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粤语骂人不上进,会说“返乡下耕田啦!”那时进城才是大家的“心之所往”,留乡务农代表没出路。风水轮流转,现在有田可耕、自给自足才是奢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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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根•沃德(Logan Ward),旅游作家,为多家杂志撰稿。

他从小对探险着迷,大学毕业后,他去肯尼亚做教师,在那年“用桶子收集雨水,用煤油炉煮东西吃,在烛光下写短信,用无线电传送信息回家”。回到美国,他搬到曼哈顿做编辑,后来又派往乌干达和厄瓜多尔等地。

他的妻子希瑟也很忙,全球到处飞。

每天晚上,我们带着工作压力回家。周末的时候,工作压力依旧尾随不去。希瑟在这家司法改革智库的工作,还有我自由接案、忙着替杂志写稿的工作,让我们不是被绑在计算机前面,就是必须到外地出差。
过去两年当中,除了澳洲和南极洲,希瑟每一洲都去过了,她飞到这些地方,与当地警员进行访谈,跟政府官员举行会议。即使在怀有七个月身孕的情况下,她仍到爱尔兰发表演讲,之后飞回纽约,并在抵达纽约的当天飞往阿根廷。我们住在北半球,而她匆匆赶往的国家位于地球的另一半。我们心想,万一她生下早产儿,我们得用丢铜板来决定,孩子是在夏天还是冬天出生。

儿子鲁德生下来四个月就交给保姆照顾,他们在纽约都工作太拼命了。

2000年,美国经济前景看好,纳指超过五千点,“在历史上最富裕的时刻,生活在这个全球最富裕国家中最富裕的城市里,希瑟和我应该觉得很快乐。其实不然。”

那天,罗根的电脑突然一片漆黑,他内心慌得不行。对他来说,这部电脑就是他的一切。电脑拿去维修,他好像清醒了,冒出一个宏伟的计划:何不回到从前,离开21世纪,去过自耕自食的农民生活?

▲ 1900年,美国纽约,布罗德大街(照片后期上色)。

逃离纽约

罗根把“1900年生活计划”告诉希瑟,花了一个星期去详细讨论这项计划可能失败的理由,但他们都觉得没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这个计划的基本前提是:1900年不需要的东西,他们就不用,这意味着他们不会有电子邮件、电话、计算机、信用卡、水电账单和汽车保险等等。

我觉得,1900年是个合适的年份。我想摆脱某些科技,但我不想当拓荒者,不想徒手建造一栋小木屋,或是自己挖一口井,1900年——算是还可以回想到的时期——非常合适。我做了一点调查研究,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在1900年,农村的人口数仍然超过都市人口。在1900年,务农仍然是最主要的职业,当时数以百万计的美国小农以自给自足的方式,种植、蓄养他们三餐所需的食物。

过了一星期,他们找到了纽约公寓的买主。然后,他们各自辞职,大家都说他们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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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书本。

买下农场

四个月后,他们开着车,带着不到两岁的儿子、满车的行李一路向南,寻找心中的绿洲。他们在弗吉尼亚州找到了。

它位于雪伦多亚谷史威普(swoope)的蓝岭山脉(blue ridge mountains),当我们第一眼看到这栋1885年砖造农庄的售屋传单,看到这栋房子的门口有座小小的迷人露台,还有手工锯出的尖顶木头篱笆,我们的命运就注定了。

他们买下特林柏磨坊农场(Trimbles Mill Farm),有16公顷的土地,有一栋结构对称、红砖砌成的房子以及地窖。

他们雄心勃勃实现“1900年生活计划”,在一月买下农场,定下5月15日正式展开“1900年生活”的目标。

我们在临近的小镇租下一户带家具的公寓,把清单上的待办事项一件件地完成:让这栋房子可以住人,而且设施符合1900年的生活;挖一个户外厕所的大坑;装好抽地下水的手动泵;采买好老式工具;建好畜栏;除去整片及腰的杂草,把它整理成菜园。然而,我们完成的事情越多,清单上待办的事务也越多。把腐烂的厨房地板修好以后,我不得不挖出一条六米长的暗沟,以免积水再次侵蚀地板。在我们买小鸡之前,我不得不把鸡舍的屋顶换掉,在里面隔出一些空间,作为母鸡生蛋和公鸡住的地方。

