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吕克·贝松导演上一次携作品与中国观众见面,还要追溯到六年前的《星际特工:千星之城》。那时,他面对中国媒体采访时犀利的言辞,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许多国内影迷对他“执导过《这个杀手不太冷》的温柔法国导演”的既定的印象。而跟吕克·贝松交谈,很难不谈到他过往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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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克·贝松导演

经典,无疑是吕克·贝松电影的代名词,除《这个杀手不太冷》之外,还有《第五元素》《碧海蓝天》《超体》......那些银幕上的高光时刻,过于精彩,过于触动人心,总能发掘出人性深处的矛盾和对爱的渴望,引人入胜又发人深思。

他的新片《狗神》也是围绕着这样的内核来构建框架,秉承着人与狗之间珍贵的温情,共同对抗藏在这个世界角落中的冰冷,解构生命的本质,引领观众进入到时间当中,努力去接纳新生和消亡的共存。

正如吕克·贝松所言,我们不必知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用问此刻究竟何时,只需感受光影在你的眼前流动,它们真挚有爱,这就是电影人送给这个世界最好的礼物。

独家专访吕克·贝松导演

采访|黄摸鱼

看死君:有很多人说,中国文化与法国文化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表达的逻辑和对艺术的热情。那么,您最感兴趣的中国文化中的具体部分是什么呢?

吕克·贝松:我想我没法从科学的角度去细致分析它。我只知道,每次我来到中国都感觉很棒,我得以有机会了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去理解他们的情感。我也很喜欢中国的生活艺术,比如像是那些独具特色的古建筑和美食,甚至我偶尔会想,说不定某一世我真的是个中国人。而且在这里,凌晨两点我也可以独自在街上散步,因为大家都善良友好。所以我在这里感觉很好,这就是最重要的。

看死君:中国观众将《这个杀手不太冷》奉为经典,您认为您这部电影中能如此打动中国观众的文化共通之处在于?

吕克·贝松:对我来说这很复杂。众所周知,早在30年前我就已经拍出了这部电影。但后来有一天,我遇到一位14岁的少年,他说,他特别地喜欢《这个杀手不太冷》。但有趣的是,我拍这部电影的时候显然他还没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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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这个杀手不太冷》

所以你永远都不知道,当你拍了一部电影,随着时间的推进会发生什么。在30年前我可从来没有想过,来自中国、俄罗斯、土耳其的人们,都会看这部电影并且爱上它。

对此,我唯一能给观众们的答复就是,这太棒了!我没法再多说什么,因为当你知道一个14岁的孩子喜欢这部电影的时候,殊不知一个75岁的老人也很喜欢这部电影,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

而看这部电影的观众,他们经历着完全不同的人生。所以我也没法确切地知道他们每个人喜欢这部电影中的什么。而唯有一点我能确定,就是在《这个杀手不太冷》中,莱昂和玛蒂尔达都迷失在生活的苦难当中,但他们能够互相帮助,彼此相爱,共度难关。

在我看来,也许这正是跨越文化背景,让每个观众为之触动的普世价值,就像是爱与美好,当然还有恶与卑鄙。本应是好人的警察可能骨子里坏透了,而那些看上去是坏人的家伙却心地善良,就像身为杀手的莱昂。所以在我看来,这不仅仅局限于法国和中国的文化之间,我认为这更是深藏于人性深层的共通之处。

看死君:让我们来谈谈您最新这部《狗神》。影片中,男主角道格拉斯和他的宠物狗们的“家”这个空间,在影像层面的呈现非常有特色,您是从什么角度来考虑空间设计的?

吕克·贝松: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打个比方,我们现在将这个空间假设为是一所“废弃的旧大学”,而“大学”是学知识的地方,所以就像是去大学读书之前,你要对自己在这里想学到什么知识有所规划那样,首先要知道你在这个空间里拍多少场戏,在哪个场景拍,从哪个角度拍,你后期又要如何剪辑这些素材?

确定好这些之后,你再去重新布置房间。比如,男主角道格拉斯在这个空间中的某一处会有一张床,而我想从上面拍摄他在床上。所以,我会在床的上方放置摄影机或墙,当然也可以选择把墙拿掉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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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的原因都是我清楚地知道,我想把摄像机放在墙上进行拍摄,我一早就在心里把这些都充分计划好了。所以作为导演,在拍摄开始之前,就需要把每一个镜头的拍摄角度都规划好,然后你才可以着手开始用置景和美术来改变拍摄空间的内部形态。

我很希望的是,观众们在观看《狗神》的过程中,对男主角家的这个空间没有确切的时间概念,身至其中。这里既可以是六十年代,也可以是九十年代,甚至可以是2010年。当我想让观众们真正沉浸到这个空间里的时候,其实不用去过多考虑他们此刻到底在哪里、现在是什么时间。

看死君:在《狗神》中饰演男主角道格拉斯的卡莱伯·兰德里·琼斯,显然他为我们带来了非常精彩的表演。那么,您是如何跟他交流创作方法的呢?

