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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夫出轨之后,大姨打算搬家。

表妹蔓蔓劝说大姨:“这么多年,难道你自己心里还没数?本来你就配不上我爸,我爸能跟你过到现在,你还不知足?”

大姨愣住了,蔓蔓是她的第七个孩子,也是一个备受溺爱的孩子。

01

生下蔓蔓之前,大姨接连产下六个孩子,两个姑娘,四个儿子。可这六个孩子,不是带了先天疾病,就是出了意外,最后都没能活下来。

怀蔓蔓的时候,大姨三十多岁。怀孕期间,她小心翼翼,生下蔓蔓后,她更是谨慎得不行,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合眼,就盯着这个宝贝疙瘩。好在老天开了眼,这回没再把孩子从大姨身边夺走。

任何东西,都因为来之不易而尤显金贵,蔓蔓亦是,自然成了大姨的心头宝。在我有限的五岁以前的记忆里,几乎都被大姨对蔓蔓的宠爱填满。

因为只相差一岁,家也离得近,我和蔓蔓算是一起长大的,我爸已经是方圆十里内出了名的“女儿奴”,可和大姨比起来,也不得不甘居第二。

蔓蔓说话早,走路也早,很早就能扶着墙踱步。大姨却说她小腿小脚还嫩着,坚决不让她下地。我满院子蹒跚着撒欢的时候,蔓蔓跟着咯咯笑。不过她是被大姨扛坐在肩头,像威武的女将军,她指哪儿,大姨就往哪儿跑。

为此蔓蔓也不愿意学走路了。一晃眼,蔓蔓两岁多,才不情不愿地下地走路,但多数时候出门,她还是嚷着要大姨背。

四岁那年春节,我妈和大姨领着我们去看戏,蔓蔓在大姨的脖子上坐了一下午,等到戏散场时,扭头打算回家的大姨突然全身僵硬。

大姨就那么梗着脖子招呼我妈:“动不了了,动不了了。”因为长时间架着蔓蔓,大姨的脖子已经不能自由晃动了。

医生给大姨正脖子,骨头嘎吱嘎吱响。长辈们交代蔓蔓,说往后不能再骑在妈妈脖子上了。大姨歪着脑袋,一面吃疼,一面冲宝贝女儿笑得见牙不见眼:“没事儿,我乖乖怎么样都行。”

读小学时,每天早上都有早读课,上学特别早。我们常被爸妈摇醒,在我们偷懒赖床的时候,鸡毛掸子、拖鞋都能被父母当成武器。

与我们鸡飞狗跳的清晨对比,蔓蔓简直就是活在了另一个世界。

大姨从不会早早喊她起床,而是算准了时间,准备好要穿的衣服、洗漱用的牙刷毛巾之后,柔声细语地哄蔓蔓起身。蔓蔓哼哼唧唧想赖床,大姨总是和她交换条件,比如答应给她买新发箍,或是做新裙子。

我们赖床只能换来三两声骂骂咧咧,或者是一顿竹笋爆炒肉丝,而蔓蔓赖床,能换来新衣新鞋,甚至新的连环画。

等到收拾妥当,大姨会蹬上自行车,飞快地将蔓蔓送到学校。大姨原本不会骑自行车,为了送宝贝闺女上学,愣是苦学几个月,还真学会了。

大姨不让蔓蔓沾手任何家务事,还不让身为教师的大姨夫插手,只为给大姨夫腾出工夫,好好教导蔓蔓功课。

大姨以为她是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以及优秀孩子背后的母亲,事实并非如此。

02

蔓蔓10岁生日那天,我第一次见她朝大姨发火。

点蜡烛环节时,大姨拿第一根蜡烛插到蛋糕上,蔓蔓当即斥责大姨:“妈,你别毛毛躁躁的,第一根蜡烛让我爸点,不然我以后像你一样念不好书就完蛋了。”也不知谁告诉蔓蔓的,谁点第一根蜡烛,她以后就像谁。

一大桌子人都愣了,大姨自己也愣了愣,旋即笑着说:“好好好,是得让你爸来,像我没文化,那我可真得愁死。”大姨将已经立在蛋糕上的蜡烛捻走,腾出位置给蔓蔓和大姨夫,退到了后面。

我妈看不过去,低声提醒大姨,不要太骄纵蔓蔓,这么点大的孩子,怎么能连亲妈都瞧不上。大姨摆摆手,笑着说:“才十岁懂个什么呀,以后长大就好了,总会明白事儿的。”

