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李彩霞 图：来自网络
我叫李彩霞，是县城小学的一名老师。
听母亲讲，当年她嫁给父亲以后，家里很贫困，他们就跟着村里的人外出务工。我们姐弟三个相继在外地出生了。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我的二弟弟刚刚出生了六个月的时候，父亲突然得了一场重病去世了。
我们娘四个在那里举目无亲，母亲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年幼的孩子，根本没法在那里生存下去，更不用说好好生活了。
我刚刚六岁，已经记事了。母亲抱着二弟弟，我拉着大弟弟，我们一路坐着绿皮火车，回到了老家。
我们家是三间土坯房子，又低又矮，屋里黑咕隆咚的。
父亲和母亲在外务工的那几年，爷爷奶奶都已经去世了，我们家的几亩地由大伯家种着。
我们回来以后，母亲一个人种地养活一大家子。
我总是怀里抱着二弟弟，还得哄着大弟弟，母亲才有空下地干活。
一天晚上，我已经睡醒了一觉，可是睁眼一看，母亲的床上只有两个弟弟躺在那里，母亲不见了，我心里一惊，赶紧爬起来往窗外看去。
模糊的月光下，母亲坐在天井里，肩膀一耸一耸的，坐在那里哭泣。
看到母亲在院子里，我放心了。我又躺回了床上。
我的眼泪哗哗而下，年幼的我已经知道了心疼母亲，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后来，一个热心的邻居把一个单身的叔叔介绍给了母亲，他成了我的继父。
继父比母亲小三岁，32岁那年来到我们家的。
继父个子瘦小，性格木讷，是一个很老实厚道的人。
继父刚来我们家的时候，干完活，就抱着二弟弟，再哄大弟弟。
继父把他家里的粮食用手推车推来了四大袋子，我们家终于不愁吃了。
以前他没来的时候，母亲一个人种地，由于侍弄不好庄稼，我们家打的粮食就很少，要是不节约着吃，还得饿肚子。
自从有了继父，别看他个子不高，可是种庄稼的好把式。
我们家的小麦总是比别人家高出一截，麦穗子一拃长，到了秋天收玉米的时候，玉米长得又粗又长。
母亲看着满院子的粮食，高兴得合不拢嘴，觉得我们家终于过上了好日子，母亲常说我们家的福气都是继父带来的，让我们听他的话。
家里炒点荤菜，继父总不舍得吃，就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让我们大口吃，还问我们香不香？
母亲的脸上慢慢有了笑模样，再也不用愁眉苦脸，再大的困难都是继父和她一起扛。
我们姐弟三个都上学以后，家里的开支骤然加大了，只靠卖粮食是负担不起我们三个人上学的。
那时候，继父的裤子经常是打补丁的。可是他却常常去集市上买回来几尺布，让母亲给我们姐弟三个做件新衣裳穿。
我13岁那年，有一天下午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身上冷，头有些热，我也没吱声。
睡到半夜的时候，我只觉得浑身就像一个火炭子一样发烫的，嘴里发干，喉咙发紧，我缩成一团打着哆嗦。
那天晚上正好下雨了，母亲起床准备去院子里拿塑料布盖一下玉米，一堆玉米还没来得及收进囤里。
母亲听到了我的动静，过来摸摸我的额头，她一声惊呼。
我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也没有应声，但是我还能听见母亲说话，我听到继父也过来了。
他着急地对母亲说你赶紧穿衣服，咱快点把孩子送去卫生院。
继父找来了一个雨披，把我包起来，背着我就往医院里跑。
母亲在后面跟着，我只听到继父呼哧呼哧地喘气。
到了医院，输上液之后，我才慢慢清醒了。
继父和母亲都趴在我的病床前，我看到继父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母亲吓得掉眼泪。
得了这一场重病之后，我好久都没有恢复过来，就觉得腿上没有力气，走路轻飘飘的。
现在想想，可能当时是缺乏营养吧！
继父看到我的脸色总是蜡黄的，他很心疼，每当家里那几只母鸡叫的时候，他就去鸡窝里摸出两只鸡蛋来，悄悄放在锅里煎了，给我卷进煎饼里。
在那个年代里，煎鸡饼卷鸡蛋可就是无上的美味呀，一般只有孩子生病的时候，才有吃鸡蛋的待遇。
继父怕两个弟弟和我争着吃煎饼卷鸡蛋，他就让我躲在一口大水泥缸里吃，吃完了再把我抱出来。
初中毕业之后，我报考了一所中等师范学校，也就是大家说的中专。
