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 连着看了《燃冬 》和 《鹦鹉杀》,被周冬雨蛊到了。
那张一向俏皮无拘束的面孔仿佛一夜间经受了风吹雨打,多了些许成熟女性的味道,越来越像一朵颜色逐渐鲜艳的罂粟。
也在和朋友感慨,周冬雨进化得也太突然了。印象中她还是安生或者是陈念的样子,是那种哪怕生在阴沟里也要拼命生长的狗尾巴草。她把“杂草少女“诠释得过于成功,以至于我都忘了她一度是被大导演钦点的小白花代言人。
从小白花到狗尾巴草再到罂粟花,周冬雨出道12年,完成了一个女演员艺术生命里最重要的三级跳。这个成绩放在90后花旦的队伍里,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老戏骨了。
说到这里可能有许多人要跳脚了,周冬雨给了你们多少钱,水军可真不少balabala……
嗯,周冬雨这些年真是挨了不少骂。
她从出道开始就是极具争议的演员。
拍完处女作被骂长得不好看,考大学被嘲成绩差,上综艺被质疑没礼貌,人品差,有了几部作品之后,飘忽不定的演技更是招来群嘲。她风评最好的时候,大概是演完安生和陈念的那三年,因为演技有了明显的跃进,又有专业奖项加持,看好她的声音逐渐壮大起来,还有不少人拿她和周迅作比较,认为她有周迅的灵气,未来可期。
然后谈了个恋爱,一朝回到解放前。
那些早已尘封的骂声死灰复燃,甚至变本加厉,各种各样的人身攻击层出不穷。我看过最离谱的评论攻击她身材铁板一块,跟她演激情戏像是 lt 癖。
这种低级的身材羞辱给我整笑了。真要论的话,这场戏里谁才是那个“童”啊?
恰恰相反,看完《燃冬》和《鹦鹉杀》,我对周冬雨多了一个印象——性感。
必须得承认,“性感”这个词曾经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喜欢你》里的名场面就是周冬雨死气白咧地“逼”金城武承认自己是最性感的女人。据说这是周冬雨的临场发挥,陈可辛惊为天人,留在了正片里。那的确是全片的华点,周冬雨的表演又好笑又可爱,也是这次演出,让很多路人对其改观,承认了她身上鬼马精灵的一面。
也正是因为那时的周冬雨和性感不沾边,她自黑式的求爱才充满了反差萌。
这样的形象周冬雨保持了很久,活蹦乱跳,生机勃勃,就算是《少年的你》里被校园霸凌的陈念,也是憋着一股和全世界较量的劲,观众很快就能看出,这样的女孩平时嬉皮笑脸,认真起来腮帮子咬得邦邦硬。
但是在《燃冬》和《鹦鹉杀》里,周冬雨亲手打碎了这个形象,然后又重新捏出了一个泥胚子。
她开始变得一眼望不到头了。
《鹦鹉杀》有一个场景,周冉在山雾弥漫的树林间听到了熟悉的男声,声音忽远忽近,雾时浓时淡,一阵摸索后,身影渐渐浮现,最后映照出林致光和许照的脸。
周冬雨在这两部电影里的角色也给人这种感觉,先是飘忽的,随着影片渐渐深入,人物光谱也丰富起来,演到最后一秒,你才能确定她的心意。
娜娜和周冉并不是类型片中目标清晰的角色,她们的行动具有非常多的偶然和不确定,是典型的强设定人物,而周冬雨用准确且生活化的表演化解了人物本身的不可信之处。
尤其是娜娜,一个怀有巨大创伤又自我放逐的年轻女性,怎么演?
