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前天下午三点左右，邻居张姐兴奋难耐地给我打来电话，说我女儿佳佳回来了，让我快点回家。
我确认她不是逗我玩的后，表示也得等下班后才能回去。
“别呀，李丽，跟厂里请个假，马上回吧！”正在这时，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听着好像在叫妈妈。
我心里闪过一丝狐疑，因为我家和附近邻居家都没有这么大小的孩子。
没等我继续发问，张姐就把电话挂了。
我心里有两个小人儿在打架，一个说我都六年没见着女儿了，我应该马上去请个假，请不到假就翘班，也要马上回家去。
另一个声音说，六年前，她哼都不跟你哼一声就跑了。你曾那么火大的把她的衣服都扔掉，发誓再也不认她的，现在怎又不记得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到五分钟，我手下就出了近十个残次产品。
“李姐，是不是人不舒服？别硬撑啊，该休息就休息吧，别出什么大事。”同事小声提醒着我。
我心想反正也静不下心来了，就借着她的话说头晕，顺势请了假。
然而，还没等我到家，远远地就听见一个孩子在尖声叫着：“妈妈！妈妈……”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声音了，我不由得把摩托车油门加大，飞跑起来。
不过，等我真正到家以后，却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02
因为，我在家门口看见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的。她正跪在我们家大门前，旁边一个一岁多大的孩子，正使劲着哭着叫妈妈。
我满腹狐疑地走近一看，才发现还真是陈佳慧。
六年未见的女儿，完全像变了一个人。
之前的精灵调皮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痴不痴傻不傻；眼里的热忱和光芒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灰白无神。
头发乱糟糟的，像是很久都不曾洗过。脸上的皮肤又干又糙，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
泪水转瞬间就盈满了我的眼眶。
这的的确确是我的女儿，是我一手拉扯大的那个女儿。她没死，她回来了。可她又不再是我的那个女儿。
“李丽，你先把孩子拉起来，她在这儿跪了一个多小时了。”
可是，那性子与我如出一辙的女儿，始终咬紧牙关，两眼含泪地睨着我，就是不张嘴。
旁边的赵娭毑最先反应过来，催促道：“佳慧，叫声妈妈，认个错，你妈不会怪你的。”
半晌后，女儿才艰难地张嘴，喉咙上下滚动，叫了声：“妈！”
我哭着骂道：“你个死丫头，我还没死，你跪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起来？”
听了我这话，女儿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吼：“妈！我错了，我不该不听您的话……”
说着，女儿的双手就下意识朝我伸来。然而，等我迎过去时，却发现，我的右手，只抓到了一个肉肉的墩！
我急忙扯过她手臂一看：天哪，她的左小臂竟然只剩一截，她的手不见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发出了六年来最悲催最绝望的尖叫。
03
因为我和女儿都在哭，引得之前那叫妈妈的孩子也哭得更大声了。
“妈，这是我崽，一岁零七个月了。”
“先进屋吧，进屋说。”我强忍心中不适安抚着她。
进门后，我弄了点吃的给孩子，又给女儿拿来新毛巾，让她好好洗了把脸后，才躲进房间整理自己情绪。
六年前，十九岁的女儿高中毕业不久。因她不爱读书，我们就安排她在一个熟人开的理发馆当学徒。
正当我们听说她学得差不多了，倍感安慰时，她却提出要去千里之外的南方打工。
我和她爸都不同意。原因就是她社会阅历太少，那边又人生地不熟，我们不放心。在我们的计划里，等她历练两年后，再帮助她开个店。
然而，她却振振有词地说，在那边有熟人。
