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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郊饮马图卷》 局部

清初,广东潮阳地界上,有个大盗神偷,名字叫做马仕镇。

马仕镇这个人,他原本还是太学生,还有功名在身,所以这个马仕镇他还有表字。

他本名是叫马鸣山,仕镇其实是他的字。

马仕镇祖籍潮阳县仙村,这个仙村,是个好地方。

水草丰茂,土地肥沃,地势平坦,平时气候更好。

而且,仙村周围河水环抱,河边杨柳绿,河上飘落花,小舟穿梭,渔夫唱起渔歌,好如江南温润水乡之地。

正是因为仙村这个自然生态好,所以才叫仙村,但是自从出了马仕镇这么个人物,仙村反倒成了贼窝。

因为什么呢,因为仙村里边马家是大户,算来,这马家光男丁就有两千多号,这个马仕镇在马家就是出了名的刺头,行为粗犷,做事狠辣,他性格又彪悍,所以谁都不敢招惹。

而且,这个马仕镇,他仿佛生来就喜欢偷东西,偷东西上瘾,只要看到别人身怀财物,被他知道了,被他发现了,他就难受的睡不着觉,非得偷过来才肯罢休。

这人偷盗的习性到了什么地步,到了就连亲戚朋友们也不敢轻易在他的面前露富,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马仕镇给偷走。

马仕镇不仅偷盗成性,他还挺有理想,一直把北宋时期的水泊梁山好汉们视为偶像,把自己比作呼保义宋江,他在仙村是呼朋唤友,高举大旗,整天是招揽地痞无赖和亡命之徒为自己所用。

他手底下,估计有一百多号人,那都是穷凶极恶之辈,他们每天不耕种不劳动,就靠偷东西为生,十里八乡算是让他们给偷遍了。

马仕镇纠结了一批自己的喽啰,违法乱纪的勾当他是没少干,但是这个人,他还不是那种传统的盗匪,他还挺有远见性。

所谓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常在江湖混,那没准就挨棍,马仕镇生怕自己坏事做的太多,万一哪天栽了可就糟糕,所以到康熙年间,他把自己多年来积攒的不义之财尽数捐出,买了个监生的资格,这就成了太学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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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臣春山游骑图轴》 局部

监生,就是国子监的学生,(国子监)是中国古代官办最高级别的学府,你买了个监生之后,那就相当于是有了最基本的功名,甚至都算是有了做官的可能。

马仕镇成了马监生,他摇头一变,仿佛就算是入了士林,成了文化人了。

以前他身边的喽啰们管他叫大哥,现在纷纷改口,管他叫马老爹。

只有洗白自己,才能更加安全的存活。

或者说,他需要这份功名,为他来谋求更大的保障。

这个名号一打出去,马仕镇的名头更大,可以说是声震潮阳地界,老百姓畏惧且不说,当地的巡抚,藩台,衙门里的不少公差,更仰慕他的威名,暗地里有不少的来往。

那你说,难道这个马仕镇,他在潮阳地界儿上,他就手眼通天了么?

并不是,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有人愿意同流合污,那就必然有人不屈不挠,想要伸张正义,所以平时也有不少百姓偷偷去官府告官,希望官府把这个为祸县里的马仕镇给法办了。

这个潮阳县里的县令,也就是领导层,他们还是很给力的,有百姓举报,他们立刻就派出三班衙役去捉拿马仕镇。

但是没想到,这个马仕镇啊,他十分难抓,他底气大胆子足,屡次拒捕,有几次甚至殴打官差,把捕快都给吓跑了。

四十年间,潮阳县的县令换了十来个,抓捕马仕镇的行动也有几百次,但马仕镇仍然是高调拒捕,逍遥法外。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四十年里,潮阳有个履任的县令,姓彭,彭县令捉捕不成,打算招安,马仕镇不是贪财么?彭县令干脆把潮阳县里征收钱粮赋税的工作交给他办,对他惠之以利,结果马仕镇仍不知足,仍然是伙着一帮手下横行乡里,鱼肉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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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人春游晚归页》 局部

这是什么,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是不给我面子啊!

彭县令勃然大怒,和马仕镇彻底撕破脸皮,干脆集合潮阳县衙的所有衙役,又发出文书,找本地的军官将领们借了四百兵,他本人把这些兵力全数集合,亲自带队,到马仕镇的老巢仙村去实施抓捕。

一个县里调出四百多人,那这就是大阵仗了,就算是占山为王的贼首,混到这一步也该伏法受诛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啊,马仕镇竟然早早的在仙村就修建了城墙和防御工事,他把大门一关,坚壁清野,又在城墙上架了火炮,对准官兵就是一顿狂轰乱炸。

眼见马仕镇连火炮都掏了出来,彭县令知道这抓捕是实在进行不下去了。

官兵都是长枪短刀锁子甲,兵都是临时借调来的,强盗反而装备上重武器了。

他区区一介匪盗哪儿有能力制造火炮,肯定是他通过官面上的运作得来的。

现在火炮一开,彭县令就算是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也怕这么打下去伤及无辜百姓,所以只好悻悻撤退。

彭县令撤退还不算,他仕途从此不顺,不久就调任了。

你看,这马仕镇在潮阳地界儿,似乎是有点手眼通天了,就好像谁也收拾不了他,你到哪里去举报他也申诉无门了一样。

官兵围捕他失败之后,他是越来越猖狂,以前偷东西还背着点人,现在干脆光天化日就到潮阳县里偷盗抢劫——县令束手无策,百姓们避之不及,马仕镇的名头是越来越响,几乎是威震了十分之一个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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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瑛松岩清夏图轴》 局部

有读者可能说,这不太可能,马仕镇再狂,他也不过是个贼,贼还能和官斗么?

