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14年5月的一天，我下班后骑自行车回家。

经过一个小巷子时，遇到两个酒鬼。

他们拦住我的车，露出猥琐的笑。

我吓坏了，下意识地给男朋友纪江打电话。电话通了，传来的却是噼里啪啦的游戏声。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纪江说了句在打游戏，就把电话挂了。

再打过去，已经关机。

我的心从头凉到脚。

两个醉鬼一步步逼近我，我除了绝望，还有扑面而来的害怕。

害怕有些悲剧再次重演。

02

我叫田芬，1995年出生在四川泸州的小山村。

那会普遍重男轻女。爸妈为了要男孩，接连生了三个孩子。

1991年生了我姐，1998年生了我弟。

我弟身体不好，出生后就频繁生病吃药，本就贫困的家雪上加霜。

为了生计，爸妈带着弟弟去了成都打工。

我和姐姐成了留守儿童，跟着外公外婆生活。

和很多家里的老二一样，我懂事，乖巧，在家里没什么存在感。

而我姐作为老大，就要嚣张跋扈一些。我经常受她欺负。

日子是真的有点难啊。

可能大家都无法想象，那时的山村有多贫穷。

我家算得上家徒四壁，家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勉强能吃饱饭。洗头发，用的是洗衣粉。

直到小学五年级，我才有了第一件内衣。

就一件，只好每天穿，以至于身上长了虱子。

这么难堪的事，除了我自己，谁都不知道。包括我姐。

我太羞于启齿了。

五年级时，我被表弟染上了疥疮，奇痒无比。

外婆信奉基督教，认为只用祷告就可以治病，不肯买药。

可这和平时的感冒不一样啊，不是挺挺就能过去的。

我活生生地痒了三个多月。

家里没有电话，我也没办法告诉在外打工的爸妈。

实在痒得受不了了，我只好去街上剪了自己的头发。

那是我留了多年的长发，卖了70块钱。

买药花了20元，剩下的50元，我没舍得花，回去给了外婆。

很长一段时间，贫穷和孤独就像一件褴褛的衣服，一直被我穿在身上，无法脱掉。

是的，我很孤独。

外婆家旁边没有同龄人，而我姐很叛逆，总是欺负我，跟我感情一直不好。

等到我上初中时，她已经不想再读书了，选择了出门打工。

我更孤单了，连个和我打闹的人都没了。

03

而我的噩梦是从初中那年开始的。

初中的学校是在镇上，离外婆家有20多公里的山路。

每个周五放学后，我会背着书包回外婆家，周日再回学校。

2009年，外面的世界已经很精彩。

我想好好学习，走出大山。像小鸟从林中跃起，去看看远方的风景。

可现实，却给了我重重一击。

我永远忘不了2010年的那个夏天。

盛夏七月，天空晴朗，山野葱郁。

路边开着不知名的小花，装点了寂寞的山村。

一个寻常的周五下午，轮到我值日。打扫完卫生，同行的小伙伴都已经离开。

我只好一个人往家走。

那天大约走了两三里路，遇见了骑着摩托车的一个熟人。

他是我同学的哥哥。

看到我，他在我身边停下车，热情地说，我送你吧，正好顺路。

所以我也就没多想，开心地道谢，上了他的车。

可我没想到，他载了我一段，路过一段偏僻的地方时，猥亵了我。

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的下体流了血，很痛很痛。

我整个人掉入了深渊。

那时的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肯定是不好的事。

那段时间，我总是胡思乱想，上课老跑神。

成绩一落千丈。

04

2011年中考，我意料之中的落榜。

村里多数女孩读到初中就辍学了。亲戚们都跟我说，别上了，去打工吧。

但我爸不同意。这些年，他在大城市算是见过世面。我姐没读书，工作就挺苦的，还赚不到什么钱。

所以我爸坚决要让我去上个学。

他帮我找了成都的一所卫校，让我去学护理，这样出来好歹有个职业方向。而且他和我妈就在成都上班，也有个照应。

然而当时学校护理专业招生满额，我只好改学了药剂。

9月，我入学。

宿舍里的姑娘们个个打扮得很时尚，而我浑身上下土里土气，很难不自卑的。

就像一只丑小鸭，一度觉得坚持不下去了，想要辍学。

但到了周末，回到爸妈的出租屋，看到他们辛苦的样子，我的满腔委屈又艰难地咽了回去。

我就是在那时认识纪江的。

他比我大六岁，已经是上班族。

要怎么说呢，我并不没有那种来路不明的心悸和心动，只是那些压抑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