一追问才知道，原来是网友。
我和他爸苦口婆心地劝，现在网上什么人都有，谁都不敢轻易相信人家。
可她啥都听不进，趁我和她爸都外出上班的时候，回家拿了几件行李就偷偷跑了。
我和她爸像疯了一样四处找她，打她电话，可她就是就是不理我们。
报警后才知道，她已坐火车去了南方。
我和他爸冷静下来后，心想事情已经这样了，就随她去吧。
我们在微信上给她发去一条又一条的信息，让她给家里报个平安，或者是待不下去了就回来。
可她从没回过我们只言半语。
最后搞得我来火，把她那些没来得及带走的旧衣服，书籍什么的都扔了出去。发誓再也不认她了。
这六年来，我跟他爸不知暗暗流了多少泪，度过了多少无眠之夜。
我还经常做噩梦。
不是梦见她又黑又瘦地回来了，就是梦见她青面獠牙地出现在我面前。
04
总之，刚开始那段时间，我和他爸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
我们只有两个孩子，佳慧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她出走后，她弟弟成绩也下滑了一大截，还逢人便问，他们家有没有亲友在南方，有没有见过他姐姐，知不知道他姐姐的下落。
直到两年多后，佳慧才用一个那边的电话，给我们回了个信息。大致是说她在那边已经有了男友，人很好，叫我们别挂念。
可我们再打电话过去时，她又不接。
后来，她用新的微信主动请求加了我们，但基本上就是失联状态。给她发信息不回，给她打视频电话不接，连朋友圈都发得极少。
时间长了，我们也懒得管她了。
她也只在每年过年的时候，会给我们转来2000或3000块钱。至于她生孩子的这些事，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起过半个字。
有时候我想，如果全天下的母亲都跟我一样，生下女儿带到19岁，然后她一声不吭离家出走，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那该有多悲哀。
然而，现在她人是回来了，可是那空荡荡的衣袖，少了半截的手臂，沧桑的眼神，又无一不敲击着我的心口。
走之前，她多漂亮多水灵！这六年里，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把她活活糟蹋成了这样。
我心中有一堆问号，也无比急切地想找她问个详细，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傍晚时分，孩子爸爸回来了。他见到女儿时的神情，比我也好不了多少。愣愣地看了一阵那半截手臂后，猛地转过了头。
我看到，在他转过头去的一刹那，一大颗泪珠从他眼里飞溅了出来。
05
晚饭后，帮孩子洗了个痛痛快快的澡，安排他睡下后，女儿才艰难地跟我们开了口。
六年前，她确实是奔网友而去了，人家也确实骗了她。
那人是以介绍她去香港深造学习理发的借口把她叫去的。然而，到那边后，那人就以帮她办通行证和交培训费为由，拿走了她的钱和身份证。
女儿没有办法，只得屈从了他的安排。
结果，那人不但没有安排她去香港，反而把她带到了一个明为理发实则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地方。
女儿宁死不从，差点儿从楼顶跳下去。
说来，她的运气也还算不错。就在她在屋顶犹豫着时，恰好碰上了公安机关查楼。说明缘由后，警方要把她送回老家。
可她却害怕要挨骂，不愿回来。
在警方的帮助下，她找到之前的网友，拿回了身份证，也追回了一部分钱。
之后，凭着自己在家里学的那点理发基础，如愿在一家正规的理发店找到了工作。工资虽不高，但好歹也算安顿了下来。
约摸一年后，她跟经常去那理发的一个男孩谈起了恋爱。这时，女儿才敢给家里发来信息，报平安。
二人关系真正确定下来后，女儿又申请加了我们的微信。但之后，因为工作时间长又忙，女儿跟家里基本上处于断联状态。
女儿男友是当地人，初中没读完就在社会上混。
后来，女儿怀上宝宝，她又不愿意打掉，就才不得不辞职在男友家待产。
怀孕期和月子期间，都是男友母亲照顾的。
生下儿子大概五个来月后，女儿就被要求去公婆的猪肉加工厂帮忙。她的那截手臂，就是在使用绞肉机时被绞掉的。