六月,罗根买下木造马车和马(起名贝儿)。他认为要重建1900年的生活,就得掌握1900年的交通工具。他们的计划不用汽车,也不能搭便车,所以出入都是马车或者脚踏车。

▲ 1900年,美国麦迪逊花园广场的出租马车(照片后期上色)。

罗根和附近的店主聊天,提到想买一头奶牛。

“你必须给奶牛挤奶,一天两次,一个星期七天,不管是感恩节还是圣诞节都必须挤,如果养的是猪、鸡、马,你可以休息个一天,对它们来说差别不大,但是养了奶牛的话,这就是一年365天,每天两次的事了。”

他们大量阅读相关书籍,寻找1900生活的线索:有哪些工具、能买到什么东西,日常生活习惯、煮食的方式、节假日的习俗等等。

琐碎事情环环相扣,清单上待办事项不断增加,他们计划开始日期被迫延后,压力倍增,两人都精疲力竭,暴躁易怒,就这样过了结婚七周年的纪念日。

计划开始日期最终定在6月12日,他们感到反讽意味了。

为了减轻压力,我们来到这里却给自己找来大到受不了的压力;我们拼命赶工,是为了让生活步伐慢下来;我们借助现代科技的助力,重建过往的生活面貌;我们丢掉之前的生活用品,用1900年使用的大量器具来取代。

他们朝着目标推进,计划里的每个细节几乎都各就各位了。

厨房里有一座烧柴的烹饪炉子,一对产奶的山羊在谷仓吃草,六只小鸡在朝南的鸡舍里走来走去啄食小虫。花园有独立的出入口,屋内有挑高的房间,橡树和松树的原木建材散发着古老时代的魅力——简而言之,这里绝对不比我们早先在曼哈顿住的公寓差。

产奶的一对山羊叫甜豆和星星,为了挤奶,希瑟患了腕管综合征,痛得不行。计划还没开始,她的身体就出了问题,罗根有些恐惧了。

我们的同侪都在拼命存钱,作为退休金和小孩上大学的学费,我们却在做什么?拿我的收入——加上希瑟全部的事业——来换一块前不着村、后不搭店、占地十六公顷的土地,我已经开始觉得这里像一座监狱了。我没有把内心的疑虑告诉希瑟,尽管来到这里是我们共同的决定,我还是觉得应该受到责备的是我,也许是我的错,也许这个构想是一种受到长久压抑的鲁滨逊式的幻想——逃离社会,靠着自己的智慧活下去,带着妻儿一起浪迹天涯。

▲ 来自书本。

进入“1900年”

计划启动前的最后一天,罗根开车去镇上买邮票、削铅笔机、墨水、钢笔,到银行提了1000元现金,去二手店买了木制的咖啡磨豆机。然后,他把车开到库房,未来一年都不会使用。

下午,他叫电力公司的人来剪断电线。之前,他已经取消了信用卡、汽车保险和网络账户。希瑟坚持要保留电话线,他就把电话收到抽屉里,只要不把电话重新装上,这样做不算作弊。

黑夜降临,他们正式进入“1900年”。

我们的筹备期已经结束,它所带来的压力至少也暂时随之消失,不再需要跑来跑去买生活用品,不再需要跟人会面,处理杂事,不再开车,电话铃声有一年的时间不会响,这种情况让我觉得简直像获得解放。

在最初阶段,他们摸索前行,一切都在尝试和犯错中学习。

希瑟的活儿——烹饪、打扫、洗衣——是刻板印象中女性要负担的典型工作,我的活儿则是传统上男性要做的事:劈柴、打水、照顾牲口。尽管从历史的角度来说,这样的分工是正确的,但我们的做法与其说是计划好的,还不如说是出于偶然。我们动手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这样的做法效率最高。希瑟花了40分钟才打出来75升的井水,我只要15分钟就能做到。我们的活儿从天亮到天黑,一整天都忙不完,因此效率非常重要。

