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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会大家往前跑,跟着人群,不要跑太快也不要掉队,还有眼睛要往前看,不要回头看摄像头,不要左顾右盼,不要交头接耳。”工作人员一遍遍地交代着拍戏的要求。

虽然这二十多位老太太没有一句台词,甚至摄像机拍不到她们的正脸,但工作人员还是不放心,毕竟,她们年纪加起来可有一千多岁了。

母亲春梅混杂在人群中间,紧张地等待着导演的指令,她已经想好,只要导演一喊开始,她就先迈右脚摆左手,为了防止出错,她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动作,因为,在这之前,这一场戏已经NG了15次,母亲顺拐了8次。

这是快六十岁的母亲第一次拍戏。

站在一旁的苗奶奶,瞥见母亲僵硬的姿势,安慰了两句,母亲这才略微放松下来。苗奶奶笑呵呵地介绍,这可是大制作,剧组已经在这里排了好几天,女一号还是知名演员,不然一天的工价没有那么高。

母亲踮着脚尖顺着人群聚集的方向张望,试图找出苗阿姨口中的女主,结果只看到人头攒动,也分不清谁是谁,母亲不是追星的人,她能记住的名字还是许多年前《伪装者》中的明家三兄弟。

工作人员告诉大家,当天要拍一场暴雨河道决堤逃跑的镜头。母亲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一点下雨的迹象都没有,担心今天是不是白来了。

苗奶奶笑着解释,你就不用费这个心了,剧组会安排人工降水,到时候听指挥就好了。

知道拍戏是表演,但母亲没想到连天气都是假的,扫视一圈才发现所谓的堤坝也不过是大些的鱼塘,也就不觉得稀奇了。

当群演,是母亲的新工作,也是她老年被迫迁徙后,好不容易与这个城市建立的联系。

我叫周浩,今年三十六岁,江西赣州人,2006年考到广州来读大学。

2010年大学毕业后,我留在广州工作,恋爱结婚定居,有了自己的小家。2015年八月底,妻子生下儿子闹闹,惊喜之余,照顾孩子的问题也令我们发愁,母亲主动提出到广州帮我们带孩子。

妻子产假结束前,母亲跟着我们来到广东,这是母亲第一次出省,一路奔波母亲也没有感觉到疲惫,望着车窗外高楼林立、车流不息,母亲感叹老家只有赶集时才有那么热闹。

开始新的生活,母亲新奇了好几天,各种不适的反应便接踵而至。

母亲觉得,广东买的米又贵又不好吃,蔬菜卖相不错但吃起来就和干草一样,远不如自己门口那一院子青菜,猪肉总有一股子骚味,甚至抱怨天然气没有家里液化气好用,无法掌握火候。

小区楼下的停车场入口很晚还在播报欢迎回家,习惯了老家夜晚的寂静,母亲趴在窗台看着不断进出的车辆,不理解城里人晚上为什么不休息,那些灯亮了整晚需要多少电费。

此前母亲听很多人说广东很大,有山有湖也有海,广州有个塔很高,潮州的瓷器很出名,深圳的房子很贵,东莞的电子产品很好,但到了广东,母亲发现那些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母亲生活的广东很小,她所熟悉的地方不过是小区周边两公里的范围。买菜可以去正门口的钱大妈、肉联邦,拐角路口有一家超市肉菜傍晚五点半开始打八折,出门往左两个红绿灯有一个在建小学……

门口的街道四通八达,来往的车辆络绎不绝,但没有我们做伴,母亲哪也去不了。

偶尔打给老家的电话,我都能听到母亲小声抱怨“像坐牢一样”。

2

语言不通,加之在农村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母亲,总害怕“别人城里人瞧不起咱”,在广州基本没有什么社交圈子。

除了每天在小区遛娃的几个外地婆婆,母亲在这个偌大的城市谁都不认识。

很多时候,母亲都把自己关在家里,研究闹闹的辅食,或是教闹闹牙牙学语。日子久了,这一成不变的生活将她牢牢困住,我能感受到她越来越不开心,对广州的不满也一天天累积起来。

看着母亲萎靡不振的样子,我和妻子心里也急,生怕母亲心生退意,甚至在她谈及老家时,也刻意转移话题,希望能将她的注意力引到当下的生活。

为了让母亲安心下来为我们带孩子,解决我们的后顾之忧,我们想着法子希望带她融入广州,每次休假,我们都尽量带母亲出去转转。

我们带着母亲去吃她喜欢的面食,去河源漂流、去增城摘荔枝、去深圳看海,去上下九逛街,去沙面看租界老房子,去剧院看音乐剧……带母亲体验以前没尝试过的东西,但效果并不理想。