我读师范基本上没找家里要过一分钱。学校里是管吃管住的，平时穿校服，也不用买衣服，我已经习惯了节俭的日子。
当时我大弟弟读高一，二弟弟读初中，家里的日子越过越紧张。
万般无奈，继父去了村里那口大池塘边，给人家晚上看池塘守夜，池塘里养了很多鱼，是一个城里人来承包的。
他们顾雇着继父给看着点，一个月给继父300块钱。
池塘的岸边搭了一座棚子，里面有一张小床，那就是继父睡觉的地方。
由于长期生活在潮湿的环境里，继父经常说腿痛，有时候膝盖走路都有响声，还经常咳嗽。
母亲多次劝他不要在那里看池塘了，但是继父说得供两个孩子读书呀，他就再干几年吧。
中专毕业之后，我分配进了县城的小学，当了一名老师。
我的两个弟弟读书都很有出息，他们都相继考上了大学。
我终于有了经济能力，可以供弟弟读书了 ，我就劝继父不要再去池塘守夜了，我甚至把他的铺盖都给拿回了家。
继父知道我心疼他，一个劲地说：“还是闺女好啊，闺女知道体贴我。”
可是当我返回县城之后，继父又抱着铺盖卷回到了池塘边，他对母亲说，两个儿子都还在读大学，不能让闺女一个人出钱，还不是他享福的时候，等孩子们都毕业了就好了。
每个周末的时候我都要回老家，给母亲和继父买各种好吃的，还给继父买一些膏药贴在腿上。
终于，两个弟弟都大学毕业了。他们兄弟两个都在一座沿海城市上班，大弟弟在外贸公司，二弟弟去了一家外企。
大弟弟非常懂事，他看到家里的房子破败不堪，就和二弟弟商量，他们两人出钱翻盖房子。
可是二弟弟不愿意出钱，他说房子也能住人，干嘛再重建呢？他还说土房子冬暖夏凉更好呢。
大弟弟也就不去和他计较了，平时有事的时候，我和大弟弟都让着他。
大弟弟出了几万，我给添上了两千块钱，把我家的那三间土坯房推倒重建，盖起来了五间气派的大瓦房，我们还在大门口安上了两个大石狮子。
勤劳的继父又在大门口外开垦出来两块地，栽了很多花。
在村子里，都非常羡慕我们家的日子，我们姐弟三个都算是有出息的，都孝敬老人。
邻居们见了继父的时候就夸他命好，说遇到了我们这户好人家，终于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其实，说感谢的应该是我们，有了继父才有了我们的今天。
继父非常知足，经常在邻居面前夸我们姐弟三个如何孝顺他。
母亲对待继父也非常出心，这些年，每天早晨的时候，母亲都要给继父冲上两个鸡蛋茶，让他喝上暖暖胃。
当我们都参加工作了，经济条件好了以后，家里的牛奶就不断了，每当母亲让继父喝牛奶的时候，继父说什么也不舍得，他说牛奶可是稀罕东西，我不舍得喝，你喝吧！
母亲就笑着骂继父，说他没有出息，嫌他不知道享福，继父就嘿嘿的笑着说：“孩子们挣钱也不容易。咱们能给孩子们省一点就省一点，别让他们经常往家里买东西了。咱们粗细都能吃，是从苦日子过来的人，咱不能给孩子们帮忙就不好意思了，更不能拖累他们呀！”
母亲总是安慰继父说：“没事，你把他们养大了，他们现在孝顺你也是应该的，你不用过意不去。”
继父和母亲相依相伴，岁月静好。
那天我正在上班，突然手机响了，我一看是母亲的电话，说继父生病了。
我赶紧请假，骑上电动车就往医院里赶去，一路上我的心里忐忑不安，我不知道继父到底怎么了。
我不住地祈祷，可不能让我们这个家里有任何的闪失呀，继父和母亲刚刚过上了几年好日子，尤其是继父，他一辈子太不容易了。
我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的时候，继父坐在医院门前的台阶上，母亲陪着坐在一边。
原来那些日子，继父一直发低烧，还咳嗽。母亲要给我打电话，让我带继父看病，可是继父嫌耽误我的时间，又怕花钱，就一直熬着。
可是没想到那天早晨起床后，继父竟然吐了一口带血的痰，他们都害怕了，才来到医院里检查。
查完之后，医生问子女是不是一同来了？他要和子女谈一谈。
母亲赶紧给我打了电话，把我叫了过来。
进了医生办公室，我问医生老人是什么情况？医生很严肃地告诉我，通过CT检查单来看，老人是胃癌，需要赶紧住院治病。
我一听，脑子里似乎没有转过弯来，继父一直好好的，竟然得了胃癌？
医生看我不相信的样子，就把检查单推到了我的面前。
我一下子懵了，我拿着检查单，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我只觉得喉咙发哽，眼泪刷刷而下。
我马上给两个弟弟都打了电话，我让他们赶紧回来一趟，我说家里出了大事，继父查出了不好的病。