我念初中时,大姨夫调到镇中学,学校分了房子。我也沾了光,上学时常去大姨家蹭饭。我发现蔓蔓越发瞧不上大姨,嫌弃她是个没文化的家庭妇女。

初二那年春天,大姨夫几个同事来家里吃饭,大姨忙忙叨叨一上午,张罗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吃饭时,客人们竖大拇指,对大姨连连称赞,夸她手艺好,赞叹大姨夫命好。

可十四岁的蔓蔓,不知怎么忽然咬着筷子怪笑起来,她说:“我妈要是连这些都做不好,那她在我们家就真的一点用处都没有了。”

客人们目瞪口呆,大姨则“嘿嘿”赔笑两声,说:“你们快趁热吃呀。”她两手在油腻围裙上擦了又擦,转身退回厨房。

此后几年,我忙着上高中,上大学,与蔓蔓相处时间少了,只是常常听到流言,说蔓蔓被大姨养废了。

外婆说,蔓蔓没大没小,咋咋呼呼,还特别喜欢说脏话。别的亲戚也都背后议论,蔓蔓人前人后根本不把大姨当盘菜,只要她不开心,就冲着大姨大呼小叫。

蔓蔓品行上歪出了格,学习成绩也未能回报大姨的辛劳付出。

2010年,蔓蔓高考落榜。我妈建议大姨,送蔓蔓去封闭式复读班再念一年,一来磨磨她骄纵的性子,二来也想让大姨换换脑子,别再无底线宠着她。

大姨不愿意,她说:“我生了七个孩子,就保住这么一个,让我成月看不见她,我这日子没法过。”

后来,大姨拿出12万积蓄,去省城一所艺术院校买点招名额,把蔓蔓送进了大学。

蔓蔓念大学那几年,大姨闲了不少。不过为了看女儿两眼,每个月往返老家和省城一趟,给蔓蔓洗衣服、整理宿舍。

2014年,蔓蔓毕业后去了一家画廊教画画。刚参加工作半年,她说不适应,决定辞职考研。

二十几岁的蔓蔓,住回家里备考,大姨终于又心满意足地忙碌起来。

03

2016年立冬前一天,傍晚时分突然下起雪。爸妈在厨房做饭,有人按我家门铃。我小跑去开门,跟着冷风一起窜进来的,是拧着眉头的大姨。

大姨带着哭腔问:“蔓蔓来没有?”

我摇头,大姨身子突然打软,我妈一把捞住她的胳膊,问她出什么事了。

大姨哭着说:“我发现你姐夫这个不要脸的,在外面搞小三,这阵子我俩为这事儿闹呢。今天下午又吵了,蔓蔓说家里成天鸡飞狗跳的,不想在家待就跑啦。”

“蔓蔓就穿了件毛衣,外套都没拿,这都下雪了,要冻坏的呀……”大姨呜呜哭起来,肘弯牢牢夹着一件粉色羽绒服。

那个晚上,我们一家族人到处去找蔓蔓,找了她平时会去的地方,又找了几个朋友家。遍寻无着后,只好去找派出所。

晚上十一点多,终于在县城一家宾馆找到蔓蔓。我们赶过去时,蔓蔓正捧着一桶泡面吸溜,大姨红着眼圈把羽绒服递过去:“跟妈回家吧。”

蔓蔓放下叉子,嫌弃地瞥大姨一眼:“我回去继续听你找我爸的茬吗?一天天就那么点破事儿,要提多少遍?这么多年,难道你自己心里还没数?本来你就配不上我爸,我爸能跟你过到现在,你还不知足?再说了,他也没把外面那些事儿带回家,你有什么可闹的啊?”

蔓蔓噼里啪啦一顿说,字字句句都在控诉大姨不懂事。我妈忍不住,说了蔓蔓几句。谁知蔓蔓火气上头,嚷嚷着不回去,一股脑将我们推出房间。

大姨和大姨夫,确实是蔓蔓所说是不对等的。大姨长相平平,大姨夫生得剑眉星目。大姨性格粗枝大叶,大姨夫温润雅致。大姨没什么文化,大姨夫是人民教师。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外公是村里的铁匠,小有家底,大姨夫家里却穷得叮当响。媒人牵线的时候,我大姨满心欢喜,大姨夫不知情不情愿,但他还是应下了这门婚事。

从宾馆出来后,大姨落寞不已,一直流着眼泪。我爸给大姨夫打电话,让他来接蔓蔓。我们便不管了,搀大姨回家。

我妈在卧室陪着大姨,开导她。大姨声音沙哑,她问我妈:“这半辈子都给她掏心掏肺,她爸搞小三,她不帮我就算了,还让我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我这是养出了个什么孩子啊?”