吕克·贝松:我有一根大棒,我用它敲打琼斯说,嘿,快起来工作!哈哈哈哈,开个玩笑。言归正传,首先琼斯是个很好的人,同时也是一位很有才华的演员,我们之间的合作非常地有默契,所以我们通常只需要围绕具体的戏份进行小规模的创作讨论就行。

比如在拍摄过程中,我突然萌生了一个点子,就会第一时间向他解释这个创意,他也会给我许多有价值的反馈。然后我再将他的反馈添加到我的这个创意里,也慢慢地在思考中对最初的想法做一些优化。

事实上,琼斯总是能够给我带来新的灵感和想法,正因为他的存在,才让整部电影的拍摄真正变成了一场群策群力的团队合作。显然,他在这部电影里是不可或缺的,我不知道是否有其他演员能像他一样适应戏里戏外的角色。

但可以确定的是,琼斯在拍摄这部电影的六个月时间,他的每一天、每一分钟的表现都是令人叹服的。所以,有幸能和这样一位优秀的演员合作。作为导演你更得打起精神,以确保在创作的整个过程中,你们都能保持同频共振。

看死君:我们在影片中看到了莎士比亚、怀旧老歌、经典好莱坞的叙事模式以及复古的剪辑手法,这些元素是否可以理解为您想在《狗神》中营造一种“老电影”的氛围?

吕克·贝松:不,我觉得这些元素并不是在刻意强调某个年代节点。所谓的老电影、怀旧氛围,在我看来其实就是美国的存在本身,它似乎总是处于时间中的当下状态,在发展过程中,一边消亡,一边诞生。事实上,我想在电影中营造这样一种感觉:“我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时何地,所以我们对通过银幕所看到的一切都会默默接受。”因此,并不能完全说我是在通过这部电影怀念过去。

但另一方面,随着电影技术的发展,我们不得不承认,技术已经不再单纯为讲故事服务,也不再只是作为电影中故事的载体而存在。然而,像《狗神》里这样一个关于人们遭受苦难后如何面对苦难的故事,几十年前就已经轮番上演,而明天可能也将继续地演下去。所以,我所做的正是让观众忘掉银幕内外的年代差别,尽情享受其中的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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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死君:影片中,男主角道格拉斯在跟其他角色对峙时,常常“意外地”展现出十分温情真挚的一面,仿佛在对方寻求某种爱,您设计这种反差的灵感来源于?

吕克·贝松:不幸的是,当人们在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只是作为无辜者默默付出的时候,他们往往会遭受到一些不怀好心之人的恶意。只因他们天性的善良,让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弱者,至少在这些坏人眼中他们像是好欺负的。

所以你说的是对的,我正是想利用这一点来制造反差。就比如说,影片中那个保险公司的家伙,他想趁道格拉斯处于虚弱时偷走钻石完成自己的业绩,这是可怕卑鄙的行为。因为我们都知道,依常理来说,当一个人在身负重伤时,他所需要的是他人的帮助,而非趁人之危。但有时,一旦一个人被社会的偏见认定为是有心理创伤的,他便难以在舆论上保护自己。墙倒众人推,这就是道格拉斯的处境。

因此,我想在影片中展示社会的反差。它既有坏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那显然好的一面的象征,在我看来就是男主角道格拉斯。因为道格拉斯无论承受多大痛苦,都能保持最初的自我。他不会因自己受过伤就对他人心生恨意,他始终秉承善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他人。

例如在影片中,贯穿故事始终的心理医生与道格拉斯之间的对谈,道格拉斯诚恳地把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医生。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医生在帮道格拉斯走出心理阴影;但直到故事的结尾,观众们才会恍然意识到,其实是道格拉斯在帮助医生。这就是我所铺垫给观众的反转之一。

看死君:影片虽然从头到尾都充斥着紧张感,但却时不时会闪现一些幽默时刻,例如“永远不要相信金发女人。”您安排这些幽默是为了调剂叙事的紧张感吗,还是说也有一些致敬电影史的成分在?

