能更好地融入社会,“彩色的教室就像时光隧道一样,把孩子们带向了五彩斑斓的快乐园地”

“他们”的特殊需要

分享了一些大家平时可能很难关注到的孩子们,再来说一说他们的特殊需要吧。

(一)视力障碍学生的五彩梦想

我从加入大学青年志愿者协会起就在北京市盲人学校的当志愿者和助教,三年的经历让我深入了解视力障碍学生群体。有一次我作为翻译跟随德国汉堡大学视障研究的Sven教授来到北京市盲人学校,他们讲解了“特殊教育需要”的内涵,并讲述了如何提供支持,不仅要支持学生,还要支持教师、家长、学校和所有相关者。

遥想到北京盲校的第一天,一位叫韩东的学生和我对接志愿服务工作,他的声音特别温暖,仿佛天生会讲故事的人。放学后他问我能不能帮他制作一个时钟,我欣然答应,边做边聊。得知他喜欢阅读,热爱写诗,他说最近在读一本《额尔古纳河右岸》,他还说很多盲校学生感兴趣的小说读频软件都无法阅读。后来,他教我盲文,我们俩常在周末约坐在北京地坛公园的长椅上,我读书,他听,然后一起讨论,这一份美妙的经历就像是在一起跨越阅读的障碍,走进书的美好世界

我离开北京的前夕,韩东给我写了一首诗:

如果轮回的路是旋转楼梯的模样,

我和你一定不止一次擦肩而过。

我们一起做了个假时钟。

我们悄悄地把它放在了世界的尽头。

我靠着多边形的窗,你背对着栏杆。

在我们之间间隔了一束盛开的阳光。

假时针的指针不会动。

于是时间定格在手握在光里的瞬间。

韩东有一个好朋友家俊,他是个钢琴小天才,但因为视力障碍,他心里的一直遗憾是无法看到琴谱。但他说,“虽然我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可钢琴就是我的世界”。家俊在家人的陪伴下后来去了欧洲深造,听说他在美国读研究生时开了自己的独奏音乐会,都在以令人惊叹的步伐进步着。视觉只是我们去感受世界的一种途径,视觉也只是我们生活的一种便捷的方式,听觉、触觉、嗅觉都能帮助我们去感悟音乐的美好。

在我看来,阅读和音乐都是世间难得公平的事情,无论是普通学生还是有特殊需要的学生,都有能平等地享受阅读、享受音乐。我不想用“障碍”这个词来形容两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只是每个人的“需要”不同。视力障碍的孩子们只是需要更特别的支持罢了,就像带小乌龟散步,需要的是身边人更耐心的引导、陪伴和支持。

(二)“无家可归”的孤独症学生

工作以后,支教的机会便少了,说实话是有点空虚,于是当听说深圳市教育局在选教师去广西支教,我就踊跃报名了。2020年,我有幸受深圳市教育局派遣,前往广西壮族自治区百色市支教。在百色市特殊教育学校的几个月时光里,我和各种特殊需要类型的孩子们朝夕相伴。很多孩子因为家在农村,通常是爷爷奶奶来学校陪读。还有一些孩子可能很久都不会回趟家。

每到周末,原以为会很安静的校园总有一群大孩子在操场玩,我一眼认出他们,是一群初中的孤独症学生。我好奇地问他们:“你们不回家吗?”“我要等到春节才回去”“爸爸妈妈要照顾弟弟妹妹,让我在学校住校”“我家在村里,回去要两个小时,平时都不回去”……

十几岁正需要家庭支持的孩子们,突然“无家可归”,把学校当作了家,真正的家反而十分遥远

接下来的周末,我和另一位支教老师胡海平老师就邀请孩子们来办公室帮我们做教具,大家一起聊天,一起玩耍,有同学充当姐姐角色,有同学当哥哥,争先打扫卫生,照顾彼此,在相互的陪伴下一起成长起来。其实我们来支教也和这些孩子们一样都离开了自己的家,却在学校这个“家”一起度过了一段非常温馨的时光。

就像这个全盲的男孩,他很久才回趟家时都会给我带点水果来。还有这个穿黄衣服的孤独症小伙儿,他喜欢我做的这个手工房子,周末会来我办公室盯着这个暖暖的黄色房子看很久。这群“无家可归”的孩子们的纯真,尤为动人。很难想象在没有家人陪伴的情况下一群所谓“特殊”的初中生能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在学校的支持下,他们没有放弃乐观的心态,相信所有的困难都是为了迎接美好,这个真实的故事透着淡淡的悲伤,却充满着温柔和希望。

