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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的10月中旬,我收到了法院的判决书,我无比紧张地剪掉邮件的封口,然后颤抖地取出那封判决书。

此时,我内心的痛苦无法形容,如激烈的海浪,波涛汹涌,我做好心理准备去看那个结果,结果却看到,儿子一审被判处死刑。

看到这个结果,我的心绞痛发作了,我的一生从未受过这样的打击,我认为儿子在激怒之下杀人,最多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为何是死刑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无比痛苦地立即给律师打电话,问他为何会这样,他说可能是受害者家属不同意造成的,因为法官要充分考虑受害者家属的意见。我因此对受害者家属产生了严重的仇恨和愤怒。

律师也算一位优秀的律师了,他让我抓紧时间上诉,说二审的结果说不定会改变判决呢。

我听到这个结果,有些欣喜,希望二审的结果真的可以有所改变,并且我欺骗儿子说:“儿子,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不会死的,父亲一定会用尽全力替你打官司。”

就这样忙碌地过去了六个月,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我去了被杀死的受害者父母那里,打算以一百万来交换那一封谅解书,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受害者父母极度愤恨,将我喊打喊杀地驱赶了出来。其实站在我的角度,我认为先错的是她的女儿,因为她的女儿勾搭另外一个男人才被我儿子杀死的。

儿子被执行死刑的时间,是2018年4月6日,这是令我今生最痛苦的日子,儿子在看守所被执行注射死刑,我的心也跟着死了。

事实上,自从儿子被抓进看守所以后,我的心就已经死了,我没有了奋斗的意义,公司有不如无,以前觉得赚钱就是唯一的意义所在,如今想想,真是万分心酸。

我的确是从基金里面取出了一百万元存款,打算让受害者父母接受,可是他们太蛮不讲理了,拒绝我的道歉,我的儿子因为没有得到受害者父母的谅解,使得二审的结果彻底失去了改判的可能。

儿子在临死前告诉我,让我把他的骨灰撒入钱塘江,就撒在那个我们一家三口到过的地方,我们曾经在那个地方钓鱼野炊,附近还有一棵大杨树,那里的一草一木和江水都见证了我们的温情脉脉。

2018年4月6日,最后十分钟的会面,我到死的那天也不会忘记的。

记得那天,我早上四点半就起床了,我跟妻子都黑眼圈非常严重,妻子还去补了妆,然后她就提着袋子让我载着她去了。

去到看守所的时候,记得不到六点钟,领导让我们稍作等待,我们心急如焚地等着,妻子早就崩溃了,眼泪开始流出来。

然后在会见室,我们静静地等待儿子到来,过了不到十分钟,儿子就从里面走出来了,他戴着沉重的镣铐,发出沉重的乒铃乓啷的声响,垂着脸,眼睛饱含泪水地从里面走出来,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我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心已经死了。

妻子看到儿子那样,顿时忍不住哭起来,我也已经泪流满面了。儿子很痛苦地含着泪不敢看我们,他此刻虽生犹死,因为即将死亡的心境比死亡本身还要痛苦。

十分钟的时间,其实很短暂,如同一分钟稍纵即逝,但是也如同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因为我们全家人都很难过,心如刀割。妻子更是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我问儿子:“儿子,你就没有后悔过吗?”

儿子抑郁着道:“如果后悔可以让我不死,我现在就后悔。”

听到这句,我的眼睛发疼,我说道:“儿呀,父亲已经尽力了,你知道吗?父亲为你找了律师,为你求了受害者父母,无奈对方就是不愿意原谅你,坚决让你被判死,父亲虽然有点钱,但是也无能为力了。”

儿子的泪水顿时决堤了,他说:“爸,妈,我知道你们为了我的事很操心,在外面忙得焦头烂额,身心痛苦,不能为你们尽孝,反而让你们担心痛苦,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情,我对这个花花世界也没什么好眷恋的,他们有错,我杀了他们,我也有错,理性被判死刑,这可能就是因果循环的报应吧,是我命运不济,这世间的不幸与痛苦总要有人去承担,而我就是那个不幸的承担者。你们要为我保重身体,最好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孩子吧,让她替我尽孝。儿子临死前最大的牵挂就是你们了。”

听到儿子这番话,我跟孩子他妈更是泪流满面,悲痛欲绝。

领导提示没时间了,儿子突然跪地,对我们磕了很多个响头,抬起脸的时候,早已经泪眼模糊了,他说:“爸,妈,你们对我今生的爱,我无以为报,只能给你们磕头了。”

然后他就被带走了,妻子在背后声嘶力竭地叫喊儿子的名字,儿子中途停顿了一下,眼神是那么的哀伤和不舍,他说:“爸,妈,不要为我而悲伤了,这是我该偿还给他们的命,你们将我的骨灰撒入钱塘江吧。”

我跟妻子终于泪崩在原地了,站了许久许久,沉默地流泪,我感觉灵魂没有了重量。

然后领导给了我一张遗书和日记本,看着儿子的遗书和日记本我更是惨痛得三天三夜跟妻子泪流不止,遗书是二审结果下来后儿子才写的,日记本则是从进入监狱以后就已经开始写了。

儿子写道:“自从父亲让我提出上诉以后,我就有了希望,人有了希望,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幸福。我不愿死,没有人愿意死,我不是畏惧死亡,而是因为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那么爱我,我死了,他们怎么办呢。其实监狱非常难受,每天生不如死,里面坏人太多,每天都是勾心斗角,我饱受摧残,但是如果可以继续活着,我宁愿在监狱里面心酸地活下去,十年,二十年,哪怕三十年,出来能够再见到父母,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不幸人是有的,想到这里我才有一种小小的安慰感,二审的结果快来临了吧,想想我就有一种小幸福。”

