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小学堂
给孩子受益终生的人文底色
文｜林楚方
《给孩子的国内周刊》主讲
《南方周末》前高级编辑
《看天下》前主编
新闻界有一句很著名的话，叫“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但最近，狗咬人事件成了新闻，而且是大新闻，加上这次事件出现了人打狗，导致爱狗人士和支持打狗的人恶语相向。
为什么会这样？怎样避免狗咬人？怎样避免人打狗？怎样避免意见的对立？我们到底应该怎么看待陪伴我们人类15000年的狗？来看看林楚方老师是怎么讲的。
几天前，威斯康星州发生骚乱，警方和持枪歹徒爆发枪战，歹徒被击毙，但年轻警员Iro中枪，血流不止、危在旦夕，急需紧急输血，但血库没有匹配的血型。幸运的是，在一家医院工作的护士德怀尔（Dwyer）挺身而出，为艾罗（Iro）献血，帮艾罗度过难关。那些天，警方收到无数电话，表达关心和祝福，还有人给艾罗捐款。几天后，在人们的簇拥下，四肢打着石膏的艾罗，英雄般出院。
这条新闻被美国几大媒体报道，我告诉你，艾罗其实是条狗，是一条警犬，给它输血的德怀尔也是一条狗，拉布拉多犬，它的工作是陪伴医院患者，缓解他们的情绪。经过这次献血救同类，让它和艾罗享受明星般的待遇。
德怀尔（右）鲜血救助了艾罗
我想，你已经知道这节课的内容，我要跟你讲上周发生的成都狗咬儿童惨剧。新闻界有一句很著名的话，叫“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但这次，狗咬人成了新闻，而且是大新闻，又因为这次事件，出现了人打狗，导致爱狗人士和支持打狗的人恶语相向。为什么会这样？怎样避免狗咬人？怎样避免人打狗？怎样避免意见的对立？我们到底应该怎们看待陪伴我们人类15000年的狗？
01
惊险的撕咬
我开头讲的那条美国新闻，和成都两岁半女孩儿被狗咬伤，几乎同时发生。成都事件发生在10月16日上午，成都崇州市一个两岁半女童在自家小区门口被狗咬伤。过程被视频记录下来，视频里有两条大狗，一黑一白，黑狗突然发起攻击，将大人小孩扑倒，大人拼命阻挡，但不管用，黑狗撕咬女孩时间超过一分钟，后来小区工作人员将它赶跑，大人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哭泣。
视频中，女孩因为身体太小，很难辨认。但你能看到，大人一直在拼命保护女孩，却无能为力，视频有着让人震惊无语的冲击力。
事发现场视频截图
华西医院为小女孩组织了紧急医疗救助队。参与会诊的外科医生说，尽管自己有20年工龄，看到小女孩身上的裂伤，依然很震惊。裂伤是外科领域的专业词汇，伤口深、创面大、极容易感染，且不好缝合，这就是裂伤，此外，女童右侧肋骨骨折，甚至伤害到肾脏。
你可以想象，狗的力量尤其是咬合力有多强。因为需要巨额医疗费用，家属通过网络发起筹款，目标是200万，当天就凑齐了。可见全社会对这件事的关注和同情。
让人欣慰的是，女孩已经转出重症监护室，身体各项指标明显好转，意识清醒，能自主进食，可以舒口气了。
看这条新闻，我会注意几条关键信息。
第一条信息，现场有两条狗，白色的是拉布拉多犬，黑色的也是咬人的主力是罗威纳犬。我主要说罗威纳犬，它是大型犬，犬种原产地德国，特点是平静、自信、力量、凶悍、冷漠、聪明、有耐力，不容易接近，有强烈领地意识，做军犬是合适的，报道说这种犬参加过二战，目前主要用来当警犬；
第二条信息，这么厉害的狗， 没有狗链，没有嘴套，主人不在现场 ，就堂而皇之的在街上跑；
第三条信息，尽管很多城市里，这个品种的狗被禁养，但根据当地法律， 罗威纳犬不属于被禁养犬种 ；
第四条信息， 黑狗主人已经被刑事拘留 。
罗威纳犬
我刚才说了，新闻界有个经典说法，叫“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潜台词是 狗咬人司空见惯，为什么这次“狗咬人”成为新闻，甚至是全国性新闻？
一个原因是 被咬的是孩子 ，任何人看到都会心痛；更重要的是因为 媒介形态 。没有短视频的时代，这可能最多是当地报纸一条几百字的消息，或者当地电视台一条十几秒的新闻，而且不会有现场画面，当地人都不一定关注，更别提外省市。短视频时代则不同，咬人过程被视频记录，又通过手机，在全国人民面前一遍遍重放，变成举国关注，警方就得发通报回应，医生也能通过自媒体发布信息，原本的地方新闻就成为全国性新闻。