一向要强的母亲出门总是觉得疲惫,每次到了景区就喊累坐在出入口等待,音乐剧中途靠在不怎么舒服的椅子上也能睡着,那些没见过的可口佳肴也都浅尝辄止。

事后我询问母亲的意见,她却总说不错,然后叮嘱我们不要乱花钱,说那些地方到处人挤人,去了也是看人,上个厕所还要排队,还是家里安逸。

慢慢地,母亲的话越来越少,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皱着眉头坐在那里。

我不知该如何劝说,都说养儿防老,可到头来还是操劳一辈子的母亲在这里帮衬,我心中实在不忍,脑海里闪过让母亲回去的想法,可每次在饭桌提及这个话题,母亲都低头吃饭不接话,再提,就回复一句“回头再说”。

可回头,母亲再也不主动提回家的事情,但我知道她每天给父亲打电话,问门口院子那几株辣椒长势如何、长豆角是否已经爬藤,土豆能不能挖出几个了……

这种情况在儿子闹闹上幼儿园后,更为明显。

2018年9月,闹闹顺利入园,他中午吃住在学校,母亲除了早晚接送,比以前更加空闲,只是这种空闲让她更加焦虑。

国庆节的一个晚上,一家人和往常一样吃饭,母亲突然很随意地说她准备在广东找份工作,我和妻子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地看向母亲,母亲继续夹菜低头吃饭,拒绝我们的眼神质问,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

这是在广州熬了三年,母亲第一次给我告知,而不是求助。

那天,母亲说了很长一段话,她说下来的这三年她对这里已经慢慢熟悉了,现在每天早上8点送孩子上学,然后买菜打扫卫生,一个人吃早饭,一个人吃午饭,下午4点接孩子放学,遛娃到6点,回家准备一家人的晚饭。

这样的日子不辛苦,但没有盼头,回家的日期遥遥无期,可能还要3年,甚至更久,她不想再坐以待毙。

“你问问附近有没有工厂什么的?”母亲讪讪一笑。

我疑惑看着母亲,开玩笑地说:“你难道还想进厂打工不成?”

母亲态度却很认真,她说:“老家门口不是开了一个玩具厂吗?以前没事的时候我会拿些配件回家组装,组装好多少能换些钱,广东这么多工厂,你问问有没有这种。”

一番解释我才知道那是最原始的家庭作坊,以前广东一带非常流行,不过现在基本消失,尤其我们所在的还是居民住宅区域,我兜着母亲在附近转了几圈都发现没有合适的,母亲才打消这个念头。

不过没过多久,母亲又有了新点子,她让妻子给她买来十字绣,知道2米左右的刺绣竟然要几千元,她戴起老花镜没日没夜地绣起来,等闹闹培训班下课的时间里,她会提着孩子装积木的小篮子,装着这些玩意儿继续绣。

可母亲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坐久了就腰酸背痛头昏眼花,即便母亲以前也做过针线活,但刺绣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仍远超预期,五颜六色的线条交织在一起让人眼花缭乱,勉强织完一张“马到成功”也没能卖出去,最后只能压箱底。

妈妈的马到成功十字绣

3

创业之心不死,母亲开始主动出击。

在一起遛娃的老太太那里,母亲了解到,小区里还有许多人和她一样,因为要照顾孙子、孙女留在这里,不少老太太都变着法子做事。

二栋的徐老师夫妇退休后晚上在家里办了一个托班;四栋的张奶奶早上会去各栋的楼道里收拾纸皮;十一栋的李奶奶打得一手好麻将,每天送完孩子便到麻将馆打牌,一天还有几十块的进账……

母亲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特别的职业——群演。

小区的苗奶奶在招收群演,一天150块钱,还包接送,这可比老家男工一天的工资还高,母亲不知道群演具体要干什么,但想到有登上银幕的机会,早些年学过唱戏的母亲立马有了兴趣。

去剧组的前一天晚上,母亲难得地没有坐在阳台上发呆,早早洗漱好,在卧室里面翻箱倒柜找衣服,睡前还破天荒地找妻子要了一片面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说是这样弄了,明天好上妆。”

