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巫英蛟 刘虎
山西吕梁中院近期决定对一起下级法院违法办案而引发长期信访的民事案件启动再审程序。73岁的雷凤莲说，“法院已下达决定再审的信访处理意见，电话通知我了，但目前我还没有收到文书。”
山西孝义法院。刘虎 摄
01
虚假裁判文书引发刑案
2023年6月2日，笔者撰文《全国优秀法院伪造撤诉申请书并追究拒执罪，山西男子逃亡》，讲述了“全国优秀法院”“全国法院立案信访窗口建设先进集体”“全国司法公开示范法院”吕梁市孝义法院法官张忠和、孙志强2016年在办理庞孝东诉李巍、赵静、山西德邻融资担保有限公司民间借贷纠纷一案中，被举报伪造《撤诉申请书》违法出具准许庞孝东撤回对赵静起诉的《民事裁定书》、执行法官孙志强远赴太原上门欺骗试“调解”、伪造民事调解协议合议庭成员签名、在未达成民事调解协议的情况下出具虚假的《民事调解书》，并以此作为执行依据，帮助庞孝东掠夺李巍近千万财产的事件。
这导致上演了哭笑不得的离奇一幕：《民事调解协议》上出现三名合议庭成员同时签错了自己名字，法官张忠和的“忠”字被错写成“中”；法官任文婉的“婉”字被错写成“琬”；人民陪审员张瑞璇的“璇”字被错写成“旋”。
“法官不惜一切手段造假，意欲为何？”一位曾从事多年法院审判和监督的人士说：“本人签名的话，怎么可能写错自己的名字？更何况是三个人同时写错。此份《民事调解协议》显然是法官伪造的，涉案法官的行为已经符合民事枉法裁判罪的构成要件。”该人士向笔者表示，三名合议庭成员的签字，看上去为同一人所写，且书写者并非此三人中的任何一位。
“案件还没确定开庭审理日期，执行法官孙志强就蹿到了前面的程序来，伙同庞孝东赴太原找李巍进行调解，在遭到拒绝后，以补充协议说明的方式欺骗李巍在调解协议上签字。”李巍的母亲雷凤莲说。
“法官孙志强明知调解书不是依法作出的，李巍不可能因此构成拒执犯罪，但他仍以拒执罪对其移送公安机关立案侦查，导致李巍被羁押了两个多月，其后孝义检察院于2019年底以向孝义法院提起公诉。刑事案件开庭后，李巍为躲避迫害而选择逃亡。孝义法院于2020年1月9日决定逮捕，并上网追逃。法官孙志强明知李巍是无罪的人而使他受追诉，其行为已经涉嫌徇私枉法罪。”
位于太原市万柏林区小井峪街益国商务大厦三层的德邻担保公司早已垮掉，承租者已是其它市场主体。刘虎 摄
该案经详细披露后，引发民众热议。有网友说：“3名合议庭成员同时签错自己的大名，闻所未闻，堪称司法史上的一大奇案！”
02
七旬老妪奔波救儿见曙光
如前所述，雷凤莲为了给儿子平冤，年已七旬的她一直奔波在检察院、法院等部门，要求对涉嫌犯罪的法官孙志强、张忠和进行立案侦查，追究其刑事责任，同时还要求对该民事案件启动再审程序。
雷凤莲分别在今年5月和6月向孝义法院杨海兵院长、吕梁中院刘勇飞院长提出书面信访，反映法官在办案中存在的违法犯罪行为和案件本身存在的诸多问题，并要求法院依职权启动再审程序纠正错误。其理由包括：
法官张忠和根据伪造的撤诉申请书出具民事裁判书撤回庞孝东对赵静起诉涉嫌民事枉法裁判罪（有西南政法大学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笔迹鉴定意见）。
西南政法大学司法鉴定中心鉴定意见。受访者提供
庞孝东未在调解协议上签字案件未达成民事调解协议，法官张忠和违法出具民事调解书，在被控告后篡诉讼档案材料。
“案件于2016年结案归档，2021年3月9日律师调取了案件完整的卷宗材料（本人现在持有盖有法院档案印章的完整的诉讼卷宗），发现《民事调解协议》中原告庞孝东未签字，后我进行了实名控告。然而在2022年6月7日，庞孝东在太原市（2022）晋01民终3075号庭审中提交的（2016）晋1181民初1912号民事调解协议，其中居然离奇般的有了庞孝东的签字。
“孝义法院法官为掩盖本案在未达成民事调解协议的情况下出具了民事调解书的重大违法事实，在立卷归档长达五六年之后伙同庞孝东篡改卷宗档案材料。……”
在民事调解协议上伪造合议庭成员签名（三个合议庭成员全部写错自己的名字）。
民事调解书中李巍付款义务的时间竟然早于调解书生效前4天，调解书存在明显错误。调解书于2016年10月8日生效，而调解书要求李巍履行第一笔付款义务的时间为2016年10月4日前。
