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一个周末，暖阳高照，参加了屋顶上的樱园组织的一个活动——“跟冯晖游城北”。朋友说，又要去walk啊？言下之意，没什么意思，早就不新鲜了。但他错了，这是我在成都参加的最有意思的一次city walk。
游走路线，从北门大桥、工人村、狮马路、小关庙、正通顺街，到文殊院，标准的“城北地带”。这是冯晖精选的路线，他是高级工程师，资深的成都文化研究者，游走街头40年，已出版多本成都街头文化的书。他把自己的研究叫做街头“考现学”（相对于考古学）。
·“跟冯晖城北游”路线
活动前一天晚上，冯晖在群里布置了作业，建议大家在自由活动时间，讨论以下问题——
1、观察街头小店，选一个你最感兴趣的小店，记下具体的状况，表述喜欢的原因。
2、观察路边小摊，注意摊和店的区别。为什么会在这里摆摊，为什么卖这些东西？
3、观察不同的街道转角，哪些设计好，哪些不好，讲出理由。
4、哪些点位人特别多，什么原因？
5、选择文殊院一带的街道进行测量。街道、人行、机动车道多宽？店面开间多宽？你喜欢这里的街道，还是锦里、宽窄巷子的街道？
6、用手机拍摄街头照片，从不同角度，拍摄你感兴趣的内容。看看小组成员拍摄的照片有什么区别？
7、这些街头有老人吗？老人在不同的街道，或者在一条街道不同位置有什么不同的行为状态，为什么会这样？
8、沿途有厕所吗？厕所之间的距离合适吗？
有人回道：谢谢老师，作业真多。
·成都北门风光，摄于北门大桥
厕所，还是厕所
第二天早上9：30，40多人在解放路北大铺盖面集合，先在这里吃个面。可惜我吃了早饭，没尝到这家铺盖面（总店）的味道。据说是开了近30年的店，北门大桥的老字号。这时才反应过来，“北大”就是北门大桥的简称，此“北大”非彼“北大”也。
吃完面，开始游走。大家打开腾讯会议，戴上耳机，像旅行团一样正式。冯晖说，“从来没有带过这么大的团”。他说一口地道的成都话，风趣幽默，有时像在说脱口秀。参与者新老成都人都有，但对北门都很陌生，平时少有游走的机会。
·出发前合影 图源©屋顶上的樱园
“解放军1949年从北门进入成都，没走南门，没走西门，也没走东门，这是为什么？司马相如说，他当了官，‘不乘赤车驷马,不过汝下也’，他从哪进入成都？大家晓不晓得？
所以说北门在成都历史上是极其重要的，没得北门就没得那些重要的历史事件。不了解北门，就不了解成都。”
这是冯晖的开场白，有故事有历史有气势，一下把大家抓住了。
·冯晖带大家游走中
北门大桥下，有一个厕所，冯晖建议大家去上一下。“如果一个城市，找不到地方上厕所，第二次就不敢去了。当然，可以去酒店上，但都去酒店，它就会把厕所锁起来，弄成刷卡的了。”这是他第一次提到厕所，大家觉得有道理。
走在星辉中路，有一片老建筑，是中国市政工程西南设计院和省建十四公司宿舍（工人村）。冯晖说，“大家可以想一下，这个市政设计院跟华西集团有没有关联？为啥子会出现各种不同的单位，它是自然形成的，还是背后有规律？为啥子现在这些单位都跑到南门去了？”
大家七嘴八舌：因为那时集中建设北门？现在城市往南门发展？设计院和建筑单位是共生关系……冯晖表示认同：“对头！了解一个城市，善于观察，你就从一个闲杂人员，慢慢变成对历史文化有研究的人。”
这一带的城市面貌比较老旧，冯晖认为，旧有旧用处，“每个环节是息息相关的，这个地方看起不好看，但租金便宜，卖的东西也就便宜。”确实，这里的小店很多，以前还有露天菜市场。
冯晖每到一个城市，喜欢去逛博物馆和菜市场。这两处逛完，基本上就对这个城市的情况了解清楚了。而目前中国的城市改造，在他看来似乎有一个误区，“都是咖啡馆、网红景点，那不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将来全世界都是一样的，就不需要旅游了。”
说话间，到了再书房——一家“融田野与书房于一体”的书店，由单位宿舍改造而来，改旧如旧，颇具匠心。冯晖笑称，这是一个“没有装修的房子”。
店主勇哥介绍，他们参与了一个政府的微更新项目，想提供一个让人舒服、感觉到温度的空间。“在这里可以安安静静地享受半天时光，这对于个人和城市来说都是很珍贵的。”
参观完书店，冯晖提醒，要上厕所的，书店有厕所哈。大家笑起来，又去光顾了一次，突然发现，人有三急，厕所还真不是小事。
·图源 ©再书房
出再书房，过太升桥，有一个咖啡馆，叫“小有咖啡”。冯晖说，注意看，咖啡馆旁边的下沉的建筑是什么？大家惊呼：又是厕所！
“哈哈哈，我可能很痴迷于公共厕所，我对厕所是离不开的，觉得可以写一本厕所的书。”