闹闹第一次见奶奶敷面膜,觉得好玩,得知奶奶要去当群演,奶声奶气地问:“奶奶是去当明星吗?”母亲一手扶着感觉随时要掉下来的面膜,一手捂着嘴笑着纠正儿子:“群演、群演,奶奶争取当明星。”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仔细捯饬了一番,还戴上了之前说做家务不方便而取下来的金戒指,高高兴兴跟着苗奶奶去赶班车了。

接到母亲的消息,是中午十二点过,她给我拍了一张图片,然后发来语音:“浩子你看,这是剧组的盒饭,有荤有素的,还给一瓶矿泉水。”

我点开图片,看见了那种工地随处可见的盒饭,几个格子装菜,另有一盒饭,旁边放着一瓶水,街头超市里卖一块钱的那种。

担心母亲不适应,我给她拨了视频电话想看看现场情况,却被她挂断,然后给我发来语音,说要开拍了,不跟我聊了。

听声音,母亲是开心的,我也就放心了。

那天晚上的饭桌上,母亲不停地给我们讲起她在剧组的见闻。

“那么多衣服啊,用好几个大箱子拉过来,我们自己挑,有些人就穿着自己的衣服,我们要扮舞蹈队,衣服得统一。”

“啧啧啧,有几个身材高挑的阿姨,被要求站第一排,还给化妆了呢!”

母亲叨叨个不停,不夸张的说,以前可能一个礼拜她都说不到这么多话。

来广州三年,母亲好像第一次找到了与这个城市相处的方式,我和妻子欣慰之余,又担心母亲好不容易找到的快乐,不会持久。

隔天,我和妻子提着几样礼品,悄悄去找了苗奶奶,苗奶奶还是那么爽朗:“东西不要,人可以多用。”

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苗奶奶的儿子在剧组工作,她总是帮忙带一些老人当群演,做群演已经有五六年时间,用她们的行话说,她算是个“群头”了。

那之后,苗奶奶找我母亲“进组”的次数越来越多,从刚开始的一个礼拜一两次,变成一个月有二十天都要上工,但她只接早八点到晚四点前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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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在拍摄现场

4

母亲扮演的角色也越来越丰富,有时候是路人大妈,有时候是餐馆后厨刷盘子的大娘,有一回还演了个古装戏里的粗使婆子。

就是这一次粗使婆子,让母亲在一众群演中出了圈。

那场戏是几个老妈子被主演“大小姐”打发走后怀恨在心,在街上偶遇,上去就抓着人打,我母亲饰演的是伺候了大小姐二十年的粗使婆子,忠心不二的老仆人,遇到这种突袭事件需要挤到前排去护主。

导演喊了开机后,一切都按剧本在走,轮到母亲出场时,她也丝毫没含糊,利利索索地扒拉开人群去救主子,可拉着拉着,母亲急了,脸色都变成血红。

她急吼吼地将大小姐护在自己身后,然后抹着眼泪问那群打人的老太太:“有你们这么下死手的吗?你们家没有孩子的吗?”

一旁的主演也被我妈这突如其来的演技爆发给怔住了,呆呆地望着她,就像是被老仆人感动了一样,完全吻合剧本所要求的人物感觉。

导演刚喊完咔,周边人都轻松下来,母亲立马转身,拉着大小姐上下左右看,关切地问:“没打坏吧?”整个人都还没出戏,结果大小姐一句“那都是假打,压根没碰到我。”把母亲整噎住了,一时有点尴尬。

听完母亲的描述,我哈哈大笑问她咋那么入戏,她翻了我一个大白眼:“看着那孩子被打得吱哇乱叫,我以为真下手了,自己照顾了二十多年的孩子,那不就和自家孩子一样了,就……急眼了……”

嬉笑中,我看见母亲的善和满足,那是群演这个身份带给她的另一种完满。

这场戏,成了母亲的名场面。再遇到苗奶奶,她告诉我,当时导演在监视器面前坐着,一直夸母亲演出了他想要的那种焦灼感,就连母亲自己加的那几句词儿,导演也交代了要一起剪进去。

出圈后,母亲在“入行”大半年时,第一次接到了带台词的角色,是一部民国戏,剧里需要一个富太太,演男三号的妈妈。

定好的演员家里有突发状况,现场又不能等,副导演在那天八十多号群演里,一眼就盯住了我母亲。

他的理由是,“这个阿姨长得富态,皮肤也白,身段儿板正的,基本形象符合人设。关键是,感染力强!”