因欺骗式调解导致庞孝东诉称的大额借款事实缺乏银行流水证据。案卷中仅有860多万元有效银行流水，庞孝东却主张借款本金1630万元，但即使如此在孙志强的欺骗式调解下庞孝东的主张竟然得到这份违法调解书的确认。
执行法官孙志强违反“审执分离”的法律规定违法调解案件后又由其担任执行法官。
7月30日，雷凤莲向吕梁中院督查室主任苏泽斌邮寄了《请求吕梁中院依法提审或指令其他法院再审》的材料。在信访中反映了案件存在的前述6个问题，同时提出要求吕梁中院对本案提审或者指定其他法院再审等的信访诉求。
8月29日，吕梁中院信访大厅工作人员电话告知雷凤莲：已作出信访处理意见书，并询问是亲自来法院取还是邮寄到家，雷凤莲选择邮寄。该工作人员随后详细询问并记录下了雷凤莲的家庭住址。
9月5日，雷凤莲拨通了吕梁中院督查室主任苏泽斌的电话，询问一直收不到信访回复意见的原因和意见的内容。苏泽斌解释称，邮政快递是批量处理，再耐心等等。但其明确表示信访处理意见是院长决定启动再审程序。二人谈话的录音内容如下（已省略重复部分）——
雷凤莲：我想问一下咱们那个处理意见是个啥呀？
苏泽斌：我跟我们院长汇报了，院长说就按照你们那个走审判监督程序，你不是那个针对那个提起啥（想走审判监督程序吗），检察院那边也提起来了是的吧，我们院长（的意思）是按这个程序（走）。
雷凤莲：在走就行。现在是这样，上个星期一咱们信访部那边给我来了一个电话，说给我一个关于我反映问题的处理意见，问我是我去拿还是怎么给我？我说你给我寄。我说我这么大年龄跑一趟不容易，我就给了她地址，这是上个星期一的事。然后直到现在我也收不到这个东西。
苏泽斌：因为我不知道他们，我们是走邮政，它是批量的，邮政那边可能是不是费点事。
雷凤莲：现在不清楚，我昨天又打电话他们就恼火了，你知道吧？
苏泽斌：寄出去了就再等等。
9月8日，雷凤莲收到了吕梁中院8月7日针对其6月13日信访作出的《信访处理意见书》。文中称：“您于2023年6月13日来信访反映的孙志强违反审执分离，违法参与案件审理不属实。您反映的张忠和法官伪造民事调解协议，违法出具调解书，不属实。该调解协议并未违反当事人的自愿原则，内容也不违反法律的规定。故您要求对该案进行提审或指令再审理的不能成立。”
“这个回函对我提出的前5个问题避而不谈，仅针对第6个问题进行了简单回应。”雷凤莲说：“如果照法院的说法，孙志强被我和两个无怨无仇的证人冤枉了？毕竟我控告的是孙志强违法调解涉嫌滥用职权罪，那么欢迎孙志强或者两级法院向公安机关报案追究我诬告陷害孙志强的刑事责任。同时也能查明2016年9月27日与当事人庞孝东一同到太原找李巍调解的到底是孙志强还是张忠和？”
到本文发布时止，雷凤莲于7月30日寄给吕梁中院督查室主任苏泽斌的信访件（即苏主任收到后请求了院长，院长决定启动再审），雷凤莲仍然没有收到吕梁中院的回复。
雷凤莲问：“苏泽斌明确表明收到材料后向院长作了请示，院长同意我的信访意见决定启动再审程序。到现在一直没能收到针对这份信访的回复，是什么情况呢？不会是吕梁中院临时改变了意见吧？我相信苏泽斌主任不会说谎，吕梁中院院长更不可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03
债主背后有大鱼？
庞孝东2019年1月出具的《谅解书》。受访者提供
在前文中，雷凤莲就告诉笔者，“庞孝东不是一般人。他说自己的姐姐是检察官，姐夫是副县长，还说放贷的钱还有她姐姐和姐夫的。只要不按他的意思还钱，李巍就永无出头之日。事后证明这个庞孝东确实能量不小，本案的强制执行更像是在配合他掠夺李巍财产的游戏，而拒执罪更像是逼迫李巍交出财物的‘屠刀’。”2023年4月30日，笔者曾向庞孝东发去短信，求证其“姐姐是否检察官，姐夫是否副县长”。庞孝东始终未进行回复。
前文发布后，雷凤莲称，有知情人向她告知了更为准确的庞孝东“后台”信息，“通过庞放贷的，系孝义市原副市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任永昌（两年前退休），其妻子是孝义市检察院的黄某某。”
10月25日，笔者联系任永昌，向其核实：庞孝东是否是他妻子一方的亲戚，以及他是否通过庞孝东放款。截至本文发布，任永昌亦未作出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