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

——《左传·庄公十一年》——

大家好,我是姬为毅。

在前几集中,我们简要了解了商部族自源起到兴盛的简史。

然而,商王朝的发家和鼎盛,始终伴随着血腥征服和野蛮掠夺,给广大被统治族群带来了无尽的苦难。被奴役的人们要么在反抗中灭亡,要么在仇恨和恐惧中忍辱偷生。

但不管商王朝曾经多么强大,终究逃不过盛极必衰的历史规律。

那么,商王朝看似坚不可摧的国祚大鼎,又是如何一步步崩坏的呢?

01商朝为何频繁搬家?

班固在《汉书》中说,“安土重迁,黎民之性。”

但三千年前的商族人却不这么认为,对他们而言,背井离乡,早已同家常便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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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张衡在《西京赋》中曾谈及商族人的搬迁史,说他们是个“不常厥邑”的民族,迁都次数更是达到惊人的“前八后五”之多。

殷人屡迁,前八后五,居相圮耿,不常厥土。(《西京赋》)

所谓“前八”,是指商汤建国以前的八次迁徙,即《史记·殷本纪》所谓的“自契至汤八迁”,商人称之为“先公”时期。对此八迁,王国维先生曾有过详细考证。而至于历次迁徙的原因则并无定论,或许是商族先民畜牧为生使然,或许是为躲避古黄河的暴虐脾性,又或许是为了便于贸易及征伐,但无非都是出于部族生存和发展需要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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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后五”,则是成汤灭夏后,商王朝又经历了五次迁都。

其中,前四次直接导致了商朝国势的中衰,这便是史书上说的“九世之乱”。

中丁迁于隞,河亶甲迁于相,祖乙迁于邢,南庚迁于奄,盘庚迁殷。

史学界也根据商人迁都情况来划分商朝历史,将其自成汤开国、到太宗太甲、再到中宗太戊执政的这段稳定时期,称为“早商”;将九世之乱、频繁迁都的混乱时代称为“中商”。而在商王盘庚迁殷后,到纣王亡国,这“二百七十三年更不徙都(古本《竹书纪年》)”的复兴时期,称为“晚商”。

而考古学的发现也呼应了这一点,以郑州二里冈和偃师商城为代表的早商遗存,以洹北商城和郑州小双桥遗址为代表的中商遗存,以及殷墟遗址代表的晚商都城,也一一对应古文献中的记载,构建出完善的商王朝考古学编年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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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频繁迁都导致的九世之乱,使得商朝一度有了覆灭的危险。

最终,盘庚为风雨飘摇的商王朝续了命,但这续命的方式却有极大的副作用。这又是为什么呢?

02商朝如何迷信上头?

在《尚书·盘庚》三篇中,详细记载着盘庚迁殷的过程。盘庚之所以执著于迁都,是为了摆脱故都中势力庞大的旧贵族束缚,进而将大权独揽。但这必然会遭到既得利益者的反对,于是盘庚想起了老祖先成汤的绝招——天命理论。

先王有服,恪谨天命。兹犹不常宁,不常厥邑,于今五邦。(《尚书·盘庚》)

在迁都前后,盘庚总共发表过三次动员演说,言辞毫不客气。他威胁说,如果贵族们违逆自己,天上的先人就会大义灭亲,降下刑罚和杀戮。就这样,盘庚一边以祖先神灵的天命、诅咒作威胁,一边动用现世的刑罚以震慑,恩威并施,最终率众北渡黄河,迁都成功。

古我先后既劳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汝有戕则在乃心!我先后绥乃祖乃父,乃祖乃父乃断弃汝,不救乃死。(《尚书·盘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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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盘庚迁殷之后,晚商诸王的占卜活动到达了高峰,几乎做到了天天卜、事事卜,除了预测吉凶,还能加强自己对广大平民和奴隶的统治。安阳殷墟至今出土十万多片甲骨文,就是商代巫教占卜之风盛行的证明。

而晚商时期的巫教也变得愈发恐怖,商人的神祇反复无常,血腥暴虐。商人的祭祀种类愈发繁复,多达二百多种。同时,代商王问卜的神棍团体也随之产生,这就是著名的贞人集团。贞人负责占卜并记录卜辞,并将卜甲或卜骨集中放入窖穴储藏,这才避过历代战火,以甲骨文的面目出现在今人面前,留下了珍贵的史实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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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要命的是,商人的迷信显然过了头,以至于连统治者都入戏太深。商王们甚至坚信,自己夫人之所以去世,乃是被先王看上,娶到天上配了冥婚。比如妇好早逝,武丁就曾亲自占卜:“是上帝要娶妇好吗?还是商汤、太甲、祖乙要娶妇好?”最后,龟甲的结果显示,娶走妇好的,乃是商朝先公上甲微。

惟唐取妇好?惟大甲取妇?惟祖乙取妇?妇好有取上。王占曰:上惟甲。(《合集》2636)

03商朝如何草菅人命?

