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二十四岁的绣雯在一家小公司做文员。
有亲戚给她介绍对象，对方比她大五岁。
“事业biān制，工作稳定哦！”亲戚说。
绣雯眼前一亮，同意见见。
周末，两个人约在一家咖啡馆。绣雯去的时候，男人已经早到了。
循着座位走过去，男人站起来看着绣雯，眼睛里有星星闪现。
他高高瘦瘦文质彬彬的，光影里的侧颜，让绣雯有了心动的感觉。
两个人坐下来，一边喝咖啡，一边轻声聊着天。
观点一致，相谈甚欢，丝毫没有初次见面的陌生感。
绣雯心里说：就他了！
2
聊着聊着，男人突然话锋一转，问起绣雯的很多情况：
“听说你是**学校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啊？”
“看你的样子，像是独生女吧？”
绣雯毫不在意，一五一十地回答，她学的中文，不是独生女，家里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哥哥快结婚了，弟弟还在读大学。
男人看着绣雯的眼睛，听得很认真。接着问道：“我很喜欢下棋，你呢，有什么爱好吗？”
绣雯羞涩地笑了笑：“我喜欢文学，以前没事爱写文章，不过工作后变懒了……”
男人莫测高深地笑了一下：“呵呵，文学，记得有部电视剧里说过一句话，文学是鱼上面的香菜！”
绣雯还没反应过来，男人就接着感叹道：“一个姑娘独自打拼不容易啊，我刚上班的时候，每个月只有一千多块钱工资，经常捉襟见肘。”
绣雯自豪地说：“我还好，现在一个月三千，付了房租，还能给我弟剩几百生活费……”
男人怔了下，夸绣雯懂事贤惠。
两个人又寒暄了会儿，男人起身接了个电话，说单位有急事需要过去处理，然后便告辞了。
3
回去后，亲戚先打电话问绣雯的意见，绣雯表示挺满意。
亲戚高兴地说：“那这事就成了，你这么好的姑娘，他肯定没得挑！”
绣雯皮肤白，长得秀气乖巧，邻家妹妹型，不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至少清纯可人。
她自信男人喜欢她，目光骗不了人。
然而，一连好几天过去了，男人都没联系绣雯，亲戚也闭口不再提这事。
绣雯按捺不住，鼓起勇气问亲戚，男人对她印象怎么样。
电话那端，亲戚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先说男人只是个小职员，单位还是个清水衙门；又说男人的老家在偏远农村，穷得很……
这些情况绣雯之前就知道，但她不知道亲戚重复说是什么意思。
觉得男人配不上她？那又为什么要介绍？
但她不便追问，显得自己过于主动。
亲戚后来再也没提，绣雯的第一次相亲，就这么不了了之。
虽然只有一面之交，但绣雯还是有些遗憾。
她对那个男人，是真的很有好感，他温言软语说话的样子，让她很有安全感。
4
半个月后，绣雯和同事去一家新开的购物广场穷逛，居然遇上了那天相亲的男人。
男人一手提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另一只手，亲热地揽着一个女孩的肩。
显而易见的关系。
他看到绣雯，明显呆滞片刻，然后迎着绣雯的目光，更紧地把女孩搂在怀里，示威似的。
绣雯眼神复杂地打量了一下那个女孩，心里五味杂陈。
他这么快就有女朋友了，敢情是没看上自己！
可是，这女孩看起来，矮矮胖胖的，长相也很普通。
绣雯心里酸得要命！
为什么呀？
她没再逛下去，直接跑到了亲戚家，开门见山地问男人为什么看不上她。
5
亲戚叹了口气，问：“那天你跟人说你的情况了？”
绣雯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亲戚恨铁不成钢：“你这姑娘怎么那么傻？什么都往外说，我跟人说你一个月挣五千，结果你说你挣三千，还要给你弟几百……”
绣雯愕然：“难道他嫌我工资低？”
亲戚沉默了，好半天才说：“他说你挺懂事的，长得也漂亮，是个好姑娘……但是挣得太少，又有负累，和你在一起会很苦……”
绣雯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好半天才喘出来。
她这才意识到，男人当时问的每一句话，都是有目的的。
问她学什么专业，是想知道有没有发展前景；说她看起来像独生女，是想套出来她的家庭情况；问她的爱好，是想看看她有没有潜力可挖；而最后的感叹，则是想知道她挣多少。
“文学是鱼上面的香菜”，绣雯突然想起来，这是电视剧《蜗居》里的一句台词，意思是有钱了，文学就是锦上添花之物；没钱，文学狗屁都不是。
他看不起她！
亲戚小声说：“他现在找的女朋友，比他还大三岁呢，长得跟你比差远了，就是家里条件不错，就这一个女儿，她自己一个月也挣七八千呢……”
当时月薪七八千在绣雯的城市，已经算是高收入了。
亲戚看她黯然伤神的样子，安慰道：“不行就不行吧，回头姨给你介绍更好的啊！”
6
话虽这么说，第一次相亲就被男人拒绝，还是自己看上的男人，绣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缓解那种自卑和不甘。
以前，她一直认为，像她这样的女孩，长相不俗，大学毕业，又有工作，是不愁嫁的。