罗根只和几个本地人提到他们的1900年生活计划,但邻居陆续来拜访了。

一天,乔•威尔逊拿来容量20升的桶,桶里装满了闪亮饱满的樱桃,罗根说“给太多了”。

“拿去吧”,乔恳求道,“我们得忙奶牛的事。还有,即使我们不把这些樱桃送掉,它们也会被鸟吃掉。”

这些樱桃礼物让他们觉得非常富有。他们吃不完,就给樱桃去核,制作罐装樱桃。

第一天,他们做了3.7升果泥。第二天,他们做了5.6升果泥。果泥冷却后,罗根把一罐罐闪着红宝石般光芒的果酱搬到地窖里。

这是我们的新货币。不再有薪水的支票可以存进银行,不再用现金消费。我们流下汗水,发出辛苦的呻吟,换取自己的食物——还有羊奶、喝的水,以及炉子的燃料。我用守财奴计算财富的方式,计算玻璃罐的数目,尽管数量并不多。地窖就是我们的银行,橡木架上一排排的食物就是我们的安全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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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书本。

第一次参加邻里派对

两个星期后,他们的信箱出现一封信:一张结婚请帖,地点距离他们三千米。威廉和夏妮是史威普本地人,威廉是面包师傅。

有一天他们拿着冰凉的啤酒和一条热热的长条酵母面包来拜访我们,他们自我介绍,同时想弄清楚附近的谣传是不是真的——我们究竟是不是某种精神失常的活化石?我带他们去参观户外厕所、菜园和木柴炉,我们一见如故。

比尔和佩姬愿意帮忙照顾鲁德,罗根和希瑟去参加婚礼派对。

他们骑着脚踏车出发,没多久,希瑟的脚踏车出了问题,罗根和她换了车,半推半骑来到派对现场,浑身湿透,他们是唯一没有开车来的客人。

这三个星期当中,只要是醒着的时候,我都是在搬东西、劈柴、打水、用锄头耕地、挤奶、拔杂草,或是捉蛇。我们只见过少数几个邻居,每次见到的人不会超过三个。现在面对着自助餐、现场演奏的音乐,还有一群群正在聊天梳洗得很干净的人,我觉得自己像个住在洞穴里的原始人,意外闯入了别人的花园派对。

罗根喝着冰冻啤酒,乐而忘返。他们本来答应八点去接鲁德,现在已经八点半了。由于他们有一辆脚踏车坏了,他们借了威廉的自行车,飞快逃离派对。

还没到家,罗根已经听到山羊的惨叫声,他赶紧回去给山羊挤奶。

我在月光下挤奶,整个人被汗水浸透,我身上的这条裤子,原本我小心保持它的干净,想留在重要场合穿的,现在它沾满尘土和油渍,又皱得要命。然而,我毕竟赶回来了。

▲ 1894 年 6 月,马克斯水星车轮俱乐部的自行车手们准备参加比赛

又一个派对

威尔逊家在7月4日举行户外烧烤派对,邀请他们参加。罗根开始考虑好好学习如何驾驶马车,乘马车前往。

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在假装自己生活在一百年前的时代。我们研读了1900年的科技史和农村生活的资料,然后制定出一些规则,我们有一种预感,就是只要我们尽可能达到历史上的正确性,等到这一年结束后,我们就会获得某种重要的成就。

此时,克里斯和大卫来拜访他们。

“我听说你们在纽约赚了几百万美金,决定试试当农夫的滋味?”大卫的眼里闪着狡诈的光。
“不完全是这样。”我的身体僵硬起来,我听过这句话。

大卫教他驾马车,他们聊了起来。

大卫家境优越,父亲是太空总署的科学家,母亲是律师,但他从大学辍学,选择务农,成为一个流动劳工,把父母气坏了。他受过良好教育,从二十岁开始选择走自己的路,今年二十七岁了,父母依旧觉得大学文凭是安全保障。