据女儿说，当时她只听只感觉手臂处一阵剧痛，发出一声尖叫后，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那半截手臂和手，都已经被绞碎在绞肉机里。
06
女儿说，她发现自己的那半截手臂没有了后，曾一度不想活了。
“我一下想到了你们。我自己也有了孩子，知道带孩子的不容易。你们把我带到这么大，身上连个疤都没有。我却不听话从家里偷跑，还跟人没名没份地生下了孩子，又不清不楚地弄掉了半截手臂。我出院后就要求回家，可他们不让。”
“为什么不让你回家？”我大声问。
“怕你们找他们麻烦呗。”女儿说着就低下了头。
“那后来呢？”
女儿说，后来，她因手臂残疾，无论是带孩子还是做家务，都没以前方便，也没之前麻溜了。
公婆和男友对她的态度也有了改变，开始嫌弃她。
大概半年前吧，男友带回来几个朋友，其中就有一个是女的。让女儿诧异的是，男友跟他朋友们介绍自己时，说的是保姆。
朋友走后，二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女儿说，她从那女人看男友的眼神，就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她不甘心，自己在他们家没了半截手臂，又生了个儿子，得来的却是这样的回报。
她以孩子相威胁，说如果不跟她回家见父母，就要带走孩子，还要找相关部门，为自己主持公道。
她话还没说完，就引来了男友的一顿怒打。
07
女儿也不是孬种，被家暴后，她果断报了警，并去医院检查拍了照。
只是，她的这一举动，招来的却是男友一家更严重的嫌弃与报复。男友不再阔手大拳地打她，改为用烟头烫她。
听到这儿时，我泪如雨下，天底下怎会有这样没人性的恶魔！
女儿说，三个多月之前，男友干脆把之前她见过的那女人，带回了家。
女儿不甘心，跟女人说她是男友的女人，自己的孩子也是他的。可那女人说她早就知道，每个人都有前任，她不介意。
女儿提出，要她走可以，但是公婆必须赔偿她。她的手臂是在他们家弄残的，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走掉。
男友干脆说，女儿一个人在异地，他们就是要弄死她，家里也不知道。
女儿这才害怕起来，怕真的再也见不着我们了，开始寻思着离开。
可是自打怀上宝宝起，她就没再工作，手里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
老头子气得一拍桌子，跟她吼道：“你不知道问家里要啊？！”
女儿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直往下掉，低下头没有说话。
停了好一会儿后，女儿才继续开口。
后来，男友带回的那女人，见到男友一家对女儿的态度后，心生怜悯，答应帮女儿去男友那儿弄两千块钱，给她当盘缠。
女儿知道，自己若想要带走儿子，就只能偷偷走。
08
所以，她找了一个男友全家都不提防的晚上，衣服行李都没带的情况下，抱着儿子出了门。
在一个老乡的帮助下，她跑到离男友家30多公里的地方，找了个宾馆住了下。为安全起见，用的身份证都是老乡的。
男友的新女友没有食言，真的在微信上给女儿转来了2200块钱，并说，男友在她的劝说下，已经决定不再来找她要孩子了。
女儿还是有些信不过她，将钱转到银行卡全部取出来后，把电话卡扔掉，才带着孩子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听完女儿的经历，我望着床上熟睡的男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倒流回六年前，让我有机会跟女儿好好沟通，阻止后边这一切的发生。
我又想带着女儿去找那男人，问他们要个交代。
可是，女儿死活不愿意，说再也不想回到那地狱般的地方。
我们也想着以要孩子抚养费为由找去泄愤一顿，可那样他们没准又会把孩子抢走，那无异于是朝遍体鳞伤的女儿戳刀子，也只能作罢。
所以，最悲壮的，莫过于我们在吃了这么大的亏后，除了硬生生接住，再无他法。
选择把自己家的故事说出来，目的在于给大家一个警醒。
当你们与孩子的意见有分歧时，千万记得耐心跟他们多沟通，确保他们不会贸然行事才好。
这样，才能与类似我女儿这样的悲剧绝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