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医言难尽
作者 | T时代
患者的眼中，她是一名医生；而在她就职的医院眼里，她却变成了“医闹”。当“医生”与“医闹”这两个完全处于对立面的词汇，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时，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姜女士是江苏省肿瘤医院的妇产科副主任医师，在她的个人主页中，她这样介绍自己：一个不忘初心的医生，希望能为医生有个健康的工作环境、患者有个放心的就医环境而努力贡献自己力量的医生。
2020年，由于患“子宫肌瘤”，姜医生在自己工作的医院里接受了子宫切除手术。
手术后最开始的一段时间，姜女士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直到出院前，姜医生时常感觉出汗、腹痛。主诊医生给出的解释是“卵巢切除后的更年期症状和手术后的肠功能紊乱”，出于对同事的信任，姜女士接受了出院的建议。
然而出院后，姜女士的症状并未能缓解，进而出现了术后感染症状加重。姜女士凭借着专业知识判断，自己的感染与住院期间主诊医师的不合理用药有着直接关系。本着医生的初心、避免其他患者也遭受这样的问题，以及为了澄清医院的各种流言，姜女士与医院一次次的进行沟通。
一次偶然，姜女士竟然发现有医生篡改了自己的病历，当然医院对此予以否认。
直到主诊医生在科室办公室的公开场合骂姜医生“神经病”、并叫骂着“后悔给你手术了”，姜医生这才以“医疗过错”对医院提起了诉讼。
“我是一步步被逼到打官司的地步”，姜医生无奈的表示。
姜医生说：整件事情的发生我也是怎样都没有想到的。治疗出错是没有想到的。出错后在我没有发声时就出现医院有关人员推责，这也是我没有想到的。后续一系列事情发展到负责人直接说“你自己也是医生。你不服就去法院告”；考虑到同事关系我一直忍着后遗症的痛苦，隐忍到主刀主任直接骂我神经病、说后悔给我手术…这才正式起诉告了医院。
2021年1月姜医生正式提起诉讼，要求医院赔偿5000元并进行道歉，她说自己只想要一个公道。
然而，姜医生的诉求在医院眼里却成了“有意讹钱”，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即便在法庭上医院也敢提供造假的病例。
在第一次医疗鉴定结果出来后，姜女士遭受到了网暴；而在一个医生群体的网站上，有医生讨论有关姜女士的病例治疗有没有错，有部分医生指出了治疗的错误，却被医院出公函要求删帖。
医院的种种行为让姜医生感到心寒，也更加坚定了她要维护自己权益的决心。
2021年11月，姜医生联系了专业律师，并在律师的指点下才发现主诊医生在手术后就对她说谎，在卵巢的问题上欺骗了她，于是重新起诉。
经过了一年多的努力，法院在今年9月份作出了判决，医院被判向姜医生赔偿54.9万元。对于这一结果，姜医生感慨颇多，同时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让她对于“医患关系”的理解也变得更加深刻。
医言难尽：您对法院的判决结果满意吗？
姜：拿到判决书的时候，我心中感慨颇多。法院判决的赔偿金额远超于我第一次去法院起诉的金额5千。这就是医院冤枉我为了钱、利用医生身份在找病历差错讹钱的结果。
然而，作为一位医生，我对这个判决非常不满意。在整个事件中，事件清晰，法庭上院方证人（卢医生）当庭说谎；医院作假病历、医疗鉴定专家罔顾法官的建议仍然用假病历做检材，这些都没有处理。医疗鉴定，以及司法鉴定，由于其中有医疗专家的介入参与，这些专家们不能本着诚信的原则去作出结论。在我第一要求的道歉，自始至终没有人道歉。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医疗差错仍然在医院继续合法的发生。这些都让我对医疗维权结果无法满意。
医言难尽：在医疗维权中，“以鉴代审”虽然被明令禁止，但不可否认至今仍然存在。这也导致医疗鉴定成为了医疗维权的重中之重。在您的案件中，似乎也遇到过不公正的鉴定？
姜：我的鉴定分了两部分
第一部分是感染的问题，因为抗生素使用不当造成了伤害。这是开启了医学会的鉴定。在审理过程中我发现了医院把前期写错的病历送去法院了，于是我提出了病历问题。2020-5-25住院的，2020年6月我发现病历书写不真实，以患者的身份向写病历的医生提出问题，于是找医生申请退档重新写了病历。2021年1月份我起诉了医院。医院却是提供了先前的那份造假病历。因此在医学会鉴定前开庭质证了病历。
然而即使质证了病历的真伪后，在没有征得我同意的情况下医学会仍然罔顾法官的意见采用了假病历做了鉴定，并最后得出了“轻微责任”的鉴定结果。
这个轻微鉴定结果也是法院判赔偿时采用的标准。这大概就是所说的法院采取的“以鉴代审”的现状。
第二部分是我在感染的起诉鉴定结果出来后我遭到了网暴，而且是说着那些我以医生的身份来找病历差错讹钱等等。
在这个时候我找了专业打医疗官司的王律师，他发现了我卵巢切除的问题（姜医生在手术后就被主刀医生告知她只有一个萎缩的卵巢，这个直到司法鉴定的时候主刀医生还坚持说只有一个萎缩的卵巢。而根据术后病理报告上明确是两个卵巢，而且主刀医生所说的那个消失不见的卵巢比另一个卵巢还大。主刀医生却声称只有一个萎缩的卵巢，而且声称是姜医生自己要求全部切除）。在律师的提醒下，我才在病历中发现了主刀医生的欺骗，这也是我认为主刀医生不是因为她认为我要切除而切除了我的卵巢。用逻辑思维去分析，如果是我要求切除卵巢，那么她切除了两个卵巢完全可以正大光明的告诉我：把你两个卵巢都切了，而不是欺骗我。