罗根一家三口驾马车去参加威尔逊的派对,返程出现新问题:天黑了,马车没有头灯、尾灯,上路很危险。他们不能走路回去,而且鲁德几乎睡熟了。

此时,麦可坚持要送他们回去,他们在前面开车带路,他们驾马车在后面跟着。罗根觉得成就感被削弱了,在他们伪装的1900年当中,还依赖这些21世纪的人和物的帮助,日子才能顺利地过下去。

▲ 美国纽约Mulberry 街道市场。摄于1900年左右,后期上色。

邻里互动

他们慢慢认识史威普的居民。

对我们来说,跟邻居互动也是一种全新的经验,希瑟和我都是在小镇长大,在那种有幽闭恐惧症的环境里,每一个人彼此都认识,因此我们特别喜欢谁都不认识谁的纽约。我们有很多朋友,如果我们想跟朋友聚会,就去约时间见面,忙碌的纽约客都是这么做的。但是在史威普,所有的人都认识我们,我们必须适应邻居随时会顺道来家里坐坐的状况。

罗根家没有电话,邻居没法事先打电话来,知道一定找得到人,基本罗根一家哪里都不去。

罗根习惯了有隐私的生活,邻居来访让他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干活干到一半邻居突然来访,他几乎要发狂。

但是我逐渐学会了——我们都一样——放下锄头或洗衣板,到露台上跟客人坐一会儿,我们学会了对有人做伴心存感激,学会了工作是不会跑掉的。朋友走了以后,它仍然在那里等着我们。
我们也学会了,对于他们慷慨给予的东西要怎么回报,来访的人绝不会空手来。在史威普,每一天都是举行聚餐庆典的日子。葛佛瑞夫妇可能会带新鲜面包来,比尔和佩姬带来自己腌的甜菜,伊许塔和莉夏则是带土豆沙拉。尽管我们从未要求别人遵守我们给自己定的规矩,许多人仍主动提供手工制作的蛋黄酱,或是细心地用符合那个时代的蜡纸,盖住装食物的大碗。我们回报的是羊奶、鸡蛋、燕麦饼干和希瑟做的可口奶酪。

▲ 1900年,美国街头出售贝类海鲜的小贩(照片后期上色)。

挫败与迷失

七月干旱,菜园快干涸了,“我这一生从来没有这么盼望老天下雨。”

对我来说敬拜雨是一件很新奇的事,我跟大多数小孩一样,小时候都唱过一首童谣:“雨,雨,请离开,换个日子再来。”当你的食物来自超市的罐头、纸箱和袋子里装的东西,下不下雨一点也不重要。

卷心菜被毛毛虫啃噬,甲虫咀嚼土豆的叶片,兔子会来偷吃,罗根用手去捏死那些虫子,又做了捕蝶网去抓蝴蝶,希瑟抱怨他花了太多时间去捏虫子。

我们经历过的事情,让我们体会到大自然的残酷,仿佛每一种生物都想夺走一些我们拥有的东西:蚜虫聚集在柔嫩的萝卜叶上;吃的东西做好了摆在厨房里,苍蝇在食物上嗡嗡飞舞;老鼠啃食我们的奶酪。使用屋外的厕所时也没法放松下来,黄蜂在厕所的角落做窝,蜘蛛在座位下方的暗处爬来爬去。有一天我正在上厕所,突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嘎、嘎、嘎声,近在我耳边——原来是一只木蜂正在大啖白杨木的壁板。

其他人种菜好像没什么问题,甚至茂盛得像伊甸园,让他自惭形秽。

来到这里,我还是像在纽约时一样,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无法集中精神干活。我虽然不再像以前一样,忙着立刻回复电话和电子邮件,在各种截止期限到来前完成任务,想办法让支票进来,努力支付各色账单,然而现在的我转而整天烦恼天气和昆虫的问题,我觉得很挫败,很愤怒,而且觉得自己能力很差。看到我们种的38个西红柿逐渐枯萎,我的肚子仿佛被重重打了一拳,觉得自己遭到拒绝,1900年的生活没有接受我。