但纪江表白的时候，我不敢答应。

我将满腔心事都说给纪江听。我甚至讲了自己被性侵的事，我说我很脏，不值得被人爱。

可纪江没有嫌弃我。

他安慰我说，这并不是你的错，你很好，值得全世界的美好。

他对我关怀备至。买早餐送夜宵零食，还为我做饭煲汤。

冬天的成都很冷，他用羽绒服把瘦小的我裹进怀里，让我冰凉的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取暖。

他像一道光，照亮了我灰扑扑的青春。

我很快和他陷入热恋。

可这场爱情终究像蹒跚学步的孩子，还没走几步便摇摇晃晃。

05

相处久了，我发现纪江的心思都在游戏上，常常通宵玩英雄联盟。

工作上总是得过且过。

我劝他，他也听不进去。最后连工作也丢了。

我节衣缩食，把生活费省出来给他。最穷的时候，我俩共着吃一碗米线。他吃，我在旁边看着，假装自己不饿。

明知道哪里不对劲，但我贪恋他给我的那点暖，根本舍不得分手。

2014年，我到华西医院实习，纪江依然沉迷于游戏。

而真正让我绝望的是，2014年5月的那个夜晚。

我下班的路上，在小巷子里遇到两个酒鬼。

看着两个酒鬼笑容猥琐地一步步靠近我，而纪江不管不顾忙于游戏时，我心里只剩绝望。

不过幸运的是，有路人经过，救了我。

我死里逃生，却依旧心有余悸。

踉踉跄跄回了家，哭了整整一个晚上。而纪江还在网吧没有回来。

心大概就是那样死掉的。

我提了分手，无论纪江怎么挽留，都没再回头。

其实是舍不得的。

但当我看到纪江给我发来那句“你有啥好傲娇的，不就是个破鞋吗？”的时候，我知道可能这个男人并没有爱过我。

自此对男人这种生物，越发的恐慌。

06

于是我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事业上。

实习结束后，我没有留在医院。而是转做销售，卖医疗器械。

2016年9月，又误打误撞做了房产中介。

因为够拼也够努力，做到了店长的位置。

可能是和人打交道多了，我的性格渐渐开朗了一些。加上学会了化妆打扮，走在街上也算得上美女。

然而没人知道，骨子里的我依旧自卑，依旧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

直到遇到史展。

史展和我是泸州老乡，在同一家公司上班。

我是店面经理，他是商圈的负责人。

公司有一个老乡群，有时会在里面聊几句。

他看我业绩好，加了我的微信，想挖我去他们大区。

我没有换工作的打算，对他抛出的橄榄枝不为所动。但他很执着，依旧频繁联系我。

甚至来我工作的店面来找我。

我也就去见了。

没想到这次见面后，史展开始追我。

他说，虽然看着我有点冷，但身上有种质朴的气质很吸引他。

而且他喜欢努力的人，说我俩志同道合。

说实话，我对史展的第一印象挺好的。

史展和我同龄，说话做事很沉稳。

有种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感觉吧，还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只是深入了解后，我心有退缩。

史展本科毕业，学历比我高，家庭条件也比我家好，已经在成都买了个小居室。

虽然房子小，位置偏，但至少在这个城市有个家。

我觉得他值得更好的姑娘。

可史展摸摸我的头说，你就是最好的啊。没事，不着急，我等你。

是的，他没有催我，而是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点靠近我。

也让我一点点发现他身上的人格魅力。

史展在事业上特别努力上进，有很清晰的规划。

而且他是个好领导，员工做错了事，他从来指责，而是和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问题。大家都很服他。