人们第一时间在追问：狗有主人，为什么不拴绳、不戴嘴套，就在街上溜达？咬了人，那条狗还能跑掉？会不会咬别人？这种追问带来持续的关注，还有更强烈的情绪。
于是，同情加气愤，借助手机媒体，引发了舆论风暴。近一年来，我们新闻课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在类似风暴中穿越的。
风暴的特点是有后续，会卷入更多的人，成都事件发生后，很多地方组织打狗队，扑杀流浪狗，场面极其惨烈。 于是，围绕流浪狗，又产生了更大争论，就演变为另一场舆论风暴：有人认为，“所有野狗都该扑杀”、“所有不戴链子的狗都应该被处置”，甚至有人在社区群里公开声称，可能会不小心在小区里遗落一些对狗不利的化学制品，什么意思呢？我理解就是对狗投毒，看了这样的表达方式和用心，会不会不寒而栗？
反对的声音认为，一条狗犯错不能让所有狗埋单，流浪狗多数是无辜的。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影星李小冉，她呼吁文明养狗的同时，说“流浪猫狗是无辜的，不爱它们也别伤害它们。”明星陈乔恩也为流浪狗发声，称“停止伤害流浪动物”。动物保护组织也站出来表达类似的意见。前媒体人胡锡进评论说，莫说爱狗人士，就像他这种不养狗的人，对那种场面也接受不了。
无论是哪种立场，网络上，都会有人发出激烈的声音，诸如“咬的不是你家孩子”“应该把博主和狗关在一起”“狗命比人命贵吗”。看几分钟评论，你会感觉，为什么狗咬人，好像变成了人与人之间意见的撕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对立？
其实，类似的对立一直存在。20年前我在一家报社工作，过去的报纸，都有不同的版面，我那家报纸有个“人间关爱”版，好巧不巧，编辑酷爱养狗，每天登的都是人和狗之间的温暖故事，有人就看不过去了，把“人间关爱”版贴到评报栏，然后在“人家关爱”的“人”字上加了一横、一点，是什么？变成“犬间关爱”，还有人写了一行字：我特别爱吃狗肉。这件事，当时在报社内部引发激烈讨论。
再说我的经历，小时候被狗咬过三次，我妈半夜哀求医生给我打狂犬疫苗场景，现在还是特别清晰。同样记忆深刻的是，每隔两三年，大人们就组织打狗队，满大街抓狗，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死，那种凄厉的哀嚎，比被狗咬还恐怖。
40多年来，中国城市化高速发展，大家都有了房产，同时，也是宠物狗普及和增多的一段历史。有人爱狗，把狗当孩子和家人看待，有人恨狗，觉得吃狗肉是我的权力，凭什么被指责。还有人恨养狗人只管遛狗、不收拾粪便的行为。有些城市，真的发生过，狗吃了草丛里的香肠，被毒死的事情。“爱狗”、“恨狗”、“打狗”，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被热炒一次。
这个过程，也挑战公共管理的过程： 从随便养，到交钱申请狗证，再到防疫规范，立法和管理越来越细致。 但狗咬人、人打狗，依然是死循环：狗咬人了，舆论愤怒，打狗队满大街抓狗、打狗，消停了，过段时间狗又咬人，于是又来一遍，解决问题了吗？没有。据中国医学救援协会的不完全统计，中国每年被猫狗咬伤的人大约4000万。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还有人问，国外会怎么处理？
02
美国做得也不好
我先说国外，其实，不同国家规定不一样，就拿美国来说，多数州，一旦发生狗咬人，要先区分恶狗还是好狗，说恶狗，主人就要承担法律责任；如果是好狗，受害方又拿不出狗主人有过错的证据，主人就不承担责任。
那怎么区分恶狗好狗？国内媒体经常报道说， 美国用“免责的一口”（One Bite Rule）来判断狗的善恶，意味着所有的狗第一次咬人是没责任的，所以叫“免责的一口”，咬过人的会被当恶狗，再咬人，主人和狗都要承担法律责任。
其实，这么概括过于简单，现实中规定非常细，如果一条狗没咬过人，但经常在公共场所对陌生人吼，或者喜欢爬别人身上，或者快速奔跑把人撞伤，都是危险行为，即使没咬过人，也算恶狗，也要承担责任。
