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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生命这卷书,落款应是亭亭常青树。

网友落尘白的这句诗,倘若以北宋著名词人张先的口吻来续写,多半是:

我想,人生这条路,沿途应是莺莺万里春。

事实上富贵风流的张三影的确在人生万里春里,活成了亭亭常青树,交上了满意的生命答卷。

在他长达88年的生命旅程里,一路莺莺燕燕,歌女小妾早已司空见惯,甚至不乏与尼姑的禁忌之恋。

当他以80岁高龄喜纳18岁小妾时,被好友苏轼戏谑: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虽然这到底是不是苏轼所作后世有人存疑,但张先十八新娘八十郎的风流韵事确是历史事实。

“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苏轼调侃张先85岁买妾的这首诗就不存在作者争议。

当然它远没有一树梨花压海棠让人印象深刻,浮想翩翩。因为梨花白与海棠红的色彩对比极富感染力,巧妙传达了苍苍白发对幽幽红妆的老夫少妻模式,颇具张先的风流情趣。

这种以色彩反差传达意境的写作手法,在古典诗词里极为常见,可以传递不同的人生意趣。

尤其当苍苍白发与不同颜色的景物勾勒在一起时,那浸润了旧时光的人生百味即刻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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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烛白发,挥泪作别

乐极伤头白,更长爱烛红。

相逢难衮衮,告别莫匆匆。

但恐天河落,宁辞酒盏空。

明朝牵世务,挥泪各西东。

—唐•杜甫《酬孟云卿》

公元758年,年近半百的杜甫因上书营救房琯一事触怒龙颜,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

就在一年前,唐肃宗感念杜甫“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的生死投奔行为,授其左拾遗。

左拾遗虽然官职不大,却远比安史之乱爆发前看管兵库要靠谱得多,几乎是杜甫官职的巅峰。

只是彼时杜甫以为这不过他匡扶社稷、平步青云的起点,绝非一眼望到头的终点。

出了房琯之事后,倘若不是宰相张镐极力营救,这不只是杜甫的仕途终点,更是命运终点。

杜甫再次经历了九死一生,此时此刻与故友孟云卿饮酒作别而奔赴华州,内心凄凉可想而知。

所以杜甫开篇就以满头白发长对深夜烛红,将乐极生悲的强烈反差寄寓其中,多想留住这岁月匆匆。

这幽幽红烛照在满头白发之上,一暖一冷,一明一暗,像极了喜忧参半的人生。

纵使杜甫不忍面对人生迟暮的悲哀,也要用这红烛照出与故友最后欢聚的时刻。

因为人世间的相逢很难像江流滚滚东来,源源不断,莫要让离别的时刻匆匆而过。

杜甫要在这抹烛红里,珍惜每一分钟,饮尽每一杯酒,不要辜负最后的欢聚时刻。

明朝之后,杜甫就要踏上华州的前途未卜,与故友再度消散在茫茫人海里,不知何时再重逢。

杜甫在红烛白头里饮酒泪别,而武元衡则在春分盛宴里哀而不伤:月惭红烛泪,花笑白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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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黄叶白发,悲喜重逢

静夜四无邻,荒居旧业贫。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以我独沉久,愧君相见频。

平生自有分,况是蔡家亲。

—唐•司空曙《喜外弟卢纶见宿》

树初黄叶日,人欲白头时。

当凉风乍起,枝头飞舞的黄叶告诉白居易山河已秋,而那两鬓斑白又让其惊觉人生忽晚。

这种黄叶对白头的迟暮之感,在乐天这里极具画面感,未曾想到了司空曙笔下更为深沉动人。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这里不只有黄叶对白头,还有秋雨对孤灯,更显凄楚与苍凉。

此时贫居在荒村陋室的司空曙,空有大历十才子的美名,长期遭贬,人已暮年却一事无成。

他就像这绵绵秋雨里的黄叶,几经离索;又如这深夜秋雨里的孤灯,风烛残年;从自然的风雨萧瑟想到人生的迟暮悲凉,从兴到比不断加深推进。

尤其多种意象的叠加渲染,又让这幅画面不只有色彩上的对比冲击,还有动态上的隐藏持续,既然有秋雨叶落时,就少不了孤灯白头人倾听风声共雨声,一丝一缕,一点一滴侵入人心。

这风雨不只为黄叶而摇动,也为司空曙凄凉的人生作注脚。独处时多悲凉,后面与卢纶重逢就会多么百感交集。

因为卢纶不只是他的表兄弟,还是司空曙志同道合的诗友,同样跻身于大历十才子之列,经常来慰问看望,丝毫不因贫贱而疏远。

司空曙珍视这份蔡家亲与知己交并重的情谊,但也自愧人生迟暮却一事无成辜负了这片真心。

比卢纶年长将近二十岁的司空曙,只能祈祷卢纶不要经历孤灯对白头,黄叶秋风里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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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山白发,物是人非