看完儿子的日记,我的心彻底碎了,再也完整不了了。儿子以为他可以活下去,没想到还是死亡,怪不得被执行死刑当天他会那么绝望,因为给人希望再抹杀掉比没有希望更残忍,我让儿子提出上诉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当我想到的时候,儿子已经去了。

2018年4月7日,我去殡仪馆领取了儿子的骨灰盒,妻子当天还感冒发着烧,依然拖着病重的身体前来了。

她痛苦万分,看见儿子的骨灰盒的时候,嚎啕大哭,我从未看见妻子那么失态的样子,她几乎歇斯底里。

我们租了一条小渔船,买了一些鲜花,妻子的眼泪早就流光了,而我也得了严重抑郁症,那是我们的独子啊……

那天在钱塘江,我们的惨痛和悲伤顺着骨灰和眼泪流成了一片江河,整个空间如同世界末日的来临,没有亲身经历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任你如何想象也感受不到的,那种悔恨不是气馁,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一种悲痛欲绝,痛彻心扉。

记得当天,我们待了整整一天,一直撒花瓣和骨灰,慢慢地撒,缓缓地从指尖滑落,到了夜幕降临,天完全黑了我们才离开的,中途妻子甚至晕了过去。

钱塘江,我每年都会来,来看望儿子还有妻子,因为妻子后面也自杀了,她说要去陪她的儿子,事实上早在当初撒骨灰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精神状态,就已经知道她得失心疯了,后面她果然去死了。

儿子让我把他的骨灰撒入钱塘江,一直以来我都不明白全部的原因,当天也来不及问他,但是思考多年,我终于知道了。儿子撒骨灰入江,我想是由于以下四个原因造成的。

第一:儿子的性格,儿子的性格就是喜欢自由自在的,他跟我说他的心愿是环游世界,最起码要环游中国。是的,儿子虽然文静,但是事实上也叛逆,尤其出来社会以后,一直疯玩,在哪都工作不稳。

第二:儿子在监狱的生活失去自由,无论是精神和身体都被囚禁了,感到无比的压抑,不用深思,从日常生活就可以明白,他在监狱戴着镣铐过的是什么生活,冬天的时候一定被监狱里面的人脱光衣服推到厕所里面折磨,对他肆意凌辱,然后儿子望着窗外,没日没夜地流泪。这种不能自由的绝望进入他的骨髓,所以他才想在离开世界以后,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在另外一片天地。

第三:钱塘江是我们的美好记忆,依稀记得以前儿子跟我们来过一次钱塘江旅游,是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钓鱼一起吃烧烤,在大杨树下,我们有说有笑,谈笑风生,儿子跟我提到他的人生理想,那段时光,是我们最美好的记忆了。

第四:如果选择墓葬,花销太大,儿子知道我们失去他以后将无心赚钱,想给我们留一笔养老费。请律师虽然没有打好官司,其实也浪费了一些钱,总之,东奔西跑半年,我确实丢了几十万。只有水葬,才会廉价和省事。而且,儿子极有可能也是为了逃避亲朋好友异样的目光,眼不见为净最好。

2018年4月7日和4月6日,是我今生最痛苦的两天了。

我永远记得,我和妻子的祈祷:“儿子,愿你在那边可以自由而快乐,爸爸对你管教不足,才使你如此的冲动和极端,父亲有重大责任,儿媳妇搞了婚外情,其实你只需要跟她分开即可,何必杀她呀。父亲愧对你,愿意一生为你诵经念佛超度你的亡灵。”我双手颤抖地合十,早已经泪流满面,痛穿心肺。

别人骂我儿子是恶魔,骂我是禽兽父亲,说养不教父之过,以前我非常愤怒,如今是平静了,儿子始终是我的挚爱,是我和妻子的心肝宝贝。

钱塘江的江风和江水带走了儿子的骨灰,也带走了我们的思念,他永久地离开了我们,只留下相册,在我记忆深处他永远是那么善良和英俊。

如果是我死亡,我想我会选择墓葬,这种安葬比较传统,但是却能够活在家人身边,我很幸福。

出生和死亡彼此的纠缠我不甚明白,我没死过,自然不知道,但是总相信是回到了出生前的那种状态,一片黑暗,一片空虚,没有思想。

儿子是永远离开了我们,我原本就对他的人生没有抱重大奢望,只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活着就足够了,只可惜就连这个愿望也未能实现,我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

失去独子的我,觉得追求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失去独子的我,才深深明白,原来感情和生命才弥足珍贵,活着最重要,死了就什么都没了,要钱有何用呢?

以前觉得金钱虚名很重要,所谓人争一口气,但是现在才深深明白,给儿子多一点陪伴和关爱,才至关重要,钱赚得再多也比不上父爱,我就不该将儿子留守在农村,这是我今生犯的最大错误,等我想管教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钱是换不来父爱的,物质生活并不重要,所以我呼吁所有人,千万要牢记,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不重要的。

在这几年时间里,我一直诵经念佛,也算半个出家人,我寄希望于佛祖,其实我以前并不信佛,以为佛是自欺欺人的心理学,直到儿子死后,我才相信它的真实,我终于知道了佛祖的大慈大悲。

在这些年里,我环游中国,并且每年4月6日会到钱塘江陪伴儿子,只可惜儿子和妻子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