最怕的就是演员演得煞有介事,满脸写着“我有故事快来采访我”。
周冬雨的演法就是,不演——不演背后的创伤,就演娜娜为自己披上的那层衣服。
娜娜出场的时候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导游,上车讲套话,一字一顿都能瞬间激起大家报旅行团的回忆,下车了抽烟放空,给浩丰递烟那老练木然的样子像个5、60岁的中年大叔。
如果那时你是刘昊然,肯定不觉得自己可能会和她发生点什么。
但是到了家里,另一个娜娜现身了。
屈楚萧扮演的大萧在她面前弹起了《苏珊的舞鞋》,娜娜听哭了。
这段周冬雨演得很准确。
并不是她的泪流得有多精准,或是酒后虚无的样子很文艺。
理解这段戏,重点在弹琴前的戏——
娜娜拿着啤酒瓶,再次讲起了说过无数次的导游话术,用一种调侃的、搞怪的,甚至是讽刺的语气。
这段“表演”逗笑了其他两人。
他们在笑什么?
千篇一律的日常,从不走心也不用过脑的语言,那些习以为常、不经思考的琐碎,在这个场景被放大、被审视。娜娜从“导游”的身份中抽离出来,用一个真实的自我去“演绎”这段日常,荒诞感不言而喻。
那一刻,贴在一个人身上的职业标签,什么“导游”“厨师”“搞金融的”,都显得滑稽。
你我都清楚,那不是真实的自己。可是真实的自我,又在哪儿呢?
他们笑,他们醉,他们偷书,他们嘴对嘴含冰块,他们去看天池,他们躺在雪地里……他们做的一切,都是在反叛这种不加思考的庸常。
周冬雨处理这段台词时的每一个奇怪的重音、反常的停顿,都说明她内化了这段戏的核心——
抽离出沉重的世俗的肉体,旁观自己的日常生活,总是会觉得可笑、戏谑、无意义。但你把这一切当个笑话说,反而能对冲这种虚无。
突然之间,娜娜这个人物变得很复杂。原来她是一个清醒的虚无者,一个自我毁灭又冷眼旁观的人,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难以预料。
而性感,就在这复杂和冷眼旁观中诞生了。
其实这段戏中的周冬雨表现的依旧是鬼马的一面,但这次的鬼马不再是人物的全部,甚至不能说是某个侧面,而是一个充满绝望气体的皮囊被扎了个孔,短暂的鬼马背后是长久的放空和沉默。
这种空间广阔的人物才是盛装情欲最合适的器皿。
有人开玩笑说,周冬雨跟谁演戏都有cp感,就是跟自己对象没有。确实,《燃冬》里的床戏不是商业片中常见的激情戏,两个人之间也并没有暗流涌动的情欲,一部分是对手演员的演技所限,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场戏本身也和爱情无关。
如果把它看作是周冬雨的独角戏倒是更成立。
娜娜嗅到了浩丰格格不入的游魂,就像动物可以凭叫声的频率来寻找自己的同类,于是她紧闭的卧室的门向浩丰敞开,而这扇门从前大萧是进不去的。
也有很多人吐槽,周冬雨居然放着屈楚萧不睡去睡刘昊然,真是暴殄天物。但如果放在上下文语境中考量,娜娜跟浩丰做爱的确是发自内心的选择。
影视剧里常常有一个人失意到了极点和人发生肉体关系的桥段。你会发现,如果ta选择和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异类做爱,那ta一定会朝着自我放逐的路上一路狂奔。如果ta选择和自己的同类做爱,某种意义上,ta想抚摸和深入的是自己。
通过和一个同病相怜的人耳鬓厮磨,ta终于可以具体实感地抚舔舐自己的伤口。
所以娜娜对浩丰说,要不要过来,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在问那个被放逐多年的自我,要不要回到我的身体里?