怎么叫承担责任？美国大多数州的法律规定，如果狗被认定属于“危险或者狂暴”，可以说是坏狗（dangerous or vicious），主人除了要对狗更严格管理，还要给狗买保险，为将来被咬的人保险，有点类似开车的交强险，严重的，狗会被执行安乐死。
狗主人怎么处罚？大多数州，狗咬死人，主人要承担刑事责任，最高可判处终身监禁。比如，2001年，美国旧金山有个女曲棍球教练被咬死，狗被执行安乐死，狗主人被判15年徒刑。同一年，加州有一条狗，挣脱了主人的狗链，把一位53岁女士咬死，结果狗主人以谋杀罪，判处终身监禁。
成都事件发生后，很多人呼吁要对狗主人采取刑事处罚，甚至要让他坐牢，那美国人这么干了，结果怎么样？我告诉你，每年被狗咬伤的美国人超过450万，其中一半是儿童，几十起死亡，其中7%的咬伤，来自罗威纳犬，跟成都那条狗同一个品种。
美国一个统计发现，从伤害人类数量角度看，狗，是第三危险的动物。《三联生活周刊》采访了北京市养犬协会前秘书长沈瑞洪，他参与过我国动物保护相关法律法规的制定。在他看来，美国和中国问题都很严重，哪个国家值得借鉴？
03
德国人怎么做的
罗威纳犬原产地是德国，那就说说德国，动物保护专家沈瑞洪详细讲述了德国人是怎么做的。
首先，法律规定， 养狗每年要缴纳“狗头税” ，每年100到1000欧元（约770人民币-7700人民币），目的是，提高养狗成本，限制狗的数量，数量少，问题就少了。
其次， 饲养大型犬或特定犬种之前，人和狗都得考试，合格了才有养狗牌照。 人要考啥呢？要考的内容涉及动物医学、动物心理学和法律常识等，你得证明，自己不但了解狗，还了解跟狗相关的法律。那狗考啥呢？狗要表现得足够温顺、值得信赖，听得懂最基本的指令，类似坐下、停，不合格得接受培训训练，训练费一般50欧元一小时，有攻击性的狗费用更高。人和狗都通过考试，才有上街遛狗的资格。
在拍摄这张照片时没有人受伤，图片是在进行狗训练活动时拍摄的
第三， 每条狗必须强制投保险 ，一旦咬人，最高赔100万欧元（约770万人民币），类似车主购买的第三者责任险。
这是法律规定，那违法怎么办？比如公共场所对狗看管不力，要罚款1万欧元，如果私自喂养“危险品种的狗”，还敢上街，罚款5万欧元，大约将近40万人民币。
所以，同样一条罗威纳狗，在德国咬了人，哪怕轻轻咬一口也是很大的事。沈瑞 洪有个朋友，在德国被一条罗威纳狗咬伤，很轻，但主人每个月要给朋友支付四五千欧元的赔偿，这么多钱谁来陪？狗主人、保险公司、狗学校一起赔，他们都有责任。大家开玩笑说，这一口咬的，可以一辈子“躺平”了。
因为违法成本高，所以，在德国养狗，先得考虑经济条件，一旦把狗领回家，就要承担很重责任。
那你说，负担不起，把狗偷偷赶走？让它流浪街头？后果更严重，要罚款9万欧元，折合人民币将近70万，你敢随便丢吗？
别小瞧这个规定，在美国和中国，流浪狗咬人非常普遍，甚至是城市公害。
04
流浪狗怎么办？
为了避免出现大量流浪狗，德国规定，每条狗一出生就有数字编号，刻皮肤上，或者在狗的皮下植入微型芯片，找到狗就能找到主人。一旦你把狗遗弃了，立马就能锁定你，等着重罚吧，所以，德国流浪狗很少，绝大多数人会遵守法律。
土耳其一动物收容所里的流浪狗
相对而言，美国流浪狗问题严重得多，处理流浪狗的方法，主要是收容，等着人领养，没人领养就安乐死，每年平均“安乐死”大约120万条狗。日本方法介于美国和德国之间。
不管美国、德国、日本，还是其他发达国家，对养狗的管理方法有区别，但有相同点，就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把狗打死，对恶狗的处理，能安乐死最好是安乐死。而且，这些国家有严格的法律保护狗不被虐待。 在德国，虐待狗也可能判刑，在意大利，三天不遛狗要罚款。 美国2017年有个案例，佛罗里达州，有人在电梯里踢自家的小狗，视频曝光后，主人因虐待动物被拘留。英国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几乎所有发达国家，虐待狗都是犯法的，更不要说光天化日之下把狗活活打死，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答案并不复杂，“狗是人类的朋友”是答案之一。自从15000年前，狗被人类驯化，它们就开始为人类工作，看家护院、打猎、牧羊、拉雪橇、搜救、为盲人当向导；狗的智商、力量，包括攻击性、咬合力、嗅觉，让它能够成为人的助手甚至是工作伙伴。
