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付家的人,但我叫付大妮;我弟弟叫付宇航,是我的亲弟弟。我知道我们现在的爹娘,并不是我们亲生的父母。我都记得,但我弟弟不记得。
那天我们在沙子里玩,再醒过来就是在麻袋里,他们两个带我们俩回家,让我叫爹娘,那时候弟弟还小,我又撞到了脑袋,满脸的血,弟弟看着我成了个花脸猫咯咯的笑。
我不开口,他俩以为我撞到了脑袋,撞傻了。
我不记得我叫什么了,我只记得我姓杨。
“行,是个傻姑娘,能给家里干活,嫁人也能收不少彩礼。”
从那天之后,我改名叫做付大妮,我弟弟叫付宇航。
我想回家,可我不敢说,这里的人都姓付,没有人姓杨,也没有坐上能唱歌的摇摇车,没有一喝能冒泡的糖水,只有看不尽的大山,还有连绵不绝的树。
这里的树很高,山也高,高的我看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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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妮,割完草回家记得把猪喂了,我带你弟弟去前院你五叔家。”那女人拢了拢头发,一把抱起玩纸风车的弟弟,弟弟的鼻涕滴到了那女人的肩膀上,那女人根本都不在意。
“……”我点点头,背着篓子拿着镰刀往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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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傻丫头,连句话都不会说,要不是个搭头指着以后你挣彩礼钱,我当年就不该要你!”那女人啐了我身后一口,只当我傻听不见,带着我弟弟就走。
我长得小,一背篓的草只能背回来一半,然后再去背另一半。
那天晚上,我弟弟过生日,我知道,我们来这里已经两年了。
那个男人抽着旱烟,喝着味道奇怪的“饮料”,嘴里一股子臭气的抱着我,那个女人抱着我弟弟。
“这妮子底子真不错,以后应该能找个好人家嫁了,我看后院付老三家那羊养的都不错,他家不也有个六七岁的大儿子么,大妮怎么的也能换回来三只母羊吧?”
那男人掰着我的脸,仔细的看,我只觉得恶心,想躲开,那男人上来就是一巴掌。
“cao,敢嫌弃老子?”那男人把我推到桌子底下,随手拎了个棍子就开始打我,一棒子打到后腰上疼的我差点背过气去,我耳朵里好像有虫子在叫,那男人骂的什么都听不见了,我一摸,耳朵眼里都是血。
“聋了?聋了好啊!聋了以后你男人跟别人上床你都听不见!”
那男人还在骂,我什么都听不到了,用尽全力去看那女人怀里的我弟弟,他在吃女人做的红烧肉,手里、嘴里都是肉。
“上辈子饿死的?慢点吃!”那女人扯开我弟弟的手,粗暴的拍了一下。
“哇啊……”弟弟又哭了,好像最近他哭的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吵,吵的女人头疼,伸手就把弟弟推到我怀里,我刚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又为了接住他被撞倒。
“不是付家的种,真都是贱皮子,呸!”那男人还想打,我紧忙护着身下的弟弟,他嘴里的肉还没吃完,刚才一哭差点呛到,吐了出来,满手的肉沫。
那天晚上,我睡在了厨房,灶台刚做完饭,很暖和,山里的夜很冷,我身上也冷。
后半夜那女人和我弟弟睡熟了,男人蹑手蹑脚的爬了起来。
我身上倒是不冷了,只是恶心,想吐,但因为晚上什么也没吃,什么也吐不出来。
从那之后,那男人还是打我,但是不打脸了,他怕给我打破相了没人要我,换不来彩礼给我弟弟娶媳妇。
那男人是因为不育,所以才从山外买来了我们俩,一共用五只羊换的我弟弟,我是附带着带回来的。
我很多时候也庆幸那男人是因为那种原因才买的我们俩,他偷偷躲开女人抱着我的时候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要忍住了不犯恶心,我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
有时候我带着弟弟去山里放牛,我看着无忧无虑的他,总是想试试看他还记不记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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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是不是嫉妒爹娘就喜欢我啊?”
几年之后,我对山外的世界的印象越来越模糊了,我怕我真的什么都忘了,我就回不去家了。
山里还有个小学堂,不过在里面上学的都是男孩,我是不能去的。
但是那里的老师很好,那个男老师教我识字,给我铅笔和纸,我总会趁着割草的时候,去偷偷学一会儿字,直到看到一个我很熟悉的字,我指着那个字问他:
“这个字,念啥?”
“杨,杨树的杨。老师就姓杨,老师叫杨景言。”
来支教的老师很年轻,也很好看,据说是个大学生。
“杨,景,言。”
我记住了,我和他说,我也姓杨,他笑了,摸了摸我的头说我姓付,这里的人都姓付,只有他姓杨。
这个老师是新来的,之前的那个老头前段时间病死了,三天没有老师来上课,村民才在他住的小房子里发现了他,他不姓付,所以没人给他收尸。
那个老头,教了我了不少字。
他在这里待了好多年,我和弟弟没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支教,据说一开始他来这里只要待满三年回城里就能分配个好工作,他的未婚妻在城里等他。
可他却爱上了大山里支教的日子,他想让山里的孩子也能走到城里去,于是他就留在了这山里三年又三年。
后来他的未婚妻家里嫌他没有出息,早早的找了别的人家,把他的未婚妻嫁给了那人家的儿子,听说那人是大学里的教授,是个有出息的。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的衬衫兜里就放着一根钢笔,那是他临走的时候,他的未婚妻送他的,那老头说,这是他和她的信物。
他说他的未婚妻和他是大学同学,他们在一起了好多年。
我说他骗人,女孩子怎么可以读书上大学?