她过得很安逸，上班聊八卦，下班追剧。发了工资，就去批发市场买两件时尚又廉价的衣服。
胸无大志，月薪三千的月光族，自得其乐，得过且过。
但经过这么一出，绣雯突然明白，原来，在婚恋市场上，男人也是会嫌女人穷的。
灰姑娘的故事，只存在于童话中，贫穷卑微的女孩，入不了王子的眼；就像，月薪三千家境又普通的她，甚至得不到一个机关小职员的青睐。
绣雯开始质疑过去的生活方式，也开始审视自己，认真思考未来。
要一辈子这么平庸又卑微地活着、被人看不起吗？
绝不！
7
中文系毕业的绣雯，虽然别的技能没有，但说她的没错，她热爱文学，而且文笔不错。
她重新拾起书本，工作之余，开始写散文小说，尝试着投稿，吃过几次闭门羹后，有几篇文章见诸于杂志报刊，稿费虽不多，但她对自己有了信心。
尝到甜头的绣雯，干劲十足，八卦不聊了，肥皂剧也弃了，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常常持续到深夜。
她越写越熟练，也越写越好，慢慢地，她每个月拿到的稿费，已经超过了工资。
三年后，绣雯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出版，描写了都市白领的生存现状，引起读者共鸣，反响很好。
她辞了职，签了好几家写作平台，专职写作。
赶上了内容创业的风口，再加上她的专业功底和娴熟的文字驾驭能力，绣雯的作品，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喜欢。
又过了三年，绣雯在圈内已经小有名气，她出了三本书，一部小说还改编成电视剧。
家里在她的帮衬下，也越来越好，哥哥结了婚，嫂子温柔贤惠；弟弟大学毕业，找了份不错的工作。
比起前几年那个单纯的小女生，绣雯像变了个人似的，她目光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外出做报告，面对那些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她侃侃而谈，毫不怯场，举手投足间，满满的御姐范儿。
爱慕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优秀，她反而不着急恋爱结婚了。
绣雯再也不会听到一个有稳定工作的男人，就两眼放光。
8
周末，绣雯应邀参加饭局。一个单位的小领导要出书，想找绣雯替他和出版社牵牵线。
她一进门，在座的几个人都站起来，殷勤地招呼道：“哎呦，大作家来了，快，快上座！”
绣雯微笑着和认识不认识的人寒暄，然后，不期然地，她看到那个曾和她相过亲的男人。
八年过去了，他变化很大，之前的气宇轩昂不复存在，整个人胖了一圈，透着一股不得志的颓丧。
他显然认出了绣雯，随着众人对绣雯的恭维，脸上堆出一个又尴尬又谦卑的笑容。
席间觥筹交错，饭局组织者命令道：“老周，快把这瓶红酒开了，我们的美女作家不能喝白酒！”
绣雯太清楚这其中的规则，一个中年男人，如果在饭局上不以职务称呼，而是被呼来喝去，称作老周，足见他混得多差。
9
老周唯唯诺诺拿出一瓶红酒，却没找到开瓶器，颠儿颠儿地跑出去找服务员了。
组织者一边向绣雯道歉，一边皱眉嘟囔道：“老周做事真是不靠谱……”
“嗨，家里有个母老虎，日子不好过，整个人都傻了！”
大家都笑起来。
有人问：“老周怎么找那么个老婆，完全就是个泼妇，长得又丑……看整天把老周欺负的，大气不敢出！”
组织者说：“你懂什么？这就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有所图。老周当初帅小伙一个，多少漂亮姑娘往他身上扑，咱老周就看上他老婆了，独生女，娶过来就有房有车，少奋斗二十年……”
他最后总结道：“在这里得到，就要在那里失去，老周得到了坐享其成的安逸生活，却失去了男人的尊严……据我所知，老周在他老丈人家，跟个孙子似的……这人啊，还是得靠自己！”
一片唏嘘感叹，绣雯心有戚戚。
老周拿着开瓶器，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绣雯看他头上渗出了汗珠，组织者调笑道：“老周，你今天怎么敢出来了？回去你老婆又该让你跪搓衣板了吧！”
他满脸窘迫地应付了几句，悄悄瞄绣雯，有些惴惴不安，他在确认绣雯有没有认出他，会不会给他难堪。
绣雯哑然失笑，是的，当初他确实让她耿耿于怀黯然神伤了很久，甚至是他的轻视让她醒悟奋发。但现在，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了，他叫周什么来着？
迎着他的目光，绣雯对他点点头，笑了一下，笑容透着客气、疏远和淡漠。
她在告诉他，对她来说，他只是个在饭局偶遇的陌生人。
10
饭局散场，众人站在酒店门口，和绣雯一一告别。
她瞥了一眼，老周站在人群外侧，一脸踌躇地往里挤了一下，又退了出去。
似乎想过来和她说句话，又不好意思。
代驾来了，绣雯挥挥手，上了自己的车。
车无声滑行，车窗外，那个男人的影子，鬼魅一般，憔悴又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