但随着城市化的发生，狗被带入城市，不再帮人干活，而是成为宠物狗，抚慰人的情感。其实，随着人离自然越来越远，宠物名单也越来长，有兴趣，到花鸟市场看一下，你一定会惊讶，居然有那么多古怪的动物被人拿来当宠物养。
而当宠物成为人生活的一部分时，很自然，人就用自己熟悉的方法达成共识，并且规范这件事，什么方法？建立规则、制定法律。
05
关怀对象开始超越人类自身
尤其是为养宠物和保护宠物立法， 在发达国家，对所有对人有陪伴作用的宠物，都有严格的法律保护，有些国家，甚至将关爱给到更多动物。
2018年《北京青年报》有一篇文章，总结各国如何规范虐待动物，美国每个州都有本地的《动物保护法》，虐待动物是犯法的，在加州，捕获、扣押、拘禁动物，可处罚款两万美元或监禁1年。英国1911年就通过了《动物保护法》，还有《动物福利法》，虐待动物最高罚款2万英镑，最长要被监禁51周，并且终身禁养宠物。
最严格的是瑞士，2008年制定的法律，把金鱼也纳入保护，如果单独养一条鱼是违法的，为啥？因为鱼是“群居性”生物，平常成群成对游来游去，你强迫它们独居太残忍。不仅是鱼，其他群居动物，像豚鼠和虎皮鹦鹉也被法律保护。那猫呢？他们不喜欢群居啊？关家里可以吗？不行，法律要求，主人必须定期让它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同类，非要在室内，就必须养两只。更无法想象的是，连龙虾也得保护，不能把龙虾放冰块中运输，运输条件应该跟它们平时待的环境相似，而且还享受“下锅前无痛死亡”的权利，不能直接扔到沸水中，这意味着，“蒸汽海鲜”这种吃法，在他们那里是违法的。
听到这里，你可能会想，动物保护有没有边界？当然有，只是这个边界始终存在争论，也是变化的。其实，现代意义上的动物保护和动物福利，只有两百年的历史。你可以把它理解为，随着文明的进步，关怀的对象开始超越人类自身。
几天前，我跟几个朋友吃饭，聊起他们的动物保护，第一个朋友说，“矫情”，人都顾不过来，还管动物？第二个朋友说，你不能这么看，如果人类对动物都能如此温暖，你能够想象，在这些社会，人会受到怎么的保护？对人残忍，会得到怎样的惩罚？换句话说，动物都保护得那么好，还担心人会随时被侵害？更不要说保护儿童了。
你看，这就是观念的不同。
06
我们该怎么办呢？
讲到这，你可能会关心，我们该怎么做？我们目前，无论观念，还是立法，远没有到保护兔子和金鱼的程度，但不妨碍我们就事论事，回到养狗，它和人类有特殊关系，是否应该保护？同时，怎么避免他们伤害无辜？我综合专家们的建议：
第一， 首先是遵守法律。 各地都有相关条例，要充分了解、严格遵守，网上有一句话，“养狗不管狗、不如一条狗”，话有点难听，但人和狗之间，有一个角色是要负全责，就是狗主人。出门遛大型狗要栓狗链，甚至戴嘴套，这就是承担责任，责任当然包括法律责任。
第二， 是负责和共情。 我说的不是人和狗共情，而是养狗的人和不养狗的人要共情。狗会咬人，是常识，养狗的人，不要说“狗是我的毛孩子”，同时还要求别人也把你的狗当孩子。同样，不喜欢狗的人也不要动辄刺激别人对狗的感情。
第三， 不要随便遗弃狗。 实在不想养，要做安置，比如给狗找到新的主人，或送到收容所，谁让你养了它呢？
第四， 狗是私人财产。 法律没有禁止养狗，法律明确是保护个人私有财产的，无论个人，还是执法机构，都要尊重养狗人的财产权益，哪怕你不能跟他们共情，法律总是要遵守的。
如果法律有漏洞，就讨论法律完善。至于周期性组织打狗队，满大街打狗，事实已经证明，这种执法方式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制造了分裂和对立，而有的打狗队当众打狗，是渲染暴力，是文明的反面。
我读大学的时候，老师最爱跟我们说的一句话是， 要回到法律轨道解决问题，当时很多同学不以为然。现在看，至少在养狗这件事上，除了法律、完善法律和落实法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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