他说,在山外的世界里,男女都是平等的,所有人都可以念书、识字。
后来他病了,因为他不姓付,所以村里没有人愿意带他去山外看病。
我记得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天里,他还拖着重病的身体给孩子们上课,还把那支钢笔送给了我。
“拿着吧,等以后走出大山找到工作的时候,总要有一支像样的钢笔才是。”
他教会了我怎么写我的名字,却从未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
最后是我在山窝窝里给他找了块地,偷偷把他给埋了。
那里不错,阳光好,没什么风,还开满了山里的野花。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也没法给他立碑,钢笔我放到了他的怀里,他走之前我给他套上了他来时穿的那件白衬衫。
后来新来的杨老师,好奇我为什么从来没上过学还认识不少字,我就带他去了那个山窝窝,他站在那个土包面前很久,后来他就也开始教我认字了。
“外面的世界比这里好一万倍。”
杨老师的眼睛很好看,他和我讲,他来这里支教一年之后就可以去国外留学了,他讲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散发着光,向往着外面世界的光。
虽然只有一年的时间,但是他教的还是很认真,学堂里虽然只有几个孩子,但都很喜欢他,他会给他们弹吉他,也会给我弹。
他会教我怎么用手机,那手机是最新款的,比我见过隔壁付二哥拿回来的手机还好,我一边看他演示,一边心里暗暗的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攒钱给我弟弟买一个一模一样的。
他的手很好看,我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在城里上学的弟弟,和他在一起会让我感觉十分的安心踏实。
我当然也知道,他将是翱翔在山外的鹰,我是被困在铁笼子的鸟。
我说我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和他说,我不是山里的人。
他一直就那么笑着看我,问我外面的世界里都有什么。
这时我才发现,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下意识的说:
“有车,有沙子,有很多人。”
琥珀色的眼睛里含着笑,我感觉他的眼睛好像是一个山洞,里面是能鼓惑人的妖精。
“你不相信我?”
“不,我信。”
“大妮,我告诉你,外面不止有车,有沙子,有人,远处有大海,大海的远处有极光……城里的楼有大山那么高,里面什么东西都有……”
他总是在笑,笑得像是春天里的太阳。
山里的冬天总是冷的刺骨,我没能在初雪之前砍够过冬的木柴,我只能夜里再背着背篓和砍刀去后山再砍些回来。
付宇航前年考上了城里的初中,来回并不方便,每个月我都会托人去给他送生活费,除了过年他从不回家。
那男人去了后山找人喝酒,那女人去了前院找五叔。
我背着背篓上后山,绕了几圈下来砍了不少树枝,如果明天能晴天的话,这些就能晾干了。
我坐在树上,那男人从别人家的院里摇摇晃晃的走出来,明明我在的那棵树离他那么远,可我还是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又恶心的味道。
山路崎岖,从后山到我家的院子正经要走上一段路,我就这么定定的看着那个男人。
那男人手里似乎是还拎着一个葫芦,那葫芦里是我前段时间花了我几乎全部的积蓄托杨老师在城里买来的好酒。
山里的第一场雪经常会因为天气还没有那么冷而化得很快,如果不是腿脚轻便灵活还熟悉山路的人,一般都不会选择在晚上出门。
雪还在下,男人的惨叫响彻整个山谷,我从树上下来,走到男人走的最后一步的位置上,好一顿翻找才把那些混在雪水泥水中的玻璃珠子都捡了回来。
付宇航回家了,身上穿着的衣服都是我没见过的,蓝白色的,很好看。
“姐,我没考上高中,怎么办啊?”付宇航像是以前小时候那样,窝在我怀里,我一下又一下的摸着他的头发,像是小时候一样的哄他睡觉。
“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你以后反正也是要嫁人的,我看后山付国强他家那个儿子不错,你要是乐意,明天我就去说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看,村里的这些女人,不都是这么来的吗?最后不还是都在这个村里生孩子。”那女人最近几年去前院五叔家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都成了半公开的状态,听说付宇航回家了才从五叔那里回来:“正好宇航没考上高中,过段时间就给他相个合适的姑娘,你的彩礼钱正好够给宇航当老婆本。”
五叔的媳妇好多年前就跑了,是村里有名的单身汉。
那男人那年冬天喝多了酒走山路摔得下肢瘫痪,整日卧在床上,也管不了她,每天只能扯着嗓子骂我,一下一下的拿着破鞋砸床头的盆。
我其实没想到那男人还能活着回来,那天夜里我回去之后久违的睡了一整晚,甚至还多烧了一把柴火。
等我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男人已经被救起来送到村医那里去了。
村医看过一遍不成,又送到了城里的医院,最后诊断是腰部以下瘫痪,好在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这样也好,能让那男人亲眼看着他的媳妇是怎么和别人在一起怀上不是他的孩子的。
那男人很多次想自杀,一了百了,但都被我拦了下来。
他被我用宽布条捆在床上,一日三顿白饭拌猪油把他喂的白胖,谁来了都夸我一句孝顺。
那女人苦口婆心的劝我嫁到付国强家,其实就是因为付国强家养了不少牛羊,那儿子也和我一样,是个傻子。
要是有姑娘肯嫁给他家那傻儿子,那付国强不知道要多给多少彩礼呢!
我什么也没说,看着床上熟睡的弟弟,最终还是点了头。
那天,杨老师破天荒的来找到了我,抓住我的肩膀问我是不是真的。
“杨老师,你放开,这样,影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