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周燕芬是一位极有学者气质的优秀女性,她的《燕语集》是一本带有学术情绪的散文集。在某年疫情开始,编者在焦躁无聊、不能自由出入的困窘环境中,读到了这部散文集,自然是得到了一种最为纯美的心理享受。在《燕语集》中,周艳芬表达了她对各个阶段导师的敬爱,展现了与父母之间的亲情,描述了自己从做弟子到做导师的经历,呈现出她从授受、给予到反哺的师德教育过程。

《燕语集》文章朴素,毫无堆砌辞藻,其文章总能给人带来一种春风拂面的心灵体验。她的学术专著行文也是轻松而舒展的,从不纠结磕绊。

在朋友圈里,她是大家最愿意承认的美丽、娴静的女性,如同作家方英文先生所说的:周燕芬人漂亮又特别有亲和力,这有两个细节:其一是周老师在校园走步,不时有老师同事主动打招呼聊天;其二是学生到家中请教,周教授会亲自下厨款待。

她的学识和修养是纯正丰沛的,她的为人处世带有那种军人后代的干脆利落的豪爽,她如同戏剧上的花木兰、穆桂英一样带有家国情怀的巾帼气质。也正是这种气质,无意中深化了她那种北方女性落落大方的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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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季风(阳光报《非常对话》栏目主编)
对话嘉宾:
周燕芬(文学评论家、西北大学文学院教授)

嘉宾简介

周燕芬,陕西米脂人,文学博士,西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理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致力于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和当代文学批评。著有学术著作《执守·反拨·超越—七月派史论》《因缘际会—七月社、希望社及相关现代文学社团研究》《文学观察与史性阐述》等,发表学术论文与文学评论百余篇,获陕西省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一等奖、“啄木鸟杯”中国文艺评论年度优秀作品奖等多项。出版散文随笔集《燕语集》。

季风

周教授您好!我们算是熟人,曾经有过几次交流,并得到您赠予的大作《燕语集》,拜读之后,获益匪浅。能否谈下您的某些散文作品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写出来的?

周燕芬

写散文这件事,在我这里并不是偶然。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青年,大都是带着当作家的梦想考大学的。上大学后,我才知道中文系原来并不专门培养作家,专业学习的目标是从事文学教学研究和相关编辑出版等工作。毕业后,我就当了大学老师,其间又有攻读硕博学位的经历,但一直没有离开高校。我的主业是在大学里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课,也兼顾文学研究。写散文算是我的副业,也是业余爱好。而这个副业,恰恰又是出自少年时对文学的热爱。起先写好了是贴在博客里自娱自乐,后来也有些作品在文学报刊发表,逐渐积累起来,就出了这么一本集子,也是对自己文学“初心”的一个交代吧。

我个人应该是比较简单的人,性格偏于安静,不喜欢张扬,也不像别人想的那样深沉和有思想,反而常常会害羞。害羞和年龄无关啊!或许是因为不断出门求学,一辈子以读书为业,才深知知识无涯,所以一直不够自信,对自己不满意,这样的好处是可以督促自己不断用功学习,经年积累,总会有所长进。我出生在军队干部的家庭中,父母的文化程度都不高,没有受过什么家学的影响,但母亲对我们的品行要求很严,除此之外,孩子想学什么干什么,她一概不干涉。我是父母眼里很乖顺的孩子,所以他们放心放手,这倒是养成了我自由阳光的心性。我选择学文学完全是因为个人兴趣,后来这也很顺利地成为谋生的事业,我也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早年我就想好了,一定要在合适的时候,把自己想写的东西写出来。现在,算是有一点点实现梦想了。

季风

我知道您是陕北米脂人,这让人很自然想起了一句流传很远的俗语“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为何是指“婆姨”(结婚的女人),而不是姑娘,莫非这样的说法更具有对陕北已婚女性的某些客观具体所指?您是怎么看待米脂女性的?

周燕芬

我祖籍是米脂的,但其实从来没有在米脂生活过。米脂女子的美誉多来自“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这句俗语。“婆姨”是指结婚后的女子。女性有了女儿、妻子和母亲多重身份,人性就丰富饱满了。我曾经在文章中写过自己对“米脂婆姨”的理解,那一定是超越了外貌和性情层面的,以心怀大爱和隐忍坚强为内质的,她们内心有更远大的抱负,超越了个人和家庭生活。

“米脂婆姨”多少是带有些英雄气的,也是智勇忠义和勤劳善良这些精神美质才使她们超越了女性的花容月貌,具有了红颜英雄的身份,传说中的貂蝉就是这样的。我和大学同学张艳茜聊过貂蝉,她挂职米脂期间写过《貂蝉》一书,她以自己对米脂女子实有的感受和认识,对照传说和虚构中的貂蝉,重塑出一个虚实相间的鲜活的貂蝉形象。在这个形象上承载了作者的现代女性观,有对女性悲剧命运的思考和悲叹,灌注着对这个美丽女子怜爱痛惜的情感。你看,貂蝉其实已经是一个可变量的文学形象了。穿越历史的风尘,打破性别的围墙,女人可以活成自己心中的英雄。那么历史上是否真有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貂蝉存在,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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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风

您一直在西北大学文学院任教,并且是很有名的教授和博士生导师,著有多部学术著作,我也认真拜读了一些您的著作,散文其实是您学术之外的副业。您是怎么处理学术与散文这两种不同文体间的关系并让创作和学术互利互存的?

