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中午休息时,我冷不丁发现,老家群里跳出来一则寻人启事,发小龚锦辉的独子三天前从学校出走,至今下落不明。

联想起他们家的一些往事,让人不得不感叹,这世上的事,还真一言难尽。

三年前,村上的老书记龚国华去世了,许多受过他帮助的村民,都抱着诚挚的敬意想去送他最后一程。

可三天后的下午,老人遗体依然用冰棺盛着,静静地摆放在堂屋中央。龚支书的大儿子叫龚培根,像个木桩子一样,坐在大门口一声不吭地抽着烟。

他那褪了色的黑长裤脏不拉几的,宽大的棕色夹克斜挂在身上。老旧的运动鞋沾满了泥,黝黑的脸上,胡子拉碴。

龚老太太怯怯地瞄他几眼后,凑近儿子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原本像只蔫茄子的龚老大,猛然扯直脖子吼道:“我说不行就不行!”

老太太叹了口气后,无奈地摇摇头走了。

不一会儿,龚家老二龚锦辉远远走来,龚培根脚上顿时像装了风火轮,没半秒就闪到了弟弟跟前。

见到弟弟轻摇的头后,他气得抡起旁边的扫把就挥舞了过去。

“你有本事,你倒是去借呀!”龚锦辉边躲闪边抢白自己哥哥。

“我都替你羞耻,堂堂包工头一个,穿得人模狗样的,连个三五万都借不到,算什么人!”

想了想,又补充说:“这本就是你该拿的钱,凭什么我去借?”

龚锦辉求助的眼神瞄向不远处的母亲,却遭到了龚培根的再次挥帚警告。

02

人们都不敢相信,身为村支书的老爷子去世了,可他的丧事却是因为没钱而耽搁的。

老太太主动提出先用自己养老金先办着,也被大儿子回了。

龚家老大培根是个装修师傅,开一辆国产越野车,在县城买了房,生有俩女儿,一个上大学一个刚进高中。

老二龚锦辉是个包工头,开价值四十多万的轿车,城里有房有门面,儿子马上高中毕业。

按说,兄弟俩都不该是缺钱的主,至少不是连帮父亲办丧事这十几万都拿不出来的主。

可他们都自称没钱。

老大说钱都给女儿上学和父亲看病了,老二说自己的钱卡在烂尾工程里,别说十万,连帮儿子换电脑的一万块钱,都是借的。

老二到底是当老板的,灵光一闪提出让母亲先把养老金垫出来,等丧事办完后,再从收到的人情钱中归还。

老太太本就不愿见俩儿子为这事翻脸,见老二说得信誓旦旦,忙不迭点头同意。

可话没落音就遭到了老大的暴喝:“死了那条心!”

按村里办丧事的平常规模,请治丧服务队、请人做佛事和请乐队、烟酒和伙食等开支,总花费在15万左右。

也就是说,平摊开来,老二至少也得拿出7.5万来。

在老大培根的催促下,龚锦辉开始挨个电话微信借钱。

俗话说,人情似纸张张薄,那些人一听他们兄弟替老爸办丧事的钱都没有,纷纷避之不及。

这边老大又穷逼不舍。

不堪重负的老二,索性借口亲自上门借钱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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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原本以为,自己到外边遛达个一天半天后,老大会像以前那样把事情揽下来。

龚锦辉心下也清楚,以龚家的人缘,不管是治丧服务队也好,还是做佛事的,或者是送烟酒菜蔬的,都会答应先干活后结账。

怎料龚培根这次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但堵着门不让人进场,还非得他把钱拿出来才肯开始办丧事。

真翻脸一走了之吧,他龚锦辉又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只得老老实实出去动真格借钱。

可平时那些龚哥长龚哥短的狗腿子,一个个推说手头不方便,气得他直跳脚:“你们这些白眼狼,平时没少吃老子喝老子的,关键时候一点人味也没有,早知道还不如拿去喂狗!”