虽然触及陈年旧疤会很痛,但这场被迫终止的做爱却依旧进行了下去。
能进行下去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足够渴望,娜娜的心底足够渴望真我回归,也为她最后的释怀做了铺垫。
娜娜看向浩丰的眼神一定不是爱情,因为爱情产生的瞬间是迷狂和激情,而娜娜,或者说周冬雨躺在镜头后景的卧室暗部,语气和眼神无比柔和,甚至带着一点母性的包容和宽慰。而她包容和宽慰的对象,既是迷路的浩丰,也是过去那个任性的自己。
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周冬雨成了。
一个女演员的性感当然不在于她的样貌、身材,或是如何搔首弄姿。《消失的她》里,文咏珊极尽媚态,但却无法让人感受到被蛊惑,只觉得她是导演的提线木偶(无论戏里戏外)。
能吃透并且演出情欲的不同形态,能彰显自我作为情欲的主体,才是一个女演员性感与否的关键。男演员同理。
要说让人感受到情欲在她灵魂里纷飞的女演员,第一必须提名《公园》里的郝蕾(饰演的余虹)。
巧的是,周冬雨最喜欢郝蕾,她说郝蕾是“在镜头里生活的演员”。现在,周冬雨自己也渐渐有了在电影里生活的质感。
看好演员演情欲戏,就是看高手放风筝。风筝如何摇曳,情欲如何涌动,靠的是演员那双翻云覆雨手。
内娱真正性感的女演员不多,90后花旦中除了周冬雨以外,更是压根没人和性感沾边。
为什么?
她们的腿还不够长吗?
低胸礼服穿得不够好看吗?(为了保命就不点名了)
恐怕都不是,症结在于她们根本接不到讨论情欲、性欲的作品。甜宠和仙侠和大女主剧是彻彻底底的性绝缘体,就算男女双方要发生点什么,也必须是彼此忠诚的。严格来说,其他90后花旦参演的这类影视剧,其性爱观还远没有进化到现代社会。
她们无法性感,解锁情欲主体性的钥匙,她们还没摸到。
而周冬雨早已大步向前,勇敢地把钥匙攥在自己的手心。
《燃冬》和《鹦鹉杀》的票房表现都不理想,口碑两极化也很严重,周冬雨也顺势被大力唱衰。
不可否认,娜娜和周冉的情爱观,都不是传统的、主流的、单向的父权制婚恋观。
娜娜践行的是性爱分离,周冉不惜以身试险假戏真做,哪怕把自己搭进去也要用爱情的方式实现精神上的报复。
前者是对旧道德的无视,后者是对工具理性的反叛,都是循规蹈矩的反面,甚至是当下流行的搞事业大女主的反面,边缘得不能再边缘。
但正是这样,才让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情欲和性爱显得捉摸不透。
《鹦鹉杀》最后二十分钟,是爱情的神性和人性的私欲天人交战的二十分钟。周冬雨的表演不输章宇,当章宇承认连生日也是假的时,周冬雨有一个仰头望天的特写,眼神写满了绝望、释怀、痛感与快感交杂的复杂情绪。
她们究竟是爱还是不爱?她们究竟爱的是谁?她们不再是社会规训下的典型女性,也不再是类型片里的提线木偶,你会对她们产生无限的探索欲。也许她们不会爱你,但如果你真的能够看到她们波澜不惊的外表下那些暗礁和漩涡,你很难不爱上她们。
说到这里,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
华语娱乐圈中最优秀、最有性张力的女演员们,都有一个慢慢赎回情欲主体权的过程。
从港台的张曼玉、刘嘉玲、舒淇,再到内地的周迅、郝蕾、余男(还有其他好演员,欢迎大家提名),几乎都是从人畜无害的纯情玉女,或是刻板印象里的“妖艳贱货”演起的。因为各种因缘际会,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们拥有不甘被人摆弄的野心,才最终摆脱了单一刻板的戏路,拥有了深层次的“性感”形象。
而不少优秀男演员出道没多久就能演到由内而外散发着性感迷人气息的角色。
周冬雨也是演了好几年清纯小白花才逐渐摸索到自己的风格,换做其他起点低的女演员,这个时间段恐怕还是再拉得更长,可能长到直接消磨了演员的热情和灵气。
周冬雨是幸运的。
今年仿佛是她银幕形象的成年礼。从此,她可以尽情地在观众面前演性,演爱,演情,演欲。
这是多少比她年长的女演员都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的自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