由于商王事鬼过甚,几乎达到每天必祭的夸张程度,因此,商朝人对祭品、也就是“牺牲”的需求也与日俱增。在甲骨卜辞中,商朝统治者们除了使用牛、羊、猪、犬作牺牲外,还使用了数量众多的人牲,也就是“用人”制度。人祭虽然不是商朝的发明,但却被商朝人运用得惨绝人寰。

比如一次普通的祖先祭祀,商人基本就会杀掉一百个羌人和一百头牛作为祭品。而在殷墟的王陵区中,就挖掘出2200余座人祭的祭祀坑,总面积超过10万平方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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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商朝是个极度低人权的社会,统治者与被统治者高度对立、割裂。其中,顺从商王族的部分族群尚且有些人身自由,而以羌、仆、奚、刍为代表的非自由人,等待他们的只有凄惨的命运:

以羌人为例,作为商王最爱用的人牲,他们一旦被商人俘获,只可能有以下三种归宿——或是在祭祀中当祭品被活活处死,或是在宫殿、宗庙落成时被活埋为建筑奠基,或是在贵族死后,成为被虐杀的陪葬品。

而商人也为人牲们研究出了花样百出的死法,其中最干脆的是“伐”,也就是砍去头颅或者四肢。

伐其七十羌。(《屯南》2792)

但商朝人对羌人有着近乎病态的虐待癖,他们还发明出了火刑、凌迟、剖刑、活埋、沉溺等各种恐怖的死法,而羌人的遗骨和肉身还会被做成工艺品和祭祀用的食物,这或许就是《封神演义》中纣王炮烙大臣、剖心比干、醢脯三公故事的真实原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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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穿越去古代,千万别选择去商朝。就算去了商朝,也千万别穿越到羌人身上。

然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商王朝对待人命如韭菜,也因此陷入恶性循环之中——为了维护暴虐统治,商王就要杀人、祭祀、立威,人杀多了,就破坏了社会生产,只能继续抓人、杀人。长此以往,商王朝为数不多的时日,就只能在无止境的镇压和平叛中反复拉锯了。

这时,两位有想法的商王,决定尝试改变现状。

04商王如何进行改制?

第一个试图挽救商王朝的君主,是武丁的儿子祖甲。

在祖甲看来,巫教祭祀的神实在是太多了,是时候对臃肿的神谱和祀典进行改革,这就是著名的“祖甲改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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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祖甲摒弃对自然神的祭祀,而是将祖先神奉为主要的祭祀对象。

其次,即便是对祖先神的祭祀,也必须再作划分。由于商王朝的继承制度不统一,自成汤传到祖甲,虽然只传了12代人,却有多达二十四任商王,而其中半数并非祖甲的直系祖先。于是,祖甲决定抬高直系先王的神格,贬低旁系先王,建立“重近世、轻远世,重直系、轻旁系”的宗法制。如此一来,父死子继的正统性便远超过兄终弟及,这就是后世嫡长子继承制的雏形。

祖甲死后,又经过两代商王,其孙武乙继位。

如果没有纣王的话,武乙一定是商王朝最具传奇色彩的君主。

他先是将祖父祖甲的改制事业发扬光大,用周祭和祊祭制度巩固了宗法制。为了证明自己的王权至高无上,武乙不惜将天神做成人偶,并与之肉搏,大胜而归。还用皮囊装满了血,用弓箭射穿,美其名曰“射天”。

帝武乙无道,为偶人,谓之天神。与之博,令人为行。天神不胜,乃僇辱之。为革囊,盛血,昂而射之,命曰“射天”。武乙猎於河渭之闲,暴雷,武乙震死。(《殷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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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乙的举动,无疑是对传统巫教权威的极大挑衅,但这种用杀死象征物达到杀死本体的厌胜之术,证明了武乙宗教改革的决心。在他之后,孙子帝乙、曾孙帝辛继续改革,索性生前就称帝,把自己同天帝划了等号,有过之而无不及。

事实证明,祖甲、武乙祖孙的改制还算成功,武乙之后皆是父死子继,商王收回占卜活动的主导权和解释权,贞人集团的权力被彻底削弱,政教最终合一。尽管,祖甲为此得到“乱汤之法”的骂名,武乙传说中也因轻慢神灵,而被雷击致死。但商王朝终究获得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帝甲乱之,七代而陨”(《国语·周语》)

“帝武乙慢神而震死”(《史记·封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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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改革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商王朝本就外患频仍,改制又得罪了旁系王族和贞人群体,内外交困之下,商王朝的大船已经到了四处漏水,按下葫芦浮起瓢的境地了。天下苦商久矣,人们等待着那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来结束这个黑暗且充满苦难的年代。

至于频繁搬家、迷信上头、人命如韭、积重难返的商王朝,却还活在老子天下第一的美梦中,挥动着票子和刀子,输出战争和动乱,用扭曲的价值观洗脑普罗大众。正如《左传·庄公十一年》中说的那样,“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

商王武乙和他的继任者们,还可能Make Shang Dynasty Great Again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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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后事如何,《大周八百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