一天,罗根把希瑟种的大波斯菊当做杂草拔掉了,希瑟开始啜泣。

他们各自干活,希瑟说他们就像两个单身人,几乎不触摸彼此了。罗根解释他们干活的时间很长,还要照顾鲁德,“我们看起来不像会有时间和精力来更加亲近。”

我重新回到一个令人困扰的想法上:也许这个计划是个可怕的错误。由于我们想要逃避安定而画好框框的生活,对于内心躁动不安的情绪,我们提出的解答不是到外国去探险,而是为自己套上更紧的轭,让自己接受成年人的责任与沉闷。我们之所以会这么做,部分原因是我们有一个孩子,我们称之为“在家探险”,这种探险不会引导我们前往任何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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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05年的美国纽约,已经是发达的国际大都会(后期上色)。

掌控与节奏

八周后,他们的能力越来越强,做事也比较有效率了。

菜园生产的蔬菜种类日益增加,希瑟用四五种蔬菜做出色彩鲜艳的丰盛菜肴,在盘子里摆得满满的。我们为了三餐而汗流浃背,辛苦做工,我们也逐渐学会了仔细品尝食物的味道。我们不时地找机会休息一小时,作为对给自己的奖赏。在这种安静的时刻,我们用来写信,带鲁德散步,或是在吊床上睡个午觉。
我觉得自己比较能掌控环境了,同时我逐渐学会了要承认我对有些事无能为力——例如那场日本丽金龟带来的虫害,或是天气。当我感觉挫折和恐惧涌现心头,我就不断重复一个简单的问题——最糟糕的情况会是什么样子?这句话能帮助我,让我的心安顿下来。

罗根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耐心和自信日益增强。

每个人都在面对不确定的状况,到了某个时刻,你就是必须让生活按照它自己的路径发展,面对汹涌而至的事件时,要能放下想控制环境的念头。跟巨人角力的人注定要落败。

八月,把食物装罐保存的时候到了,他们需要储存食物过冬。

我们把目标定为三百罐实物,这样的话,从十月初到来年的五月,我们每个星期就有十罐食物可吃。此外,我们还会在地窖里储存土豆,存放冬季要吃的南瓜,并晾干扁豆和豌豆。随着白天的时间越来越短,天气越来越冷——致命的寒霜随时有可能降下——我们必须跟时间赛跑,准时完成这些事情。

▲ 来自书本。

生活里真正重要的东西

秋天来了。一天,有三辆车开进他的车道,邻居们告诉他们发生了“9•11事件”。

罗根整天都在想,在如此重大事件的阴影下,他的计划显得“微不足道”,如果留在纽约,也许他们会去做义工、搬运救灾物资、捐血等,但在这里,他只能把日子继续过下去。

我们没有打电话给亲友,也没有看电视,我们只是固守单调的日常工作,留心信箱里是否有信,最坏的情况会是什么?我不确定这种心情是听天由命,还是依赖信仰,但是某种东西帮助我忍耐下去。
我撑下来了,没有科技产品的帮助,没有怀着一种错觉,以为每分每秒跟上新闻,或是跟人用电话联系,就能掌控自己的环境。我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然而我个性里的某个部分已经改变了。
在过去的几个月当中,由于我的生活里不再有21世纪的设施让我分心,我变得平静下来;同时,大自然的强大力量,让我产生谦卑之心。就像天气的变化、恐怖分子的这些攻击行动,远超出我的掌控范围,我所能做的只是紧紧把握住每天的例行工作所带来的单纯确定感。

过了几个星期,他们陆续收到信,朋友报平安;邻居也偶尔送来报纸。

希瑟说,每个人都喜欢有人需要自己,史威普的邻居来了那么多次,带来那么多礼物,这不是“以物易物”,是彼此真诚的分享。

“他们参与我们所做的事,成为这件事的一部分,”希瑟补充说,“我们变成了这个社区的核心,你也看到了‘9•11’事件发生后,有多少人到我们家来。之后他们继续来看我们。我想,这是因为我们的生活非常简朴,这一点提醒了他们,让他们察觉到生活里真正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十月,严霜把菜园击倒,干旱卷土重来,他们不能再种出新蔬菜了。