(三)爱上阅读的特殊需要幼儿

在百色支教时,我面临着一个挑战,从未接触过学前特殊需要儿童的我,需要给刚入学的幼儿们上课。于是,我从早期阅读入手,把图画书作为送给这些特殊需要儿童“最好的礼物”,带着学生、家长一起走进图画书的美好世界。

不论是普通儿童还是孤独症儿童,幼儿阶段时他们认知的重要特点是通过“听”的途径学习周围的事物。因此,早期阅读是要从听故事,或者复述他人讲故事,到一个新的领域,那就是在成人的启发与帮助下,逐渐学会自己独立阅读图画书,读后能将书的内容讲出来。

但是班上这些特殊需要孩子大多伴有智力障碍,在读写能力发展上会遇到困难,存在认知和口语等障碍,与同龄普通儿童相比,如果没有进行早期干预,他们会一直落后。于是,我开始将早期阅读的概念介绍给家长,从一本一本图画书开始,每一节阅读课都通过亲子阅读的形式,让每一位家长参与,共同培养特殊需要学生的独立阅读能力。

家长们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盲目指认汉字、焦躁不安,到后来逐渐在亲子阅读中懂得及时给予孩子提示和帮助,一起和谐愉快地度过阅读时光。班上有个时常哭闹的男孩,只要给他一本图画书,就会安静下来,到一个他觉得“安全”的角落去读书。虽然他没有语言,也没有更多的反馈,但正因为我们和父母一起努力把图画书这个好伙伴带进了他的世界,他才能真正读懂这个“最好的伙伴”。

在我看来,孤独症孩子们无所谓障碍,他们在阅读上一份有天赐的礼物,那就是他们的单纯。我很喜欢一句话,“如果一个社会只讲效率,文化就枯竭了,而诗和童话让我们找到人性的纯粹。”在这些幼儿身上,我愈发深刻的感受到了这一点。

比如讲《彩虹色的花》这个绘本时,有一个情节是一只小鸟叼着花瓣回去给妈妈送生日礼物。班上一个没有语言的小男孩去取了一片花瓣,拦也拦不住地冲到门外,给他妈妈了这个花瓣。他也没有任何语言,于是我向她妈妈解释了一下,妈妈又诧异又惊喜的抱着他亲了又亲。

在《月亮的味道》最后,小老鼠把月饼分享给每个小动物,班上的小朋友主动地把一块雪饼月亮送到了奶奶嘴里,那一刻我也同样是又惊喜又感动。分享这个抽象的概念,通过一个简单的故事,孩子们就懂了,这是多么神奇的魔力啊!

从“他们”到“我们”

我们常听说,特殊教育是爱的教育,的确,无数人托举的爱心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特殊教育奇迹,孩子们的人生故事从此被改写,他们的人生因教育而改变。

相信关注知行公益小讲堂的大家一定对融合教育理念有所了解,融合教育让我们认识到“所有学生,无论其身体、智力、社会、情绪、语言或其它情况如何,也无论其民族、性别、年龄、种族、国家、是否有障碍、语言或社会经济地位如何,包括障碍儿童、天才儿童、流浪儿童、童工、落后地区儿童、少数民族儿童以及处境不利或边缘群体儿童”,都有权参与学校和社区生活的方方面面。

在今天的支教故事讲述中,有各种各样的孩子们,障碍儿童、落后地区儿童、边缘群体儿童,他们的生活看似不一样,但是在融合教育的理念倡导下,所有学生都应享有公平而有质量的教育。

“我们不一样”,不同与差异是我们在教育工作中的常态,教师、家长、学生都要意识到教育环境中有不同学习需求的学生,因此针对他们的教育也应该是多样化的,也就是要尊重学生的多样性,真正从人的多样性角度去思考每一位学生存在的区别于他人的特殊需要,并且愿意在实践中为之做出努力和改变。但回过头来,“我们都一样”,都是有故事的人,都是为了更好地适应社会在不断努力的人。

孩子们的故事不难读懂,难的是要认真去读每一个孩子的故事,这就和融合教育理念中“满足每一位学生的特殊需要”的愿景契合。对于特殊教育教师而言,每一次读懂这些不善言辞、不善社交的孩子们的故事,就仿佛大航海家柯提斯从他的船上的瞭望塔看到了太平洋般的兴奋。

在学校里,在班集体中,不论是教师还是学生,都渴望得到他人的支持,同时也在为他人提供支持。作为教师,最好的支持就是去读懂每个学生的故事,这样才能真正让每个学生都有归属感,都被尊重,都被接受认可,每个孩子的特殊教育需要都被了解,并且尽可能地得到满足。读懂孩子们的故事,这也是消除人与人之间的障碍和隔阂,真正从“他们”变成“我们”。

图文:赵紫悦(深圳元平特殊教育学校)

编辑:陈乏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