您别说,还真有可能。

古代的县令,他是流官,清朝县令或三年一任,或五年一任,他们是县令,但他们同时也是外乡人,而吏员就不同了,三班衙役,仵作师爷,官府的这帮下属们,官位都是世代传承。

他们在这一县之地根深蒂固,关系错综复杂,轻易不能撼动。

县令对他们,要既提防,又重用,他们配合你工作,你工作就好干,他们不配合,你兴许就没辙。

上任之前,你以为自己能大展拳脚,干出政绩,拼搏出一方天地,而到了这任上,你会发现,不过一县之地的繁杂事务,就足以让人殚精竭虑。

你干得好,上面不一定看到,你干不好,百姓可就一定会有怨言——你是流官,可百姓不是流民,你要是把百姓变成了流民,那老百姓造反了,一定第一个冲进县衙,拿你的人头祭旗。

就在这个时候,潮阳县里换了一位叫做蓝鼎元的县令。

这个蓝鼎元,他执法公正,嫉恶如仇,他在潮阳任上干一天,他就绝对不会允许有马仕镇这样的恶贼存在。

但是,蓝鼎元他到仙村去考察过,马仕镇树大根深,四百号官兵都拿不下来他,他和潮阳县里的这些乡绅啊,吏员啊又有勾结,所以想要拿下马仕镇,就只能智取。

这个智取的具体流程啊,很复杂,有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去查阅蓝鼎元本人的史料笔记《鹿州公案》中的“仙村楼”一章节,反正概括来说,就是蓝鼎元初到任上,立刻就放出风来,想要拜会一下这个马仕镇。

马仕镇是块滚刀肉,更是根老油条,他虽然不是官吏,但是他深知政治环境的微妙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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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耀冬景山水图轴》 局部

蓝鼎元是新官上任,自己对他一无所知,那不行,自己必须要有所了解,是清官廉吏,那自己肯定要动用手段针对他,可换个思路,如果能拉他下水为自己所用,那么自己在潮阳县就又多了一层保障。

这马仕镇当然是从来不把县令放在眼里,但是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

蓝鼎元派人放出来的话,有意无意透露出想要和马仕镇拜会一下的意思,这蓝鼎元很热情,兴许搞不好还要主动来拜访,那马仕镇当然不能真就让蓝鼎元自己来,县官的面子,他得给,他听得出这话里的意思,又觉得蓝鼎元是个可争取的人物,所以干脆抢先一步,自己到潮阳县衙去先拜蓝鼎元了。

这个马仕镇,他平时里三层外三层的窝在仙村,他不好抓,所以蓝鼎元干脆搞了个引蛇出洞,让马仕镇自己送上门来。

因为,县衙毕竟就那么大点地方,你家里可总也得留人,一来是你既然肯来拜访我,那你自然是戒心大减,二来就算你带人来了,三个五个的,蓝鼎元也能控制的住。

常理人情,正道公心,马仕镇猜不透常理,更没有公心。

因此,这个马仕镇拎着礼品刚刚走进县衙,直接就被蓝鼎元指挥衙役给拿下了。

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更何况还是马仕镇这种歹人。

这擒贼先擒王,你把马仕镇给拿下来,那么就等于是掐断了网线,关闭了路由器,仙村里那几千号小匪小盗听说马仕镇被捕,他们连不上网光着急,纷纷溃逃是一哄而散。

不过,您看这个马仕镇虽然被抓了,他的势力倒台了,但他却并不屈服。

蓝鼎元让他老实交代,马仕镇十分嚣张,说我是康熙年间的监生,我有功名在身,你区区一个县令,你是没有资格审讯我的。

按照当时的制度和流程来说,马仕镇这话说的不错,但是蓝鼎元是一点也不惯着他,只是冷笑一声道:

你的确是国子监生,但我今天审的不是监生马仕镇,而是为非作歹,作恶无数的匪首马仕镇。

马仕镇更加不服气,又叫嚣说,虽然我犯下不少案子,但是至今到此没有一个百姓敢来检举揭发我,没人指认我,那就等于我没做过这些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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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映晖林亭秋色图轴》 局部

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嚣张的马仕镇不知道,自己已然是绝路了。

蓝鼎元是一拍惊堂木,厉声呵斥:你犯下累累恶行铁证如山,潮阳县里哪个百姓没受过你的欺压和迫害,你还敢狡辩?本官初到任上,哪管穷尽一生之力,也要将你绳之于法。

长天洒下慈悲雨,恶霸邪魔无处藏。

铁腕除奸清四海,丹心耀世照八荒。

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潮阳大盗,终于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