就这样,母亲这个没受过任何表演训练的小老太太,被拉过去“救场”。

后来母亲无比得意地跟我们炫耀:“还记得头一回,羡慕人家瘦高的老太太能站舞蹈队第一排,没想到我这珠圆玉润的款也有好运。”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幸好你妈我以前唱戏的基本功还在,身板儿和精气神都没丢。”

打那之后,母亲越发铆足了劲儿钻这行了。

很多和母亲一起做群演的老太太,过一段时间后都不见人了,不是子女不允许,就是自己的体力跟不上,母亲这种一直在坚持的,已是罕见。

剧组里面待久了,母亲很快又找到了新的活儿——给群演化妆和改戏服。

在剧组,一些大前景和小前景(就是群演里头靠前排,露全脸的那些人)也是需要化妆的,但很多时候,化妆师会忙不过来,现场就特别乱。

有一回,母亲没忍住,就着化妆师的家伙事,主动上手给那些人化妆,化完了,她还不知道从哪儿倒腾来针线,把几件开了缝的群演服装给缝好。

后来有人问母亲哪学的这些手艺,母亲不好意思地笑笑:“缝缝补补是农村妇女的基本技能,化妆嘛,我以前唱戏的呀,当然会了。”

经此一事,母亲在各大小剧组成了个能干的小老太太,成了在影视城混得最开的群演老太太,甚至还给人介绍过群演活儿。

好景不长,一场疫情将母亲“蒸蒸日上”的演艺事业逼停,进组的时间越来越少。

没戏的时候,她就自己扒剧,去研究电视里演员的神态和动作表情,她一边模仿着剧中人物的眼神,一边用教导主任的语气说:“就算碰不上带台词的,这态度还是要端正的嘛。”

那个精神头十足的模样,活脱脱一顽皮老太太。

5

2022年底,疫情解封,正好赶上春节。

来广州这么多年,母亲统共回去了不到五次,眼下儿子已经上了小学,上学放学都跟校车,我和妻子商量让母亲在老家多待一段日子。

2023年1月27日,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晚上十点多,儿子闹闹睡着后,我和妻子窝在沙发里看恐怖片,门外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谁在扭动门把手。

我眉心一跳,立刻坐直了身子喊:“谁?”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踏进来一只脚,还有母亲脆生生的回答:“是我!”

广东的一月不算冷,母亲脸上渗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她笑呵呵地用手抹了一把脸:“你们俩这是什么表情?不欢迎我啊?”

妻子反应快,推了我一把,从母亲手里接过那个老式的、竹编的小箱子,问她怎么不在老家多住几天。

母亲扭头看看我,神秘又略带炫耀地眨着眼说:“刘副导给我打电话了,说有新戏开机,明天就要进组,问我能不能过来帮忙,那我可不得过来,不能耽误事儿啊。”

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我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春梅同志你可以啊,这是不是成腕儿了?都有导演找了呢!”

母亲嗔怒地瞪我一眼,然后爽朗地笑开了:“离腕儿可远得很,但好歹也是个角儿吧。”

看着母亲傲娇的样子,我和妻子会心一笑。嘿,这老太太,还真是入迷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妻子送母亲下楼,看她拎着她的小竹箱,那个装满针线各类小物件的百宝箱,坐上小区门口的一辆大巴车。

回家路上,我们碰到了下楼买菜的苗奶奶。得知母亲再次进组,苗奶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哎呀你妈这戏瘾大啊!我是没那精神头了,再让我跟着剧组东奔西颠的,可吃不了那苦喽……”

闲聊中,我才得知母亲第一次进组的真实情况。

工作人员交代完后拿了两个大包过来,打开后一股汗臭味扑面而来,老太太们看到脏乱的衣服都不愿上前,不少衣服、鞋子都还沾着泥巴和枯草,母亲强忍着不适换上衣服。

母亲期待的上妆,并不是如何把她们画得好看,而是往脸上抹了一堆不知道什么颜料,甚至为了达到逃难的效果,工作人员还顺手从地上摸了一把灰往她们脸上抹了抹。

好不容易化好妆,却没那么快拍戏,工作人员让大家等着,并特意强调不能把服装退下来。

这可苦了这群老太太,南方的4月虽然不算酷暑,但温度依旧不低,没有遮阳棚,一群人只能就近找大一些的树荫。没有桌椅,只能席地而坐,却又侵犯了蚂蚁的领地,还遭受蚊子叮咬,这让老太太们坐立不安。

