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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里有一些客场人物,他们在故事情节方面,承担着重要作用,但由于戏份较少,往往就被粗心的读者给忽视了,陆虞侯就是这样一个人物。

陆虞侯这个人物很有趣,单从水浒文本来看,他的形象比较单薄,没有大篇幅的正面描写,似乎只是承担着推进故事的作用,其实施耐庵对这个人物,是花了大心思的,只是刻画方面倾向于间接描写,显得比较隐晦。

林冲误入白虎堂(彩绘本)

诸君可以先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陆谦和鲁智深,林冲更喜欢谁多一些?

答案其实很让人伤心,因为从水浒各处细节来看,林冲显然更喜欢陆谦。

林冲面对鲁智深的时候,他的言行和心理都是收着的,他不会对鲁智深打开自己的内心。

鲁智深和林冲第一次见面,就是“倒拔垂杨柳”那一天,恰好林娘子被高衙内调戏,鲁智深带着二三十个泼皮,找到岳庙要帮林冲厮打,被林冲给劝住,随后两人分开,从这里开始,林冲就没有主动找过鲁智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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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智深初见林教头

两人第二次见面,也是鲁智深主动来林家,这个时候已经发生了陆谦和高衙内狼狈为奸,算计林娘子的前事。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的林冲满肚子都是愤懑,怎么着也该向鲁智深倾诉一下,可我们看到,林冲没有对鲁智深说过半句话,原著里两人的交往非常正经:

  • 第四日饭时候,鲁智深径寻到林冲家相探,问道:“教头如何连日不见面?”林冲答道:“小弟少冗,不曾探得师兄;既蒙到我寒舍,本当草酌三杯,争奈一时不能周备,且和师兄一同上街闲玩一遭,市沽两盏如何?”智深道:“最好。”两个同上街来,吃了一日酒,又约明日相会。自此每日与智深上街吃酒,把这件事都放慢了。——第六章

两人一起喝酒,一起闲玩,林冲就是不提自己的烦心事。批书人余象斗也觉得林冲对鲁智深有些冷淡,所以写了一句余评,帮林冲解释说:林冲见智深不以衙内事言,心非瞒深,恐深性急而反招祸也。

高衙内调戏林娘子

不红君对这个说法不敢苟同,陆谦算计林冲的事,满城皆知,林冲更是提刀在陆家守了三天,就算鲁智深一心守着菜园子,两耳不闻八卦事,他底下的二三十个泼皮,也会告诉鲁智深。

所以鲁智深不可能不知道林冲身上发生的事,他只是为了林冲的面子,不提这件事罢了,而林冲却也不想对鲁智深倾诉什么。

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们不得不拿陆虞侯来进行对比。

林冲带刀进白虎堂

施耐庵写的很有意思,陆虞侯、鲁智深主动来找林冲时,张嘴说的第一句话是一样的,他俩都问林冲:最近怎么好长时间不见你?

正如上述引文,林冲对鲁智深的回答是:小弟少冗,不曾探得师兄。翻译过来就是,最近工作忙,没有时间去找你。

而林冲对陆虞侯的回答是这样的:心里闷,不曾出去。

两相对比,诸君就不难发现,林冲在心理上,对陆虞侯更加亲近,他直言说自己心里闷,陆虞侯就会询问,是什么事让兄长心烦,然后就能打开话匣子,聊一聊高衙内调戏林娘子的事,吐一吐心里的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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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智深大闹野猪林

林冲和鲁智深交际,就是喝酒闲谈,再不牵扯其他,可面对陆虞侯,林冲却有说不完的话,原著写:

  • 林冲叹了一口气,陆虞候道:“兄何故叹气?”林冲道:“陆兄不知!男子汉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沉在小人之下,受这般腌臜的气!”陆虞候道:“如今禁军中虽有几个教头,谁人及兄的本事?太尉又看承得好,却受谁的气?”林冲把前日高衙内的事告诉陆虞候一遍。陆虞候道:“太尉必不认得嫂子。兄且休气,只顾饮酒。”——第六章