您从教三十年,带出了很多的优秀学生,包括硕博研究生,能否谈谈您的一些出色的学生?

周燕芬

没有从一开始就走文学创作的路子,可能是我的遗憾,也可能是幸运,谁知道呢,你是作家你应该能体味其中的苦辣酸甜。老来开始写作,起点和心态就完全不一样了,你的知识系统、文化性格乃至行文风格都被几十年的学术生涯重新建构了,这时候写散文很难不受学术本业的影响,即使是本应该更为感性的散文笔墨,也时常夹带着有点生硬的理论的痕迹,这个是一个问题。

我从两个方面尝试努力,一是自觉重磨自己的笔墨,具体来讲就是从关注自己开始,写自己、写身边人,不回避个人情绪,这样容易留下个人印记。在《燕语集》这本散文集子中,我听到大家喜欢得最多的还是“读懂亲情”这部分,有感觉、有体温的文字是最吸引人的。二是顺势而为,将自己的知识积累和学术经历当成丰富的材料库,换一种观察视角,以文学的感性的笔墨去描述,自己的生命体验也自然而然地渗入其中了。其实在走近研究对象的时候,比如作家及其作品,研究者首先动用的也是感觉,在触摸与碰撞中,研究者内心所获得的种种复杂感受,有时候是很难通过规范的专业著述表达出来的,弄不好就把文学的丰富性、把人的复杂性过滤掉了。写随笔就不用太顾及什么学术规范,就自由得多。所以我把那些学术性随笔称之为学术研究的副产品,其实也是学术研究的另一种表达或补充。有朋友说我的文章也是“学者散文”,那是谬赞了。

无论学术研究还是散文随笔,我都想尝试一种个人的说话方式。期待有一天,我的文章真的能长出自己灵魂的模样,是那种丰富和宽阔的、干净和美好的东西。

前面说中文系不培养作家,其实也不专门培养学者,中文系毕业就职向来口径最宽,可以说干什么的都有,我教过的学生,包括硕士、博士,从事的职业也是多种多样,当然也有不少是大学老师,也走学术研究的路子,也有本职工作之外兼顾创作的,也有些成绩和影响,其他领域工作的学生,绝大部分也很出色,这是最令人高兴的。学生也是老师的作品,学生成才了,当老师的当然也有成就感。

季风

有学生描述您上课的情形时说:“听周教授讲述当代文学,她不完全按课本内容走,她的课程中总是安排在下午,她习惯站在讲桌边靠门的一侧,让大家完全看得见她美丽的身影,并一直面带微笑讲课,讲完就走。周老师人很美丽,也因为她是米脂人,大家都叫她‘美女教授’。她的性格温和,很多课都能让大家顺利过关,但有几门课却往往要求很严,让人费很大神才能勉强过去。某次她留作业,让大家谈现当代的作家,讲评作业时,她笑着说,我觉得你们答案都是网上抄下糊弄老师的,课堂一片哄笑,她也笑。”

学生们都说您笑得很美,很少严厉,事实上是这样子吗?

周燕芬

哈哈,我已经能猜出这是哪个学生写的,这个学生写杂文非常厉害,在圈子里名气很大。在大学课堂里,按课本教学不一定是好老师,这个和中小学是不一样的,除了灌输知识,大学更重视对个人创造性的培养。在文科里主要是学习思路和方法,还有人格塑造和能力的训练。

这个学生描写我上课的情景大致不差,我一直不是一个严厉的老师,学生们在我这里也比较放松吧。学生在大学能否学到东西,恐怕不是强制可以解决的问题,引导和启发以及老师的学问本身能否吸引学生,我觉得才是更重要吧。

季风

至亲的关系对每个人都是很重要的,看到您散文中“读懂至亲”的一辑,有写父亲的宝剑、九妹、父母的爱情,还有您在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读博士研究生的导师黄曼君先生,还有赵俊贤导师,并把对导师的追忆缅怀也放在“读懂至亲”的篇章里,还涉及您的同门,可见这些感情的分量之重要。您为何要用“至亲”一词来概括?