所以有天我突然就不想再和自己较劲了，我做了史展的女朋友。

07

后来的感情发展就很顺利。

2019年年初，我和史展结婚了。同年9月，女儿出生。

全家人都沉浸在新生命到来的喜悦里。

然而有些矛盾就像是冰山下的碎石，在时间的打磨下逐渐显露。

史展还没做好当爸爸的准备，也没适应父亲这个角色。

平时他忙于工作，没空照顾孩子，我也没要求过他。

但周末和节假日，他还是像原来一样，喜欢带着我出去玩，让公婆照顾女儿。

他说，夫妻关系是第一位的，应该超越亲子关系。

话没毛病，可孩子还小啊。

把女儿留在家里，我们出去玩，哪个当母亲的能放心。

何况婆婆并不是一个有力的后盾。

坐月子的时候，我就领教过了。

婆婆喜欢吃辣，做菜总是放很多辣椒。

我吃了上火，孩子喝了奶水后，也跟着上火。

我含蓄委婉地和她提意见，让她做菜时先给我盛一碗，之后再放辣椒。

可她总是答应后，转身就又忘了。

而婆婆出门买菜，一去就是三四个小时。买菜的路上常常拐弯去逛街买衣服和化妆品。

我只能自己强撑着起来给女儿换尿不湿洗屁屁。

出月子后，我落了病，腰肌劳损很严重。有时起床都很困难。

这都是些小事，我也都忍了。

可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我发现婆婆几乎没有育儿常识。

08

比如婆婆冲奶粉，温度和浓度总是掌握不好。

比如婆婆给孩子洗口水巾，常用洗屁屁的盆。

我说要分开，不然不卫生。

可她理直气壮地说，都是盆，有啥不可以的。

比如婆婆从来不给孩子做营养餐，大人吃什么，都去给孩子喂一口。

腊肠、卤肉、火腿肠、酱油都让一两岁的小孩吃。

女儿常常拉肚子，一病就是好多天。

我发现后纠正婆婆，婆婆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吃。我气得没脾气。

婆婆这人特别爱美，常年佩戴镯子和戒指。

女儿的皮肤娇嫩，被刮伤了好几次。

而且婆婆喜欢穿高跟鞋，鞋跟全都是五厘米以上。

有次抱女儿下台阶时，直接摔倒了，女儿被惯性甩了出去。

我知道后，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婆婆并不是坏人，她只是在带孩子这件事上比较粗糙。

而我可能因为从小是留守儿童，就特别害怕自己经历过的悲剧在女儿的身上重演，所以我决定在带娃这件事上，亲力亲为。

是的，产假过后我没有回归职场。

而这也就意味着我多年努力拼来的岗位，会因为这个决定而全部归零。

再步入职场，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09

要说不纠结，那是假话。

但我也实在不放心把女儿交给婆婆。

而且我也不想自己留下遗憾。我想陪着女儿长大，不错过她成长中的每一个瞬间。

做全职妈妈这件事，史展没法理解我，但也没有反对。

他当时年薪三十万，我们不是奢侈的人，所以维持开销绰绰有余。

但公婆显然是不满意的。

觉得他儿子一个人养家太辛苦，总催我去上班。甚至想把女儿带回老家照顾。

我当然不会同意。

我绝对不能让女儿变成留守儿童。

10

可现实是，我不可能一直做全职妈妈。

2021年，房地产行业不景气。

史展的收入锐减。

而我们结婚后，卖掉了之前那套小房子，置换到了市区。每月要还7000元房贷。

史展一个人的收入已经无法支撑这个家的开支。

家里每天的气氛，十分凝重。

史展没有提出让我回归职场帮他减轻负担，但我知道再不去上班，我们的日子就有点难了。

也许每一个职场女性，在做妈妈后都会进退维谷。

搬起砖就照顾不了孩子，抱着孩子就好难随心所欲地闯江湖。

要想兼顾，真的太难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因为我自己的童年有点糟糕，才会这样的紧张女儿。

我的过度紧张，是不是对女儿来说，并不是好事。

可是我经历最黑暗的夜，就只想给女儿光明啊。

接下来该怎么走，我是茫然的。我不想把女儿交给其他人带，可是当下，我又不得不考虑家里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