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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性格缺处,在于爱耍小性儿,历来分析颦儿这一陋处时,总会提到两个例子:一个是第7回,林黛玉含沙射影,讥讽周瑞家的最后给自己送宫花,这个案例之前多有论述,此处不赘;

周瑞送宫花

另一个例子是第8回,林黛玉和贾宝玉做客梨香院,期间薛姨妈留两人吃饭,宝玉的奶娘李嬷嬷担心贾宝玉过度喝酒,贾母会责怪于她,于是再三阻拦。林黛玉见状,当着贾宝玉和薛家母女的面,阴阳怪气地怼了李嬷嬷一通,原著写。

  • 那李嬷嬤不知黛玉的意思,因说道:“林姐儿,你不要助着他了。你倒劝劝他,只怕他还听些。”林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他?我也不犯着劝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的也未可定。”李嬤嬤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你这算了什么?”——第八回

如果对林黛玉和李嬷嬷不熟悉,读者单看这个情节,很容易产生误判,觉得林黛玉无理取闹,不帮李嬷嬷劝酒就罢了,还上纲上线地开玩笑,挑拨李嬷嬷和薛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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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黛做客梨香院

基于这种误解,我们不得不对这个情节进行延伸解读。

林黛玉怼李嬷嬷,不能用一时一事的视角来看待,一言以蔽之:林黛玉其实很久以来,都不喜欢李嬷嬷,这种不喜欢恰好遇上了“做客梨香院”这件事,就产生了上述情节,如果仅仅认为林黛玉是因李嬷嬷劝酒,一时心情不爽,骤然耍起小性子,那就错怪颦儿了。

比通灵金莺微露意

从品德视角来看,李嬷嬷其实是《红楼梦》里的一个反面角色,我们几乎可以把她和赵姨娘划到一堆。

贾宝玉是有名的好脾气,平时见了下人们嘻嘻哈哈,连兴儿这样的小厮都不怕他,见了陪房周瑞家的,宝玉都会甜甜地叫一声周姐姐;

宝玉讨厌婆子,可第56回甄家的老婆子们拉着宝玉,宝玉也不藏躲,言行得体,举止大方,俨然是个深谙贵族礼教的少年公子。

按理来说,贾宝玉从小吃李嬷嬷的奶水长大,他应该更尊重李嬷嬷才是,可宝玉却对这位奶娘深恶痛绝,多次想要回明史老太君,撵走自己的乳母,能让贾宝玉忍到这种程度,说明问题真的是出在李嬷嬷的身上。

林黛玉做客梨香院

《红楼梦》里,李嬷嬷几次出场,均和小偷小摸相关,第8回她趁着贾宝玉出门在外,来到住处喝掉了宝玉珍藏的枫露茶;宝玉从宁国府专门打包的豆腐皮包子,本来是给晴雯留的,也被李嬷嬷公然抢走。

到了第19回,此时李嬷嬷已经退休,贾宝玉的住处转由花袭人接管,可这位下岗员工李奶娘却还是不改初衷,时不时过来拿东拿西,贾宝玉给袭人准备的酥酪,也被她给吃了,其他丫鬟心中不满嘴上埋怨了几句,李嬷嬷就当场大闹,幸亏王熙凤及时赶来,才把这位奶娘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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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大醉绛芸轩

我们透过这些情节,就能看出李嬷嬷的品德问题,她几乎和赵姨娘是一个人品,贾宝玉讨厌这位奶娘,并非是空穴来风。

从林黛玉的视角来看,她自第3回就进了贾府,和贾母、贾宝玉一处起居,李嬷嬷是宝玉的奶娘,自然也和林黛玉经常打照面。

这位李嬷嬷的小偷小摸,以及倚势欺人的作为,林黛玉恐怕早就见怪不怪了,以黛玉清高自诩,目无下尘的个性,一般人尚且看不上眼,更何况李嬷嬷这样的货色?

钗黛园中观鹤

有趣的是,《红楼梦》里曾有过一个类似的例子,第25回“魇魔法”前夕,赵姨娘来看望被灯油烫伤的贾宝玉,彼时众姊妹都在现场,由于赵姨娘是长辈,在场姊妹们纷纷起身迎接,只有两个人视若无睹,根本不把赵姨娘放在眼里,原著记:

  • 刚至房门前,只见赵姨娘和周姨娘两个人进来瞧宝玉。李宫裁、宝钗、宝玉等都让他两个坐。独凤姐只和林黛玉说笑,正眼也不看他们。——第二十五回

诸君且看:众人里,王熙凤和林黛玉独树一帜,根本不搭理赵姨娘,两位金钗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赵姨娘人品低劣,经常背后说歪话使绊子,就连史湘云都知道:太太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第49回)这里的“屋里人”,除了指赵姨娘和她的党羽,还能有谁呢?

贾环推倒灯油

我们回过头,再来看李嬷嬷,素日贪财好利,仗着奶娘的身份四处搜刮,第8回做客梨香院,贾宝玉还未离开,她却偷懒悄悄先回了家,导致宝玉回家后贾母询问:怎么不见李奶娘?众人又不敢得罪李嬷嬷,只能胡乱撒谎替她遮掩。

由于《红楼梦》的时间跨度以及文笔省略,曹雪芹并没有写林黛玉和李嬷嬷之间的矛盾,只是借由贾宝玉的声口,告诉读者这位李嬷嬷有多可恶。

而林黛玉和贾宝玉品性相似,又一起生活,自然也一起见识过李嬷嬷干的那些糟心事,长期积累的不满,最终反映在梨香院的饭桌上,就出现了林黛玉怼李嬷嬷的相关情节。

人亡物在公子填词

贾宝玉厌恶李嬷嬷,但明面上从来不敢说,最多借着酒劲儿,撒着酒疯,要回明贾母撵走奶娘,没有人敢收拾这位无法无天的奶娘,可林黛玉却当着薛家母女和贾宝玉的面儿,一点面子也不给李嬷嬷留。

如果读者知道前文,恐怕就会怒赞黛玉骂得好,骂得妙,曹雪芹这种叙写,严格来说,其实是放大了黛玉的人格魅力,但由于红楼的写实文笔,读者没有看到宝黛和李嬷嬷的过往文字,所以立足第8回的文字表面,很容易认为林黛玉矫情,爱耍小性子,而经过上述分析,这个评判显然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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