世乱同南去,时清独北还。

他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

晓月过残垒,繁星宿故关。

寒禽与衰草,处处伴愁颜。

—唐•司空曙《《贼平后送人北归》

司空曙的笔下不只有黄叶对白头的凄楚,还有白发对青山的苍凉,满含故国哀思。

一场安史之乱,让生活在中唐的司空曙,无缘见证盛唐明月犹在,目光所及皆是疮痍。

尤其他的故乡广平正是安史之乱的重灾区,司空曙与友人只能背井离乡,到南方躲避战乱。

就这样战火延续了八年,他们在江南也流离了八载,同甘共苦,一起度过了最为艰难的时期。

如今战乱刚刚结束,友人就要匆忙北归,司空曙却无法一同归去,要继续在他乡江南滞留。

司空曙一边满含对友人归去的不舍,一边深怀故国哀思,将无限悲慨尽付这青山对白头里。

表面上看,“他乡生白发,旧国见青山”,是对友人独自还乡青山依旧在、只是朱颜改的写照。

可这何尝不是司空曙的命运缩影,不管他此刻是否还乡,他都经历了同样的物是人非也。

友人此番归去,清晨踏着晓月路过残破营垒,夜晚披着繁星露宿荒凉故关,亦如逃难来时路。

这些司空曙都曾一同经历,八年后友人独归,只是比他早一步重温而已,想想就触目惊心。

那战乱后的寒禽与衰草,故土与愁颜,在青山依旧的永恒对照里,更显战乱下的人生苦短。

这种物是人非的慨叹,正如经历过南宋王朝覆灭的周密所言,“白发青山,可怜相对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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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青袍白发,凌云虚负

世间荣落重逡巡,我独丘园坐四春。

纵使有花兼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

青袍似草年年定,白发如丝日日新。

欲逐风波千万里,未知何路到龙津。

—唐•李商隐《春日寄怀》

公元845年,35岁的李商隐,以青袍对白发道出虚负凌云万丈才的百般苦楚。

此前因为迎娶王茂元之女,李商隐被视为李德裕的阵营,从而卷入牛李之争的时代漩涡里。

此后他仕途一路坎坷,先是在吏部举行的进士授官考试复审中被出名,接着推迟一年考上秘书省校书郎,不久又被调离出京,担任弘农(今河南省灵宝市)县尉,在那受尽屈辱。

好不容易等来李德裕执政的辉煌时期,又因要为母丁忧,李商隐不得不赋闲在家,痛失良机。

闲居的这四载春秋里,李商隐深感世间荣枯兴衰已是瞬息万变,只有自己独饮寂寥一成不变。

因为他错过了李德裕为相的巅峰时期,35岁的他结束丁忧返京之后,仍然官居秘书省正字。

这么多年过去,李义山官位还在八九品徘徊,一年又一年升迁无望,一天又一天可怜白发生。

这种岁月催人老而青云难直上之悲,被李商隐尽付“青袍似草年年定,白发如丝日日新”里。

青袍依旧却白发渐长,一个不变一个日变,在鲜明的色彩与强烈的对比反差中,诉尽无奈。

这不像司空曙笔下的黄叶对白头是同一层面的比兴,而是相反层面的落差,极具感染力。

正如有花有月与无酒无人的反差,都是为传达李商隐恨无知音赏、怨无引路人,英雄失路也。

李商隐所盼不过有朝一日能从青袍改穿紫袍,就像晚年的白居易,“紫袍新秘监,白首旧书生”,方不负凌云万丈才。

但总有人难以得偿所愿,最终只能如李昱淡然归去,“青袍白发归田后,依旧山林隐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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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黄花白发,放荡疏狂

黄菊枝头生晓寒。人生莫放酒杯干。风前横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

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尽清欢。黄花白发相牵挽,付与时人冷眼看。

—宋•黄庭坚《鹧鸪天·座中有眉山隐客史应之和前韵即席答之》

作为苏门四学士之一,黄庭坚此生也被迫卷入北宋的新旧党争,在宦海也是沉沉浮浮。

公元1099年的重阳节后,被贬戎州(今四川宜宾)的黄庭坚在那里已经度过四载春秋。

黄庭坚心中也有不平之意,但他没有像李义山那样在青袍对白头里自怨自艾,寂寞哀愁。

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以苍苍白发笑对黄菊朵朵,醉酒簪花,倒戴帽子,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管斜风细雨,不问冷眼相看,只求横笛吹遍,歌舞尽兴,珍惜这身健在,努力这加餐饭。

本来傲霜而开象征坚贞高洁之志的菊花,到了黄庭坚这里,又多了放浪形骸的旷达之境。

身处贬谪的黄庭坚不仅拒绝与世俗同流合污,更敢于挣脱现实桎梏,在黄花白头里藐视所有。

同样写黄花白发,张可久则用多重意象叠加,叩问“故人何在,前程那里,心事谁同?”

可时光无语,惟有“黄花庭院,青灯夜雨,白发秋风”,独留一个人地老天荒。

读完古人笔下的这一抹又一抹生命色彩,不知道当下的你我该如何为各自的人生提笔又落款。

我想,人生这首诗,收尾应是忘情白发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