我们超越了原本设定的目标,储存了不止350罐的食物,包括玉米、南瓜、秋葵、腌制的酸黄瓜、用茴香调味的腌青豆,还有西红柿和青豆各一百多升。我们做了30罐的黑莓果酱,50升的苹果酒,把14升的土豆存放起来,还有南瓜、冬南瓜和洋葱。干燥的扁豆和紫花豌豆,我们也分别储存了半升。

▲ 两只产奶的山羊(来自书本)。

节日的意义

他们招待来自城市的朋友,他们的父母也来了。

我们决定不过21世纪的生活,我们俩的朋友或是困惑不解,或是热情支持,但是我母亲和希瑟父亲的反应则是震惊、失望与害怕(我父亲和希瑟的妈妈则是困惑多于兴奋)。我的父母要来过感恩节,希瑟的父母要来过圣诞节。这些假期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在他们面前呈现我们的1900年生活,我们希望他们见到的景象能够让他们放心。

希瑟一直擅长烹饪,但在纽约十年,她忙于事业,又生了孩子,根本没时间和兴趣去发挥。在这里,她凭着活力和创造力,以有限的食材做出每天三餐,全年无休,“我们这一生从来没有吃得这么好过。”

希瑟变着花样做汤、沙拉、面包、面条、蔬菜、煎饼,用烤箱做布丁、派、饼干、蛋糕、面包,还有优格和奶酪等等。

邻居莉兹教希瑟用酵母发酵面包,刚开始,面团不是太湿就是太干,发酵不起来。

“烤面包就像生命中的许多事情,” 莉兹对希瑟说,“一旦你抓到窍门了,这件事就会变得很容易。”

感恩节那天,罗根一家三口、罗根的父母、邻居比尔和佩姬,还有罗根的兄弟和妻子也从布鲁克林过来,一共九人吃感恩节大餐。

希瑟做了一桌子菜。她第一次烤火鸡非常成功,她对罗根说:“真的太棒了!”

“我的意思是,去年春天我们连怎么播种都不知道,现在你看看这一桌子的菜,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感恩节的意义!

▲ 来自书本。

伊许塔送来一块水果蛋糕,她说是一个朋友用她曾祖母自创的食谱做成的。蛋糕香甜、浓稠,带有大地的朴实感,如同一首优美的诗篇。

伊许塔说,如果把这块水果蛋糕吸足了白兰地酒,再用布包好,就能摆上好几个月都不会腐坏。在1900年的时候,能否把食物好好地贮藏起来,让它们从生长的季节维持到下一个季节,有时是攸关生死的大事——当然也意味着人们是仅仅能够存活下去,还是有办法过得不错。能够把一块掺了水果碎块的蛋糕从夏季保存到严冬,几乎就像施了魔法一般的神奇。就像在自己家的地窖里,留住了一缕温暖的阳光。
然而今日还有谁记得老式水果蛋糕的魔法呢?几乎没有人记得,因为冷冻、化学性防腐剂和塑料真空包装的方法延长了糕点甜食的保鲜期限,使得这种能够摆上好几个月、以百分百天然方法制造的甜品,不再为人们所需要。

希瑟也开始做老式水果蛋糕。

我们觉得,水果蛋糕逐渐成为一种象征,代表了过去生活里包含的种种细微的喜悦。然而,在现代社会大步前进的发展下,这些喜悦早已变样,被轻视,被忽略,被遗忘。

▲ 1900年纽约百老汇街道(照片后期上色)。

希瑟的父母约翰和吉妮来过圣诞节,约翰小时候经历经济大萧条,全家人都下田耕作。成年后,他努力摆脱了辛苦种地的生活,成为成功的律师。

约翰从拉着骡子耕地的卑微处境,提升到有闲阶级,达到具有支配力的地位,而我们却反其道而行:他的女儿在优越的环境长大,在全国顶级的好学校里接受教育,结果她丢下了洁净、高压力的智库工作,投入必须勤苦劳作,直接面对收成后果的小农生活。