吕克·贝松:哈哈,冷不丁的幽默就是我的行事风格,每当气氛变得过于紧张时,我就会按捺不住地想要让它变得轻松有趣。就像是每次我去参加葬礼时,总会有一个瞬间让我开怀大笑。因为场面太紧张的时候,我觉得就必须得来一点笑容调剂一下。我认为生活也是这样,不乏紧张的时刻,但总的来看过程还是很有趣的。

看死君:影片中出现了Dog与God这样一组拼写顺序相反的英文对照词,它们是否寓意着影片在主题表达上对于”痛苦给人带来异化“的客观全面的剖析?

吕克·贝松:在电影中,狗狗们从来不会对主人道格拉斯说谎,更是无条件对他表达爱意。就好比我们现实生活中,假如你出门上班,不得不离开你的狗狗一段时间,但它并不会因此而埋怨你,等到你再回家时,它依然会满心欢喜。狗狗们总是对人类充满信任、兴致高昂,这就是Dog的本质。

所以,狗狗们传递的是一种源于本能的无条件的爱;其反例就是人类,人类的爱总是充满各种前提条件。正如在这个故事里,孩童时期的道格拉斯就完全没感受自父母的爱,没有品尝过被爱的滋味。任何爱对他来说,都像是值得珍惜一生的天赐馈赠。而恰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狗狗们给了他爱和关怀,他亦欣然接受,于是选择和狗狗们相伴一生。

另一方面,狗狗们也充当着God的角色。好比古希腊神话里的地狱守门犬刻耳柏洛斯,它作为神而存在,长久履行守卫地狱的职责。为什么古希腊神话里的凡人没法轻易地出入地狱呢?那是因为“狗神”在守护地狱。这部影片中的狗狗们亦是如此,它们是道格拉斯的最忠诚的守护者。一旦有人对道格拉斯图谋不轨,它们就会奋起反击。更有趣的是,面对危机时,道格拉斯几乎从不还手,但狗狗们往往先发制人。

看死君:在中国,很多年轻观众受您电影的影响很大,比如像《这个杀手不太冷》《碧海蓝天》《第五元素》,这些电影引领他们走上了电影创作之路。那么,您怎么看待新导演的电影创作呢?

吕克·贝松:我觉得,拍电影太受他人影响反而不好。对我自己而言,当我决定开始拍电影时,我就告诉自己,要去拍拥有自我独创性的作品。我所做的,只是以我所期望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曾经也有很多人告诉我,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但我其实并不认同他们的说法。因此,当观众对我的电影表达喜爱时,我会感到非常高兴;而当有人说我的作品激励了他们时,我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因为我拍电影的目的,从来都不是用作品本身去激励他人,而是希望观众通过我的电影,更多地被他们自己的生活所激励。

看死君:所以,您更希望这些新导演培养出自己的新风格?

吕克·贝松:当然!如果他们能带来一些新鲜的东西,那正是因为他们没有过多受到外界的影响。人与人之间始终存在着生活轨迹的区别——我们拥有不同的亲人、朋友和饮食习惯等等。所以,每个人看待世界的眼光都是不同的,生命也正因此而变得有趣。倘若我们总是用相同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的种种,那么一切都会变得索然无味。

每个人都是绝对独一无二的。你想通过艺术表达一些东西没问题,你可以去拍一部短片,或者一部长片,也可以画一幅画,写一本书,唱一首歌,什么都可以。无论如何,它们都会被视为你具有自我独创性的表达。所以,不要试图去模仿别人,因为这没有任何意义。作为一个看客,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你作为创作者能带给我什么样的独特表达。即使它突破常理也无所谓,因为我只会就事论事地说它可能看上去有点奇怪,但这掩盖不了我对它强烈的兴趣。

看死君:很多影迷都非常开心您的电影能够再次登陆中国内地的大银幕。基于中国观众对于《狗神》的热情,您想对他们说些什么呢?

吕克·贝松:或许,这就是我热爱电影的原因所在。身为导演,你倾注了全部心血,花了足足两年的时间,准备了许多你认为美妙的东西,把它们包装成一份礼物。然后在某个时刻,你忐忑地把这份礼物递到观众手上,你所期望的,只是有人会喜欢这份美妙的礼物。

但我也必须要接受一个事实。当一部电影上映时,有些人会去看,有些人不会去看,选择权在每一个人手里。我唯一能说的是,四十年来,我的每一部电影我都视若珍宝般小心地将它呈现给观众。所以,不管大家喜欢与否,它们都是真挚且充满爱的。

采访| 黄摸鱼;原创| 看电影看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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