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中午,正当我估摸着张磊应该回家了时,小姑子张莹着急忙慌给我打来了电话。

“不好了,我哥出车祸了,连人带车掉进两米多高的山沟里。我妈不知道从哪儿知道是你叫他出这趟车的,估计火势会有点往你那边飘,你还是作点准备吧。”

电话断了许久后,我两耳还嗡嗡作响。

这算是祸从天降吗,什么叫“火势会往我这边飘”?

但凡是个成年人就知道,不管是走路还是开车,只要你出了门就意味着风险的到来。

难道就因为是我让他今天去送货的,就把这意外算我头上?

突然,我发现关于张磊的现状,在哪儿出的事,他人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如果受了伤又送去了哪个医院,张莹一句都没说。

我只好又把电话打了回去,可那边却再也没有接起过。

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如同春天里众山环绕的水面上泛起的水雾,一点点地将我包围,直至完全吞没。

翻到通讯录中婆婆的电话,手指在半空中愣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滑过去,落在了公公的电话上。

谢天谢地,电话终于被接起了。

“这些天连续下雨,张磊没注意,把车开到了路边上,下边是空的……他人怎么样?人昏迷,送到医院去了,我在现场陪交警拍照,等拖车过来……”

“昏迷”两个字,似春天里的一声惊雷,落在我的心里,引起尾颤迟迟不愿消失。

02

毫无来由地,我对自己眼下的处境生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忐忑与担忧。

三年前,我在一次买化工用品时偶遇张磊,第一次见面时他就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他那目光就像是自带吸盘一般,从我进店门的那一刻起就牢牢钉在了我的脸上,直到我买完东西出门。

不久后,我到朋友家超市玩,再次碰到了去那儿送货的他。这次,他直接从朋友那要走了我的微信。

那天后,我几乎每天都能收到他早晚问好的信息。我也从朋友那儿知道他有老婆,且还有了两个女儿,便没怎么搭理他。

直到三个多月后,前夫带着新欢到我上班的地方示威,还故意摸着她那刚开始显怀的肚子跟我炫耀,我心情特别低落。

张磊非常聪明,从字里行间听出我情绪不佳,不到20分钟就站在了我楼下。

朦胧的灯光下,他手里的烟忽明忽暗,像极了我那一刻的犹豫。

我心里有一种极度荒唐的冲动,要跑下楼坐上张磊的车,让他把我带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让我那颗受到前夫刺激的心得到很好的安抚;另一方面,在他那模糊的身影后面,我清晰地看到他老婆牵着一双女儿,在巴巴地望着他。

最后,理智被打败,张磊通过微信发上来的那一句句让人脸颊发烫的情话占了上风,我不管不顾地跑下了楼。

正如我期待的那样,张磊轻车熟路地将车开往了郊外。车还没停稳,他就飞快打开后排的门,坐到了我的身旁。

他滚烫的右手落抚上我的肩头时,我全身都止不住地轻轻颤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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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第三次赴他的约会时,我终于没能守住防线,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之后,张磊陆陆续续跟我说,他老婆是个中学老师,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私下里却个性极强,说一不二,在两个女儿的教育上,更是由不得他做一点主。

有时候,听他说起他老婆辅导女儿的作业时,会拽着女儿的头往墙上撞,弄得家里鸡飞狗跳,他哪怕坐在一旁玩手机,都能落得无妄之灾被痛骂,我心下没来由地有些同情他。

家里摊上这样一个女人,男人好过才怪。

可有些时候,我又有些羡慕她。最起码,她替他生了俩闺女,有一个完整的家,自己也成为了一个完整的女人。

相比之下,我跟前夫结婚五年多却连蚂蚁崽子都没怀上一个,被人扫地出门还要继续被羞辱,接受情感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在前夫一家的暗示下,我也以为是自己的身体有问题,跟张磊在一起时从未采取过任何措施。