僵局是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的。

老人去世后第三天晚上,一个女人行色匆匆地走进了龚家。

认出来人是谁后,龚氏兄弟对视一眼,心情复杂地低下了头。

女人拿出一张银行卡,说道:“根哥,辉哥,我听说家里碰上了点困难,这里面有6万块,先用着吧。”

“不用。”兄弟俩不约而同地回绝。

“龚爹他……也这么久了,还是让他老人家早些入土为安吧。”女人满脸真诚。

“真不用,钱我们自己会想办法。”龚培根说着,从口袋里摸出烟和打火机。

就在他叼着烟,准备将烟盒揣回口袋时,冷不丁被龚锦辉抢了去。

龚培根剜了他一眼后,顺手夺了回去,龚锦辉却又快速把他嘴里的那根拿走了。

龚培根只好面无表情地重新抽出一根点上。

04

老爷子过世第四天,丧事总算正式开始了。

兄弟俩其实在办事上配合还是蛮好的。老大为人随和,话不多,做事稳重细致,如老黄牛般孜孜不倦。

老二外向调皮,擅长应接各式宾客,人堆里要是有他在的话,一定不会冷场。

但若有人别有用心的话,他也能快速稳、准、狠地拿捏到对方七寸。

只是,好景不长,把老爷子送出门后,兄弟俩再次杠上了。而且,这次更为激烈。

之前送钱上门的女人,是曾经受过老爷子帮助的人之一。她前夫是龚培根村上的,因连生俩闺女被婆家嫌弃并欺负。

每逢女人鼻青脸肿地求助于龚老时,身为村干部的老爷子都气得够呛。

可他不是当事人,除了上门警告男方一家后,也别无他法。

后来,女人终于想通,提出离婚,却遭到婆家的威胁,说只要离婚,就要打断她的双腿。

婆家自知恶名在外,又穷得叮当响,想要再找儿媳妇不太可能,充其量只能当纸老虎耍耍威风。

走投无路的女人在一个乌漆麻黑的晚上准备投河自尽,幸逢老爷子救下,并成功助她离婚、回家。

后来,女人曾请人捎来口讯,表示想给老爷子做干女儿,老爷子虽做了大半辈子闺女梦,却还是恐她遭到报复,拒绝了。

女人十有八九是听说了龚家的事,这才拿钱上门的。

龚家兄弟肯定不会要她的钱,带着女儿另嫁,明眼人都知道那日子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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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所以,实际上,龚家兄弟治丧还是玩的空手道。

丧事共收人情钱18.9万,除却丧事开支16.2万,还余2万7千块,按理是可以收尾了的。

可,搞结算的房间里,兄弟俩就差打起来了。

老二龚锦辉反复叫道:“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想逼死我!”

“逼你的从来不是别人,一直都是你自己!”龚培根扯着累到喑哑的嗓子,一语双关,“为人子哪有不尽孝的理?你是从土里蹦出来的吗?谁带大你的?”

其实不难看出,龚培根的情绪中,恨铁不成钢的成分占了多半。兄弟俩也没什么大矛盾。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八个月前,龚老爷被查出得了晚期癌症。

老二龚锦辉当时就说要带他回家,因为反正最后都是人财两空。

龚培根却说,还是应该带老人做力所能及的治疗,至少能把他的生命线拉长一些。

长兄如父,更何况在这样的大事面前。

最终,龚锦辉默认了哥哥的决定,替老爷子办了住院手续。医生预言的三个月,也被延长到了八个月零几天。

但是,这八个月里,龚锦辉除了当初帮老人办住院时交了8000块之外,没再出过一分钱。

所有的检查、治疗以及后期的止痛药及护理员工资,都是龚培根掏的。

06

所以,龚培根在算账时把父亲这八个月来的所有开支,除却报销部分和龚锦辉当初交的8000块外的6.3万一起算了进来。

丧葬人情钱中剩下的2万7千块,自然不足以抵消6万多的医药费。

培根的意思,亲兄弟明算账,父亲的事到此就告一段落了,下次什么时候能逮到龚锦辉只有老天知道,所以干脆在此一次算清。

龚锦辉又是老一套:认账,但手上没钱。

“你去路上拉十个人来评理。我搞家装拿工资,你嫂子身体常年不好,供俩女儿上学;你搞工地包工程,供一个孩子上学。咱俩经济条件谁更好?”