好不容易等到开拍时,老太太们精神都不太好,来回跑动NG了无数次。

前后十几个小时的奔波让这一群老太太们疲惫不堪,返程路上一群人都摊在座位上睡着了。

暮色中,苗奶奶略带愧疚地跟母亲聊起了天,母亲说自己每天只能待在小区里,整日围着孙子转,没有了收入,慢慢地便有了寄人篱下的感觉。

母亲倔强地认为钱跟钱是不一样的,我们赚的钱是我们的,她用自己挣的钱才安心,认为自己还没老到干不动。只要自己还有动手的能力,并不想要别人的救济。

那一刻,我才明白,比起对于大城市的不适应,母亲更在意的是,担心给我们增加了负担。而之前,我对此一无所知,甚至内心还埋怨过她不适应大城市。

苗奶奶的描述中,我仿佛看见了身形臃肿的母亲,在一次次的NG中,用她那有些伸不直的手指,一遍遍抹去额头的汗,盯着导演等着下一次的“action”。6

6

苗奶奶一席话让我一整天心神不宁,加之是疫情之后第一次比较正规的进组,我有点担心母亲。晚上下班后,我绕了一圈,去拍摄基地那儿接她。

基地不让进,我将车停在外头,母亲出来的时候颠着小碎步,我在后视镜里看她,恍惚间觉得她是个快乐的小女孩,这种感觉让我禁不住眼眶发酸。

回家的路上,母亲坐在副驾驶,眉飞色舞地给我讲“新鲜事”。

“浩子,你一定猜不到,我这回进的居然是一个香港剧组。”

母亲来广州这么多年,一句粤语都没学会,我好奇她怎么能进香港剧组:“妈,您语言都不通,别的演员说话,您能听懂吗?听不懂还怎么走戏啊?”

“不用我说话,让我演个剧团化妆师,是哑巴,能听不能说。”说完,她自己在副驾驶笑得直拍大腿。

“哎呀我今天才知道,大陆剧组和香港剧组这么不一样。就说吃饭吧,大陆剧组一般是给配矿泉水,或者汤,香港剧组可丰富啦,奶茶、水果、甜点,都齐了。不过香港剧组太严格了,演员迟到一分钟就会被骂,导演脾气不太好……”

一边说,母亲一边在手机上倒腾着打字。我问她和谁聊,她说剧组里新认识了两个香港阿姨,明天有对手戏,她正在向别人讨教香港人的走戏习惯。

听完,我想笑又想哭,但最后还是给了母亲一个灿烂的笑脸。这么开心的她,一定不想看到我破坏气氛。

从一月底到六月初,广州的天越来越热,母亲拍戏的热情,也随着天气高涨。

四月的时候,我和妻子的工作有一个小小的淡季,连着两个周末,我们带闹闹一起去剧组探班。

说是探班,其实也就是去拍摄基地外围看一眼。

拍摄基地总有很多大巴车和各式各样的小车,母亲告诉我,说大巴车一般是拉群演的,小车里坐的,要么是主演,要么是戏份不少的配角。

母亲给我们“科普”的时候,儿子闹闹瞪着他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身边走过的人,问母亲:“奶奶,你每天都能看到明星吗?”

“有时候能,有时候不能,怎么啦?”

闹闹歪着他的小脑袋看了看母亲,期待地问:“那你是不是能拿到明星的签名照?”

母亲来了精神:“哟,闹闹这么小就开始有偶像啦?想要谁的签名照,说,奶奶给你换去!”

进这行久了,母亲也了解不少内部的事儿,比如很多群演会找主演合照,再要个签名,群演还会私下和别的剧组的人互换自己喜欢的明星签名照。

母亲刚问完,闹闹就一副小大人的语气:“不是我,是我妈!她天天念叨朱一龙,手机屏幕,微信朋友圈背景都是朱一龙,你就给她弄一张吧。”

那之后没几天,母亲果然换来了几张朱一龙的签名照,我还为此吃了飞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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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一龙的签名照

6月21日,朱一龙的新电影点映,母亲说她托人又找了几张朱一龙的签名照,向我妻子略带骄傲地许诺:“妈高低要给你攒一本朱一龙的签名照合集相册出来!”

说这句话的时候,母亲傲娇的眼神里充满了喜悦,这些,是她刚到广州那两年没有的。

临近暑假,母亲又在收拾她的小竹箱,说下个礼拜要去珠海进一个组。

我打趣她:“春梅同志可厉害了,我掐指一算,早晚能成个腕儿!”

母亲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那好歹也是个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