约翰和吉妮为希瑟这个独生女提供了很好的成长环境,当听到他们要进行1900年计划,无疑就像脸上挨了一记耳光。可是,在这个没电、没电话、没网络的屋子里,他们共度圣诞节就像沐浴在爱的怀抱里。

生活里的例行事务,木材燃烧的气息,夜晚油灯的柔和光晕,一定是在他心中引发了怀旧的感觉,让他回想到自己生命中那段贫困却单纯的日子。约翰可能很不喜欢农庄的辛苦,但是那段经验塑造了他的价值观,那段时光让他成为今天的他。他很了解这一点,从他对母亲的崇敬,从他回味那段艰苦时光的时候,他的口气里流露出来的自豪,就能看得出来。

▲ 来自书本。

冬去春来

严冬来了,经过感恩节和圣诞节的丰盛分享,大家仿佛进入了冬眠期,邻居也很少来了。他们在家写信、读书。

尽管家很舒适,但他们还要和阴郁的氛围搏斗,因为冬天每个生命都在拼命争取资源。

无论如何,做事能让人专心:罗根劈柴、打水、给山羊挤奶,留意地窖里的罐装食物有没有腐坏,因为细菌会让人中毒。

他们最喜欢的新仪式是在冬日的木柴炉旁边洗热水澡。鲁德先洗,洗好抱他上床,然后他们开始泡澡。

热腾腾的大锅嘟嘟冒泡,油灯和蜡烛闪着微光。热水让我们全身变得暖和起来,疲惫的肌肉慢慢松开。薰衣草肥皂的香气萦绕在房间里。到了这个时刻,玻璃窗已经蒙上一层薄雾般的水汽,把我们与屋外的黑暗隔开。

▲ 人们正在皇后区的基森那湖上除冰,摄于 1860 年至 1900 年之间

春天来了,他们整理菜园,再次播种。

我用锄头挖着泥土,发现泥土底下有着能让生物存活的湿气,我的锄头搅动了泥土,激发了希望与敬畏之情。我停下来,渴望这种强烈的感受能进入我的生命,我希望它进入我的骨髓,让我永远记住这种感觉。
“真好笑,”希瑟说,她埋下一排种子,给刚播下的豆子浇水,“去年夏天这样的动作我做了好多次才熟练,现在我的身体自动做了,好像跳舞一样。有人说脑子会忘记事情,身体却永远记得。”

万物复苏,大大小小的生物不停地在四处调情、交配、生育,罗根发现鸟类和蜜蜂表现得最明显。他们决定要第二个孩子了,仿效这些小鸟和蜜蜂。

▲ 来自书本。

为什么在乎过去?

罗根过36岁生日,希瑟送他卡片,列了他今年学会的36件事,像“驾马车”、“制作刨工台”、“把浣熊赶出菜园的玉米区”、“看得出干草和稻草有何不同”……

他难得休工,自己出去散步。他去了约翰家坐坐,约翰年近五十,自己动手建造了这栋房子。

约翰花了二十几年的时间建造这个地方,这里是他的代表作,是他气定神闲地慢慢做出来的。这些房子的比例非常完美,每样东西的设置都恰到好处,不知情的人很可能会以为,这些房子已经有两百年的历史了。

罗根想到:我们为什么这么在乎过去的一切?他不喜欢历史,读大学时历史还不及格呢。

约翰说那些不在乎过去的人会失去方向,不知何去何从,他们对土地、对人道精神、对自己都不会关心与敬重。

“我不觉得应该让过去来决定未来,但是过去是一个很好的基础。人类跟其他生物不一样的地方当中,有一项就是人们会把文化一代代地传下去。就我个人来说,我希望跟过去有所联结。借着先人走过的长久足迹,我们可以找到自己。”