这座厕所设计巧妙，上层是观景平台，可以休息、喝咖啡；下层是厕所，花木掩映，小径曲折，别有洞天。一个缓坡连接上下。冯晖很喜欢这个厕所，有时家庭聚会也安排在这里。
·老居民区微更新
·太升桥下的公共场所
“我带你们来上厕所，啥子意思？就是一个普通的河边公共厕所，很方便又很美，还很休闲。啥子叫城市的美？把公共空间充分利用起来，方便、干净、文明，我觉得就很美。”
通常，城市的公园规划，公共厕所之间的距离不能超过500米。打开地图，从再书房到小有咖啡，不到300米。参观完这个厕所，大家已没有尿意，但懂得了冯晖的用心。
有人情味的街道
冯晖很在意街边的公共空间。在小关庙，他让大家观察一家火锅店。它把旁边建筑错位形成的公共空间，变成经营性空间，外摆桌椅而不影响交通。
“成都这一点好，管得很合适，有固定的时间段让你做生意。官民都让一步，彼此体谅一下。其实宋代也是一样的，你看《清明上河图》就是这个样子的，管死了，他咋个做？”
提到历史，话题就叉开了。“成都是历史文化名城，你给外地人介绍就是吃火锅打麻将，文化名城就靠打麻将能够打到现在？那只是一面，很浅的一面。”
从小关庙出来，步行400米，来到正通顺街。冯晖隆重介绍了这条街，这条长不过300米的小街，有巴金故居、双眼井遗址、西南剧院（原战旗文工团旧址）等重要点位。不过，这条街更大的意义，在于生活。尤其对于老人，15分钟生活圈的安全、便利特别重要。
冯晖说，我们总觉得自己对城市了如指掌，但认真聊起来，却发现说不清楚；同样，我们熟悉自己的家人，但并不一定知道他们每天怎么生活的。正是通过研究成都的街道，冯晖发现，正通顺街，记录着父母生活的细节。
·正通顺街，西南剧院、巴金故居旧址
街上有两家眼镜店，比邻而居，一家叫“精视力”，一家叫“精视”。冯晖问大家有什么不同？都说不上来。而他的父亲觉得，“有力”可能比“无力”好，所以每次去“有力”修眼镜，店员热情，还不收费，果然很好。
眼镜店对面是一家书店，其实是一个文具店，但有很多杂志，从《四川烹饪》《儿童文学》到《瑞丽》《读书》《中国国家地理》都有。冯晖父亲常来买杂志，后来视力不好，看得少了，也会来翻翻。
还有一个106公交站。他父亲也常在这里乘车去红星路口买药，那里有一家平价药房，药品多，价格公道。如果去二医院看病，也会坐106路。
“106对我们家很重要，因为老年人对价格很敏感。106路公交车，就成为父亲的‘医疗专线’。”
公交站旁边，是两家看起来相似的单位：青羊区妇幼保健院、青羊区妇幼保健计划生育服务中心。冯父经常来这里，他搞不清两家的区别，只知道新冠打疫苗在计生中心，打流感疫苗在保健院。冯晖专门去问了，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
“社区医院为啥子很重要？国家也在倡导。就是你不要看个感冒也去华西。你认准一个医生，他了解你，有什么病，吃什么药，都熟悉。所以说社区医院，对老年人很重要。”
正通顺街的街道尺度、店面大小，对步行非常友好，满足了居民的基本生活需求。在街上，看得清街对面人的表情，可以远远地打招呼。冯晖认为，这就是有人情味的街道。
“现在的城市街道都很宽，甚至全是隧道天桥，就不那么便利了。做设计，要考虑给普通人带来什么，因为大多数人都是普通人。设计师应该多思考这些问题，以人为本嘛。”
冯晖父亲路过正通顺街，常会看街边的巴金故居介绍。巴金先生雕像旁，刻着一句话：讲真话，把心交给读者。冯晖来过这条街不下20次，每次都会来看看这里，“并不是图新鲜，而是有一种膜拜的意思。”
走到这里，大家都有点饿了，于是向文殊院香园素食餐厅进发。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在读博士抒曼，正好在文殊院做素食的田野调查，于是给大家安排了菜单，还顺便普及了一波素食知识。这一顿真是值了，脑子和胃都得到了满足。
用完膳，大家回到屋顶上的樱园，完成冯晖布置的作业。40多人，分成四组，轮流发言。其中一个组员的发言，让人印象深刻——
在老街区，看到不同年龄、不同类型的人，都自得其乐。我觉得这是一个城市最好的状态或者文明的一面：不管什么人，都能在这里找到自己的位置，过上自己的生活。
我是一个外地人，以前对成都的了解，多来自一些比较网红的景点，但今天通过这个漫游，深入到了它的肌理和血液，去了解这座城市，感受它延续年几千年、仍在怦然跳动的脉搏。
编辑丨Rain
未标注图源丨R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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