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沈西城
《英气》一书记录着石中英当年因革命激情与爱国运动而遭迫害,但也成功换来了盛世。
谈到《英气》一书,现在要讲的是书中主角阿咩(石中英,原名杨宇杰)的遭遇。六六年十二月三日,澳门发生了扩建校舍不果引起的暴乱。葡国政府敌不过人民力量,终于屈服下来,看在阿咩眼里,革命意识更旺盛。翌年五月,香港新蒲岗大有街发生了人造胶花厂劳资纠纷,工人群起争取权益,向资方追讨欠薪。在很短的日子里,香港左派组织了“香港各界反英抗暴斗争委员会”,支持工人继续斗争。因有澳门抗争事件的成功,众人士气高涨,同心协力,矢言不斩楼兰誓不还。形势异常险峻。
迨至五月六日,劳资谈判破裂,终肇暴乱。拘捕二十一人。翌日工会要求放人,政府坚拒。工人遂发起更大示威,防暴队出动,催泪弹、木弹齐飞,驱散示威者,共拘一百二一十七人。由是动乱愈烈,港英硬,并不妥协,出动英军布防。左派十六日即成立“港九各界同胞反对港英迫害斗争委员会”,同时北京又有四十万群众集会支持,火上浇油,群众汹汹,越海至港督府示威,要求跟港督戴麟趾对话。港督拒见,三千群众沿街贴标语、大字报,高喊进步口号,响彻云霄。防暴队一步不退,以催泪弹、木棍对付,棍棒横飞,共伤百余人。局面动荡,港府实施宵禁。那一年我在上环《新报》当校对,每日黄昏回报馆,都会看到不少示威者给打得血流满面,舁上救伤车。边上救伤车,边喊:“爱国无罪,抗争有理。”
看到群众上街示威斗争,阿咩心中的革命火焰一触即发,恨不得立即跑上街头抗争。不幸的是:香港左派在情绪全面高涨之时,完全忘记了五月二十四日周总理曾公开说过:“对港英政府的斗争,要有理、有利、有节。”阿咩能冷静一点,也就不会遇上日后的厄运。
斯时,阿咩和同学梁中昀在谢镜添的号召下,组织了“金文泰学生战斗队”,支持工人反压迫,他们一起用蜡纸、钢笔、油墨等工具印刷小传单,宣扬“爱国无罪、抗争有理”,明刀明枪要跟港英对着干。眼看阿咩革命情绪膨胀,而港英制暴手段越来越狠辣,谢镜添怕出事,劝谕还有几天原校升大学预科的阿咩要保存实力,不要作无谓牺牲。阿咩深然其说,准备将最后一期“抗暴小报”交其他同学派发。却是合该有事,八月底的一个夏天,艳阳高照,阿咩与谢镜添之弟培侨学生谢镜贤准备从大坑到湾仔,交给金文泰的同学返校派“抗暴小报”,途中就给目光锐如鹰隼的警察逮个正着。一搜书包,全是“煽动性物品”,人赃并获,哪里走?小弟弟,上警局吧!
两人被送进羁留室,由杂差(CID)盘问。那时正值蓝刚、吕乐横行无忌时代,杂差等同流氓,于是两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校服满布鞋印,手臂大腿血渍斑斑,阿咩顶天立地,没吭一声。打过后,一名杂差送一杯混著头发的清水,要他喝下。阿咩心想如此脏,咋喝?灵机一触,舌头把头发卷入底,没吞下,惟也吃进了些少,这才不致终生受残。之后面对的就是日日几顿殴打,两人咬着牙齿,敢怒不敢言。
如此过了不知多少天,阿咩转解政治部,受到较好的对待,官员只盘问谁是领导人?并没有横施夏楚。阿咩天性机智精灵,装出可怜相,说是被左派校友教唆,其他一无所知,瞒骗过关。离开政治部,回归湾仔警署拘留所,过了近一个星期,两人被带到中环域多利拘留所羁留。这里品流复杂,黑社会、色狼、大盗、道友云集,几乎没有一个好人。
好不容易挨到过堂,阿咩终于看到了父母亲。法官上堂,检控官读出罪状,法官问认罪吗?阿咩断然否认控罪。退庭后,阿咩被押至一个房间,父亲进来看他,劝他认罪,一想到种种欺凌,怒火中烧,对着父亲朗声说:“我根本没有罪,为什么要认?”听得父亲两眼泪汪汪。到母亲进来,态度跟父亲迥异,坚定地对阿咩说:“阿杰,你没有错,日后要坚决斗争下去!”看到父母亲不同的态度,阿咩终于明白父母仳离的原因,父亲是一个商人,孳孳为利,母亲思想进步,不满殖民政策,政见不同,水油焉能相合。
离开域多利羁留所,阿咩被送入感化院待判。这里,阿咩受到了毕生的羞辱,被少年犯冤枉煽动殴斗,被判罚洗厕所,而且只能用双手,这是何等的侮辱呀?等来判刑日。法官宣判阿咩藏有煽动性传单罪名成立,入狱十八个月,扣除三分一假期,实则坐牢一年。狱中生涯不易挨,良夜不能入睡,阿咩睡在冷冷的地板上憧憬着:“只要能把英殖香港回归社会主义祖国怀抱,个人受一点皮肉之苦,又何足惧哉!牺牲小我完成大我,这是值得的。”一九六八年九月下旬,阿咩拎行李离开了赤柱监狱。太阳有点刺眼,不禁问:“我的太阳到底在哪里?”
后记:六七暴乱距今已五十六年,这场连续了八个月、导致至少五十一人死亡、二千人被捕入狱的“战后香港历史的分水岭”,不少人仍在责备左仔滋事,扰乱秩序。可倒过来一想:如果没有阿咩等这种青年抛头颅、洒热血,起而抗命,港英会改弦易辙,推出怀柔政策吗?不然,我们何能享有三十年的盛世呢!《英气》是一本血淋淋的另类香港史,文笔清畅,叙事有节,值得我们细读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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