林冲对陆谦说的这些话,就从来不会对鲁智深说。

林教头刺配沧州道

也正是因为林冲拿陆谦当好朋友,才让一些读者觉得,陆谦这个人物,形象上看起来有些单薄。

因为高衙内算计林冲,关键一步是让陆虞侯充当棋子,陆谦作为好友,怎么着也该心理上挣扎几下,可原著里写的非常简单,高衙内和富安只不过打了个招呼,陆谦就出卖了良心,直接去林冲家里行调虎离山之计了。

央视版《水浒传》为了让陆谦的形象丰满一些,就额外加了一些镜头,比如让陆谦劝高衙内放弃林娘子,再帮他找一个更好的女子,却被高衙内大骂了一通,最后为了前途,他才开始算计林冲。

林冲写休书

其实原著对陆谦的行为逻辑,是有描绘的,只不过这种描绘方式几乎出神入化,非细心之读者不能看出。原著是这么写的:

  • 高衙内道:“今晚著人去唤陆虞候来分付了。”原来陆虞候家只在高太尉家隔壁巷内。【金夹批:此句高手。】【袁夹批:先在此处点出,妙。】次日,商量了计策,陆虞候一时听允,也没奈何,只要衙内欢喜,却顾不得朋友交情。【金夹批:调侃世人。】【袁眉批:只这两句,说尽千古卖友的心事。】

陆虞侯的家就在高太尉隔壁,批书人金圣叹对这句话评价很高,认为“此句高手”。

林冲怒杀陆虞侯

这句话高在哪里呢?从写实而言,自然是说陆虞侯家的地理位置,和高太尉相连;但施耐庵更侧重的意义,却是象征意义,表明陆谦是个卑鄙小人,他的人品和高太尉半斤八两,所以他们才是邻居。

施耐庵仅仅用这一句象征笔法,压倒无数文字,比专门写陆虞侯如何如何挣扎要巧妙的多,而且陆虞侯的卑鄙,超过了大多数读者的想象,他后来所作的一切

都表明他不会有心理负担,也确实没必要为他辩解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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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进门招天下客

从全局来看,最终要置林冲于死地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这位陆虞侯,这一点,从陆谦去林冲家里赚骗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高衙内调戏林娘子,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对于高衙内和富安而言,他俩没有多大的损失,因为林冲不敢去找高衙内复仇,大不了继续过以前的日子,陆虞侯就不一样了,无论调戏是否成功,他都和林冲闹掰了。

这也透露出一个细思极恐的事实,那就是:从陆谦答应高衙内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想好了后续的打算,那就是必须要整死林冲!

林冲棒打洪教头(彩绘本)

我们带着这样的思维,再看陆虞侯去林家赚骗林冲,林冲在酒桌上向陆谦倾诉的那些话,就会感受到人性的恶意,一边算计林娘子,一边又想着怎么把好兄弟整死,这就是陆虞侯陆谦的本色。

后文里,调虎离山的计划失败之后,高衙内生病卧床,高太尉甚至不知道林娘子的事,如果一切相安无事,等事情沉淀过去之后,林冲还能回归到之前的生活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又是陆虞侯暗中使计,说动高太尉害了林冲性命,将林娘子献给高衙内,才能治得了这位干儿子的命,这才引出了“林冲误入白虎堂”的文章。

林冲雪夜上梁山(彩绘本)

因此,陆虞侯的形象一点都不单薄,施耐庵通过间接侧面描写,将这个人物阴险狡猾、贪婪凶狠,用一种云山雾罩的方式向读者展露,仅读水浒文字表面,自然看不出这层深意,一旦细思一番,灵性一通,便会感慨施耐庵大笔如椽,水浒的文字深度,确实称得上一流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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