龚培根瞪着深深凹陷的熊猫眼,敲着桌子朝弟弟喊。

龚锦辉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歪坐着。

外边是一屋子里等着结账的人。

送烟酒菜蔬的老板等了一阵后,见场合不对,叫了声根哥,晚上再来后,溜了。

可做佛事的和乐队成员都是十多公里外的,乌泱乌泱的都等着结账。

如果说龚培根之前还是想将弟弟一军的话,那这时就是将他架在火上了:他早就找借口把龚锦辉的车钥匙收了,断了他临阵脱逃的后路。

兄弟俩的争执从九点多一直捱到十一点,厨房来问是不是要准备等着接账的人的午饭时,龚培根才起身把他们叫进屋。

据说,最后是龚锦辉老婆从娘家借来钱,结清尾数,事情才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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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据知情人透露,龚培根也实在是拿他这弟弟没办法了才出此无赖般的下策。

这些年,老爷子因自己有点积蓄,又没生过什么大病,其实没让他们兄弟负担过什么。

而弟弟虽然财高谱大,对家里却一直不咸不淡。

老爷子住院期间,龚老大一度真手头拮据。前不久他老婆动过一次心脏手术,家中开支也着实不小,自己工钱有一部分也没能到位。

可打电话给龚锦辉时,不是和这个老板在喝酒就是跟那个朋友在打牌,一问他要钱就哭穷。

就在老爷子去世前一个多月,龚培根曾听说,龚锦辉不久前还收到了一笔30多万的工程款。

龚锦辉根本不是没钱,而是不愿拿钱出来。包括之前对家里爱搭不理的,都是因为他记恨着老爷子。

当年,考高中差8分的龚锦辉,想让父亲帮他去找关系买个高中名额。

老爷子当即就回绝了,说他既然只考上职高就得老老实实去读。

而当快要高中毕业的龚培根问交补课费时,老爷子却二话没说,爽快给了。

龚锦辉指责老爷子偏心,并为此跟老爷子大吵一架,离家出走近一个星期才回。

龚锦辉职高学的是建筑,加上人聪明善察言观色会琢磨人,在建筑行业渐渐混出了名气。

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龚锦辉都曾数次过家门而不入,宁肯去发小家蹭饭也不愿回家。

这回办老爷子丧事前,龚培根早就猜到弟弟心思,特意跟弟弟身边的人都打好了招呼,说如果龚锦辉跟他们借钱,不要借。

一来龚锦辉本就不缺钱。

二来,借钱这事还真没几个人欣然应口,龚程辉这一嘱咐,恰好给了他们台阶,顺水推舟谁不会?

08

龚培根之所以不让弟弟朋友借钱给他,是因为如果龚程辉摆明跟谁借了钱的话,最终肯定会找借口要求从人情钱中归还。

这不是龚培根要的结果。

他要的是龚锦辉从自己腰包里掏钱出来,他要让自己的弟弟认识到,不管老人做过什么,他都有尽孝和反哺的义务。

当年老爷子其实还跟龚锦辉说过,如果真想上普高,可以帮他去原来的初中联系重读初三。

那时还不是九年义务教育,是可行的。可龚锦辉嫌丢脸不愿去。

老爷子不帮他买普高名额,真不是舍不得钱,而是希望龚锦辉能明白,自己若想要某样东西,就应该努力去争取,而不是走捷径。

这么浅显的道理和良苦用心,龚锦辉竟然到现在还没明白。

龚培根知道,若真把这些往事摊桌面上讲,龚锦辉必定死不认账,咬定自己是真没钱。

老爷子过世时,龚培根手上是真没了多少钱。老婆身体不好帮不了什么忙,一家四口就靠他一个人赚钱,是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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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世间的事说来也玄,老大培根经济是真囧,却还卯足劲为父亲做力所能及的治疗和照顾。

如同他名字所寓意的那样,尽心培根,努力做好份内的事,不作花想,也不做枝想和叶想。

三年后的今天,却枝叶花兼全:大女儿早已保研在读,有了不错的男友,小女儿也已成功考进了南方一所有名的985大学。

反观龚锦辉,表面花团锦簇,辉煌璀璨,唯一的儿子勉强考入本科后,现在还闹成这样。

另一穿开裆裤长大的哥们带来小道消息说,极可能是孩子在外边借多了钱,无力偿还,跟他老爸使苦肉计,躲起来了——之前龚锦辉就曾帮他还过一个20多万。

“明哥,想要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孩子来,可真不容易。钱倒不是最重要的,关键还是要有好家风、好方法。”

我深以为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