岂料,刚半年时间,大姨妈竟爽了约。

我傻傻地以为自己的身体又出了新问题,没跟任何人说飞跑去了医院。

得知我的困扰后,医生淡定地说:“怎么这点常识也没有,大姨妈不来了也有可能是有宝宝了呗,你怎就一定是身体出了问题。”

我的整个心脏,都随医生的这句话起舞。

04

我真是怀上了,不是猫崽狗崽,是个小人儿。

心中的喜悦无以言表。

可难题也很快接踵而至:张磊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明白,站在他的立场上看,也不能要。

可是,我已经30岁了,当初在前夫家时,不知被人说过多少次是“不下蛋的鸡”,我恨不得自己这孩子能早些出生,好给那些曾诟病过我的人看。

我跟张磊为此爆发了前所未有的争吵,他一连两个星期都没来找我。

我慌了。

这些年来,女人因作风不好自毁前程的事太多了。我的父母也绝不会容许我在未婚情况下生孩子的。

张磊家在市区南杂市场搞洗涤化学用品批发,他平时一般都在那儿。数次打电话发微信给他没有得到回应后,我只得找去了那儿。

他爸妈见到我的神情举止,猜出了我去的目的。

但,他们也跟张磊一个鼻孔出气,话里话外都说男人天生自带劣根,喜欢撩三撩四,往往女人就会当真。

可我已被腹中的小生命逼得没有退路,只得硬着头皮说出了目前处境。

两位老人秒变脸,立马打电话叫回了张磊。

由于老人在电话中没说出我的存在,张磊带着他老婆和一双女儿来的。

从他们进门起,狭小的店铺便沸腾了。张磊那又高又瘦的老婆,操着沙哑压抑的嗓音嘶吼了一阵后,说要离婚。

我觉得自己离重生之日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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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然而,张磊却直到我肚子高高隆起,衣服都盖不住了,才拿来他的离婚证。

之后,他不情不愿地把我接回了家。几个月后,我生下了儿子涛涛,也直到这时候,张家亲友才知道我的存在。

孩子在肚子里时,张磊以我穿不下婚纱为由迟迟不跟我去扯证;孩子生下来后,他又说等孩子再大点能当花童了再办也不迟。

所以,现在孩子都一岁半了,我仍然只是他的女朋友而已。

今天早上,我跟张磊说起明天是我爸生日,让他跟我一起回家吃午饭,可他想都没想就回绝了,理由是明天他要去下边镇上送货。

我心里很不舒服。

我们家的亲友圈本来对我没办结婚就生下涛涛颇有议论,现在让我一个人带孩子回家,我脸往哪搁?

于是,我给他两个选择,要么我就干脆带着儿子永远搬出他们家;要么就他今天去送完货,明天陪我回去。

他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去。

今天的饭点早就过了,可张磊却迟迟不见回家。我知道他在开车,也不敢冒然给他打电话,不料就出了这车祸。

我来不及琢磨张莹话里的意思,抱起儿子就往张磊家店里冲。

远远地看见,两扇褐色的卷闸门,在炎炎烈口下闪着隐隐的寒光——店里关门了。

06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我正为没打听到半点张磊的消息六神无主时,外边响起了开门声。

是公婆回来了。

一进门,婆婆二话不说朝我脸上甩来一巴掌:“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扫把星,现在你满意了?”

肉和肉猛力碰撞时发出惊心动魄的闷响,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家中负责做饭搞卫生的陈姨满脸惊诧地望着这一切。

我顾不上自己的疼痛,本能地用手捂着被打得发烫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张磊他现在怎样了?”