周燕芬

我在自己的职业身份中,最看重的就是做老师这个角色。人一生的受到影响最大的无非血缘和学缘关系,我自己深有体会。没有老师的教诲与栽培,也就没有今天的我,而我自己也是希望能把这份师生情缘传承下去,所以我笔下的师生关系也是一份难以割舍的亲情。当然老师和学生之间,主要是教与学,或者是常说的教学相长的关系。

也许是因为性别的原因,女老师对待学生本能地带有母性,我看学生们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在身边时候总希望他们学习上能有长进,毕业离开后心里最牵挂的反而不是干什么大事、成什么大才,看他们平安快乐地生活,我就高兴了满足了。

这样的感觉,我也在文章中表达过,这其实就已经是一种亲情了。

季风

您在学术研究方面,主要做中国文学的思潮、风格、社团流派的研究,包括胡风和七月派的研究,还有陕西作家们的作品研究及当代文学批评。您为何在当时会选择研究“七月社”这样的文学社团,后来为何也多关注到陕西地域的文学呢?

周燕芬

我是在1999年读博士的时候开始研究胡风及其文学社团流派的。当时因为在武汉华中师范大学读书,身处胡风及其多个同人的故里,受到切近的学术氛围影响,就选择了胡风和七月派研究作为自己博士论文的题目。看着是个文学研究的选题,但因为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发生的“胡风事件”,使得这项研究过于复杂也过于沉重,学界也是刚刚进入探讨,确实很有难度。因为导师的鼓励和耐心指导,我也接触、走访了那时健在的七月派老人和他们的子女,受到很大的情感冲击,这些推动着我坚持做完了这项课题。

从博士到博士后,我在这个领域中完成出版了两本书,一本是文学流派研究,注重文学阐释;另一本重点在社团和文学刊物,侧重人际关系,追求史料说话。当然这项研究现在还留有遗憾,也一直在查漏补缺中继续推进。近几年,我也指导博士研究生继续完成相关重要社团成员的研究,也取得了令人欣慰的成绩。

我对陕西地域文学的研究开始也很早,也是因为身处文学大省、鲜活热闹的创作现场中,必然会有关注和追踪。我曾做过几项相关的省级社科项目,也有零散的文学批评和阶段性研究成果的发表。但真正进入对陕西文学的系统研究,是在获批了一项国家社科课题之后。

我的研究以陕西长篇小说创作为主,从当代陕西第一代作家杜鹏程、柳青、王汶石,一直到以路遥、陈忠实、贾平凹为代表的第二代作家,也持续关注新生代作家和新世纪以来陕派小说创作的发展变化。课题内容多、体量大,任务挺重的。今年我会有一本论文集出版,另一本长篇小说的论著已经交付出版社。还有一本陕西文学史分册正在完成中,争取在未来两年都能出版。努力完成这些工作后,我想这样集中的、综合的地域文学研究该告一段落了。但对喜欢的作家和重要的文学现象,我还是会继续关注的。

季风

您如何看待女性作家的文学作品?您认为中国当代女性作家是否缺少广阔的文学视野和独特的女性意识?您最认可的女性作家、批评家和学者有哪些?

周燕芬

作为一名文学研究者,我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性别会对研究工作有多大影响,也没有特别关注过文学领域中的女性群体。个人的阅读偏好当然是有的,但也没有太专门的研究。

现代文学史上的丁玲、冰心、萧红、张爱玲等女性作家的作品我在早年都读过不少。当代文学中,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一批出色的女作家的代表作,我都是很熟悉的,但我不认为当代文学中只有女作家缺少广阔的文学视野。

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是一个好的文学时代,文学的天空可谓群星灿烂,在构成这个时代文学整体高度的作家群体中,也是不乏女作家的。当代文学中真正受西方女性主义思潮影响的女性写作并不显著,我觉得所谓的女性意识,多是一种自然流露吧。当代女作家曾有刻意否认性别意识,掩盖创作中的性别特征,倒是不足为训的。这大概也是中国女性写作的一种历史遗留,女性意识的觉醒同步于人性意识的觉醒。今天这个问题,是不是我们基本解决了?所以说,我也不是特别喜欢专拿性别说事的。

季风

我们之前聊天时,您说手头上的课题快完结了,那么接下来还会开辟新的研究领域吗?到了退休年龄,您会不会“退而不休”?还会继续愿意站在讲台上吗?

周燕芬

我目前还在继续工作中,包括上课、带研究生和做科研。教师的工作主要是上课,只要不退休,就不会走下讲台。几十年下来,我和所有老师一样爱讲台、爱学生,希望自己能够善始善终,把自己的学生都培养好送出去。

学术研究也会继续做,但也是以往课题的拓展和延伸吧。将来我可能会把更多的时间用于个人更有兴趣的写作。多写散文随笔,既不脱离学术,也能更多涉猎社会生活的全方面。最重要的是写出读者更喜欢读的文章,希望自己以后的读书和写作能更开阔、更丰富,也更自由、更快乐吧。

来源: 阳光报《非常对话》栏目主编 季风

图源:周燕芬

编辑:崔宁

审核:胡凯

终审:范启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