▲ 美国波士顿老州议会大厦。摄于1900年左右,后期上色。

回到21世纪

一年过去,要结束1900年计划了。

最后一天,我们做了些什么事?睡到很晚起床,休息一整天,庆祝这项计划即将结束?不是的。我们照样挤羊奶,到井边打水,打扫房子,拔掉杂草,铲马粪,用草叶盖住菜园的小径,减少水分的蒸发。

回到21世纪的头几个月,他们很享受现代化生活的种种便利。

希瑟和我从开始实行这项计划的时候,心里就很明白,我们会在一年后回到21世纪,但是我们心里并没有准备好要回去。以冷冻食品加热作为晚餐,从商店里买来鸡蛋,开着汽车来来回回地跑动——我们原本的想法是,这些都是权宜措施,等到我们能把这栋农庄装修成符合今日社会的标准,就能再做调整。房子装修好了以后,我们就能把我们学到的、自给自足的农作方式中最好的一部分,跟我们最怀念的一些事情——能够冲热水澡,有洗衣机、台灯,能够听音乐——融合在一起。

但是横跨两个时代的生活远比选择其中一个还要困难,原本每天有很多必须干的活,现在都不用做了,但家里的账单越堆越厚——汽油钱、汽车保险费、水电煤气费、长途电话费,还有一大笔装修房子的费用。

罗根重新开始为一些杂志写稿,希瑟重新开始工作,他们变得更忙了。

我们的女儿伊莉亚特在一个暴风雪来袭的日子来到人间,我们的生活再次陷入狂乱状态,排满了各种预约的事项,赶着在各种截止期限内做完事情,还有去旅行、回复电子邮件、接一通又一通的电话。我自由接案的收入不够我们开销。不久,另一个现代社会的产物——房屋抵押贷款——逐渐吞没了我们心灵的宁静。

存款花光了,他们做出决定,搬出农庄,“最重要的是,我们还有彼此。”

我们在这项追寻俭朴生活的过程当中,学到了一点点的道理,那就是一切都是身外之物——连这栋房子和它四周的16公顷宝贵的土地也一样。有时候我们就是必须放手,让它们离开。

他们卖掉了农庄,罗根砍掉了为庆祝鲁德生日亲手做的秋千。他们都哭了,这里留下了很多美好回忆。

▲ 来自书本。

追梦,好过做梦

看到这里,你是否长叹一声?兜个圈,生活似乎回到原点。一年为期的“1900年计划”就像海市蜃楼,还是逃不开现实的压迫,为这个时代的金钱经济所困。

但是,追梦好过停留在做梦,这段珍贵的复古农庄生活没有白费,他们心灵得到成长,他们用行动去反思生活。

被城市的忙碌生活榨干了自己,害怕孩子连牛羊都不认得,罗根大胆冒险,带着一家人去过1900年的生活。他们有动摇,有迷失,但坚持初心换来了欢乐和温馨的一年回忆,在逆转时空中找到了生命中恒久不变的价值。

梦醒了又如何?真实经历谁也偷不走,还会滋养未来的无尽岁月。于是他们继续面对生活,继续打拼,承担起各种责任,他们的1900年计划并没有失败。

人终此一生都在找自己,找人生意义,找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勇于尝试的人不会输(只是暂时没成功),他们走过不同的路,看过不同的风景,他们丰富了人生体验。

在后记中,他们搬到了离史威普二十公里外的小镇居住,生活围绕着两个精力充沛的小孩转动。

新家的上任屋主是有名的园艺天才,留下一座美丽的花园,他们最初只是不断除草、修剪枝叶。

终于有一天,他们拔掉了花园的常绿植物,在地上挖洞、翻土,种下西红柿、辣椒、茄子和几种香草。

他再次感受到大地的许诺:即使是最微小的行动,也能昭示独立的精神。

趁着希瑟没注意的时候,我悄悄埋下一把花种——粉红色与红色的大波斯菊——我把这把种子种在蔬菜种子旁边的松软土壤里。只要我没忘了这事而把它们给拔了,等到今年夏天,它们就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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