婆婆咬牙切齿地骂道:“自从你搅进就个家,家里就没有过几件好事。来一个客户就问一次张磊是不是真的弄大了人家的肚子,李小芸像一只角斗场出来的老母鸡一样,把我的两个孙女都带走了。

好不容易把这一切平息了,现在又出了这事。

把我儿子害得不省人事地躺在医院,这下你满意了?我们张家上辈子是欠你的吗,你得来这样祸害我们。”

我迟疑片刻后,小声反驳道:“阿姨,账不是这样算的。如果不是张磊来招惹我,我是不会来您家的。他这次也是意外,明天是我爸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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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你爸是人,我儿子就不是人?你明知道前阵子下了那么久的雨,还逼着他今天出车。

知道我们为什么把送货时间定在明天吗,因为旁边朱老板家今天下午要去那边送货,我们说好等他把路上情况反馈回来第二天才去的。现在好了,张磊这一摔,我们这个家……”

听着张磊妈妈那破锣嗓子哭声,我心下极不是滋味。

我和张磊虽然还没结婚,但他好歹也是我孩子的父亲,我怎么可能会故意害他?

第二天,因张磊父母执意不跟我说及张磊在哪家医院,我只得无奈地求助起了他妹妹张莹。我给张莹连续打了近十个电话后,她终于给我回了个微信。

我给家里回了个电话,告诉他们我今天没法回去,衣服也顾不上换,抱起儿子直往门外冲。

然而,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的信息后,得来的消息却足以让我挪不动脚。

张磊真是伤到了头,送医院后一直没醒,CT检查显示颅内出血。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醒过来后的详细情形又会如何,都无从知晓。

从医院出来后,我抱着儿子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路过一家商场时,儿子看着商场大门口飘荡的五颜绿色气球,闹着要去拿,我却分外烦躁。

这样一来,我在这个家里,算个啥?

替他们家生孩子的机器?如果他一直不醒,我该怎么办?如果他醒过来了,但身体因此受到了不可挽回的损伤,我又该怎么办?

在他们家人的眼里,如果他就此不能醒来,我就是将他推入火坑的凶手;如果他因此落下了伤痛或残疾,我也是罪魁祸首。

他们能绕过我,我能有好日子过?

08

事实的发展,也证实了这一点。

三天后,我再去医院时,被告之,张磊的爸妈已经将他转往了更高一级的医院,具体去哪儿,谁也不知道。

就连张莹也说,这几天她被她爸妈安排在店里帮忙,她爸妈带着她哥哥去哪儿了,她也一无所知。

按我的理解,张磊究竟去哪儿了,张莹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一直昏迷不醒也是事实,我即使知道他去哪儿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她不说,我更是没有丁点办法。

又过了两天后,张磊的妈妈回来了。当我问起张磊的情况时,她也还是那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

半个月后,儿子不知道怎么地,肚子上长满了小小的水泡,还发起了烧,在医院住四天我手上已分文不存,我想跟张磊妈妈要点钱。

张磊的妈妈说的是:“张磊现在这样子不知啥时候能醒,你总住在我们家也不是个事,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他是被你害成这样的。

这样吧,你放过我,出去看看外边的世界吧,把涛涛放家里。万一张磊永远这样子,也会害了你的。”

但是,她一直没给我转钱过来。

可儿子的病情不等人,我没多犹豫就答应的孩子奶奶的要求,表示等孩子好了,马上离开。

张磊家家境殷实,在郊区有套五百多平的老房子,市区也有两套房,被他前妻带走一套后,还留下一套。

涛涛是他爷爷奶奶膝下唯一的孙子,他爷爷奶奶还不到六十岁,他们不会亏待他的。

留他在张家,比跟着一无所有还大脑缺根筋的我要强。

两分钟后,微信上收到一万块钱,备注:剩下的给你当安置费,记住你自己的承诺。

离开张磊家半年多后,我听人说,就在我走后不久,有人就看见张磊回了他们批发部,照样负责进货送货,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伤。

最后一句话,她不说我也能想到,他还能开车,身体自然无恙。

跟张磊一场,我因儿子的到来对生活和婚姻充满了期待,却又因为太过高估自己,太相信别人,进场的姿势难看,最终一败涂地。

想想也是,这世间的哪次破格获取不需要加倍归还?

只是,每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我那年幼的儿子,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扭绞住一般,生疼。

我知道,就都是我应该受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