为什么要说谎？然而就这样一个简单的逻辑，鉴定专家最后给出的答案是无法判断，考虑到我的医生身份，本该是医院全责，却给判了我和医院同等责任。
这就是两次的鉴定结果。很多人误解了是我的医生身份才获得了更好的赔偿。其实不然，反倒是医生的身份让我在案件中成了她们规避责任的保护，这也是一种可悲。
医言难尽：您既是医生又是维权患者，以您的经历，有什么话想对医生们说吗？
姜：我仍然相信大部分的医生都是好医生，但不能避免的可能会有一些不好的医生。所以我也希望那些好医生们能自己思考分析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医疗维权的，又是为什么会出现伤医事件的。
任何一方过于强势，那么被逼无奈的另一方就可能会出现不理智的行为，这是作为医生的我最不想看到的现状。不管是维权行为，还是医疗行为中，都请学会倾听患者，对于医生来说，如何制定一个对患者有利的医疗治疗方案，这是最重要的。而制定这样的方案就一定要学会倾听患者的声音、相信患者的主诉。这可能是我们现在医学教育的一个弱项。
中国烦杂的医疗工作让医生们没有耐心去倾听，门诊大量的患者、病房大量的患者……医生们得意于自己被这么多的患者需求，而忘了根本，忘了面对的是一个个生命，忘了人体是复杂的……只是把自己当成了流水线上的工作人员。
我也知道压在我们医生头上的那一个个制度：床位周转率、手术率、病历及时归档……每一个政策都和扣医生的钱有关，可能越是对患者认真，被扣钱的风险也就越大，付出的劳动更多，得到的却是越少。这是我们目前医疗政策的悲哀。
可即使这样，我们医生也仍然应该要敬畏生命，对得起托付生命的患者，这样才能真正获得为医者的幸福感和自豪感。也只有这样，才能减少医疗差错的发生，才能获得患者的尊敬。
医言难尽：您认为在目前的医疗环境中，患者维权最大的难点在哪里？
姜：在目前的医疗维权中，判断医疗是否有差错，最重要的是两点：
1、证据的真实客观性。这主要就体现在病历资料上。病历的问题，这是医疗纠纷中最大争执的一个问题。患方经常会质疑病历的真伪，面对一个不真实的病历，患方觉得无法和医方来谈，更不能接受医疗鉴定。医疗鉴定的前提一定是医患双方都确认的医疗事实的情况下请有关专业人员来评判医疗行为有没有存在差错和责任的确定。提供真实的病历去做医疗鉴定，现实世界中患方们发现很难，即便是医务工作者以患方身份去维权时都无法获得真实的病历。这可能就是目前医患之间的信任以及医患纠纷中矛盾一再升级的原因之一了。
2、是作为给出是否有差错的医疗鉴定专家们的诚信问题。如果鉴定专家不能客观的、公平公正的给出专业的结论，而如维权患者们所说“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医医包庇”、打感情牌来做鉴定，那么这样的鉴定结果必然没有可参考的价值，法庭又“以鉴代审”，这必然无法让医疗维权得到公平公正，没有体现国家赋予的患者的健康权。
回到我的案例上来，我作为医生、一位专业人士都无法获得正确的结果，没有医学常识的老百姓们又如何获得公平公正的结果呢？
医言难尽：目前整个社会都认为“医患关系”比较紧张，以您的经历来看，您觉得这种现象医院、医生还是病患，谁负的责任要大一些？
姜：目前的医患关系紧张，我个人认为医院有关负责人的责任最大。
我们都知道在过去老百姓们都很尊重医生，而现在，虽然国家出了很多政策希望能让医患关系和谐，可现实中医患矛盾并未得到真正缓解。一方面是因为一些医疗行为的不负责任导致了老百姓的不满，更多的是在出现了医疗差错后医院的处理方式寒了患者的心。
目前的依法维权结果是让人啼笑皆非的，医院做错的行为却要让患者和医保买单。医生做错事，没有相对应的惩处，仍然能继续做着伤害患者的行为。
这在一些维权群里可看到有维权者联络同一医生造成伤害的患者，就比如前段时间的刘翔峰医生，对他投诉的患者就不只一个。如何造成这种局面的，这值得反思。
一些负责医疗安全的领导们是否做到他们应该做的呢？维权后所获得的赔偿都不足以支付继续治疗医疗损害并发症的治疗，这难道不是造成患方不满的原因之一吗？
患者大部分都是朴实的，即使医生犯了错，只要后续医生尽心尽力的去治疗，医生的付出患者还是能感受到的，对医生还是相对来说比较宽容的。这是我作为医生的感触。
医言难尽：该怎样做才能改变这种现状，让医患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和谐？
姜：医患关系的和谐，不只能单向要求患方，不能简单粗暴的把维权患者都定义为医闹，也应该对一些不负责任的医生们定义为“医害”。
我们既要限制医闹的行为，给医生一个安全的工作环境；也要限制医害的行为，给患者一个安全的就医环境。
只有医生和患者都是一体的和疾病做斗争，是战斗伙伴，而不是医患双方对立互相提防，医生利用自己的专业认真负责的尽心尽力的去治疗患者，真正不忘初心，记得誓言平等的诊治每一位患者，那样医患关系才可能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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