几个小时以后，两个弟弟开车赶了回来。大弟弟非常孝顺，匆忙之中他还没忘了给继父买上了一盒海参。
继父不知道自己的病情，他嫌我把弟弟都叫回来了。
他说：“闺女啊，你看你，我不就是咳嗽了几声吗？大惊小怪的干嘛？你让你两个弟弟回来干啥呀？他们工作那么忙，你过来看看我就行了。过个两三天，我可能就能回家了，我和你母亲都在这里不行啊，家里的那群鸡鸭没人管。”
我一阵难过，赶紧安慰继父，咱不急着回家，安心治病就行了。
母亲一看两个弟弟都回来了，她就知道继父的病不轻了。
她进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说：“刚才我去问过医生了，要是想给你父亲治病的话，大约得交上九万块钱，出院的时候能报销一部分。”
大弟弟一听连忙说：“妈，你不用管钱的事。别说九万，就是花90万我们借钱也得给父亲治病。”
我们三个就开始商量怎么凑钱，那几年我的工资不高，不到1000块钱。
别看平时我对母亲和继父很孝敬，吃穿上从来没有缺了他们，但是真到拿大钱的时候，我也拿不出多少钱。
大弟弟的收入比我高，他说愿意拿四万块钱，让我和二弟弟一个人拿25000块钱，这样就能凑齐九万块钱的住院费了。
我当然没有意见，我很感激大弟弟，他已经结婚了，每月要还房贷，也不容易。
可是二弟弟却一直没有做声，半天之后，他小声地说，刚刚谈了一个女朋友，平时两个人在外面吃饭得花不少钱，休假的时候还得出去旅游。
言外之意，他手里拿不出这25000块钱。
母亲一听就生气了，她指责二弟弟说：“老三啊，你别做没良心的事。当初你父亲来咱们家的时候，你才刚刚会走路，都是你继父把你拉扯大的，冬天他怕你冷，就把你揣在怀里，夏天怕你热，晚上一住不住地给你扇蒲扇，驱赶蚊子，你忘了我可忘不了！”
二弟弟说他也想拿钱给继父治病，可是他手里根本没有钱啊，他是月光族，工资花不到月底就没了。
母亲很生气，在那里不断地数落二弟弟不会过日子。
这时，继父说他要去卫生间一趟。
我们还在继续商量凑钱的事，既然二弟弟说他拿不出这25000块钱来，那怎么办呢？我们只好再想办法，看看找哪个亲戚借钱。
可是我们发现继父一直没有回来，大弟弟赶紧去了卫生间里找，也没有找到。
母亲说：“不要紧，你父亲应该去附近散散心了，刚才咱们在这里说凑钱的事，他应该也犯愁了，毕竟九万块钱不是小钱，不用找他，一会就回来了。”
可是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继父回来，我们一下子慌了，开始四处寻找继父，我们找遍了医院的角角落落，但是都没有见到人。
我们心急如焚，又来到街上寻找，母亲都急哭了。
我们不知道继父突然去了哪里，生怕出了意外，我的心一直揪着。
继父的不辞而别，让我们非常焦急而又难过。
这时二弟弟非常自责，说都怪他呀，他要是答应凑钱的话，继父可能就不会走了，他马上给同学打电话借钱了。
我们一直找到黑天，也没有见到继父。我们娘四个坐在路边，急得一筹莫展。
母亲突然说，我们赶紧回村里，你继父是不是回家啦？
我们赶紧回到了家里，可是家里的门锁着，继父根本没有回家。
母亲一拍手，猛地想起来了什么，她说：“我知道了，这个老头子应该是去了鱼塘边。”
我们赶紧跟着母亲去了村外的池塘那里，果然，在暮色中继父孤零零地坐在岸边。
他看我们来了，老泪纵横地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我不想回医院了。”
“我打算再来池塘守夜，我得给你母亲挣下点钱，让她以后养老用的。你们说我治病得花九万块钱之后，我就知道我这个病不是好病了，我不治了。我不能拖累你们，我已经78岁了，这么大年纪了，再去花那么多钱治病干嘛？”
母亲拉着继父的手大哭，我们姐弟三个也是泪水涟涟。
继父心里一直在为母亲着想，为我们姐弟三个着想啊！
小弟弟说：“爸爸，对不起，都怪我。我已经给同学打电话了，同学答应借给我三万块钱。你好好治病，钱不够的话，下月发了工资我就拿回来给你治病。以后我再也不会大手大脚地花钱了，我好好孝敬你。”
我们把继父带回了医院里，很快就办理好了住院手续，做完手术以后，医生说继父的病情属于早期，以后只要好好保养身体，按时复查就行了。
但愿我的继父以后健健康康的，多给我们一些时间，让我们好好孝敬他。
养育之恩大于天，做人要有感恩之心，我们和继父之间的亲情，已经超越了血缘，继父对我们的疼爱，可以称得上是人间大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