这一夜,大姨翻来覆去,唉声叹气。天亮时,大姨决定了,跟大姨夫分居。

大姨收拾衣服,想着来我家小住。两家都在县城,隔得不远。

04

大姨回家时,赶上蔓蔓和大姨夫在吃午饭。

父女俩点了外卖,是县城挺有名的一家连锁饭馆。见大姨进门,大姨夫放下筷子,去了厨房。

大姨进了房间,蔓蔓紧跟上来。蔓蔓见大姨打开衣柜收拾行李,她抱着双臂倚在门上:“妈,你一把年纪了咋这么幼稚,你要学我离家出走吗?你再不消停点儿,我爸早晚要跟你离婚。”

大姨每往行李箱里放一件衣服,蔓蔓就唠叨一句,每一句都在提醒大姨,如果她离开这个家,会有怎样难堪的后果。大姨没理她,收拾好就来了我家。

最初那段日子,我妈每天陪着大姨。我妈觉着大姨状态不对:“她总唉声叹气的,一天要看那手机八百回,有时候我手机响了,她当成是她的,到处找,发现不是那俩冤家,她又一副没精神的样子。”

半个月后,我试探她:“大姨,我送你回家吧?”大姨一口回绝,说自个儿灰溜溜回去,往后他们更瞧不上她。

大姨言语委屈,我妈气得牙痒痒,当即要给蔓蔓打电话,想问问这孩子,怎么养着养着成了白眼狼。

我妈下意识说出“白眼狼”三个字,立刻看了大姨一眼,以为会被大姨反驳。以往大姨是处处维护蔓蔓的,但这回,大姨没有维护蔓蔓。

大姨日日焦虑不安,我生怕再这样下去,她会抑郁。于是提出给她找份工作,转移注意力。大姨没正经出门上过班,不知自己能干什么。我想了想,她家务活干得那么好,当个保洁应该不成问题,于是引荐她到我工作的商场。

起初大姨是被我们推着去上班的,畏畏缩缩的。可她干起活儿来,比谁都仔细,很受主管欣赏。由于性格爽朗,她还交下不少朋友。日子一天比一天忙碌,她很少再谈起那两个冤家。

这年12月初,下第二场雪那天,我正在办公室忙活,大姨突然打来电话,说蔓蔓找来了,要拉着她去辞职。我赶到现场时,大姨靠在墙角,身旁放着扫把和簸箕。蔓蔓双手叉腰,在大姨对面站着,一脸怒气。

蔓蔓立刻质问我:“姐,这工作是你撺掇我妈干的吧?我爸同事来这儿逛街,看到我妈穿成这样,丢死人了。”

蔓蔓压根儿不给我开口的机会,扭头冲大姨吼道:“我爸少你吃喝还是缺你钱花了,你咋来这丢他的人?”边说边扯着大姨的袖子要走。

大姨一把甩开蔓蔓的手,说:“以为你来找我是心疼我,结果到底还是为了你爸。我算看明白了,我对你多好为你付出多少,也不如你爸。我回去干嘛呢?让你俩嫌弃我?我在这扫地拖地,人家还知道说声谢谢,你呢?”

大姨捞起扫帚簸箕缓缓离开,再没看蔓蔓一眼。

05

大姨好像变了个人,时常看见她攥着手机发呆,但不再那么颓丧。

手机没给大姨想要的反馈,她似乎也不在意了,扭脸就能和同事说说笑笑,或是去找我妈一起包顿饺子,聊聊她们小时候的趣事。

那年大姨56岁,我第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放松的样子。

蔓蔓忙着考研,期间我们小聚了一两次。蔓蔓和大姨恢复了联系,是大姨主动联系她的。蔓蔓言语间很傲慢,似乎大姨先主动,就是先低了头。

2017年8月底,大姨搬走。没有谁来接,可大姨脸上带着从容的笑:“出来几个月,我也算想明白了,人呐,总归是要让自己舒心。”

蔓蔓考上了研究生,大姨前前后后地忙活,给她准备入学的东西。从衣服鞋袜,到银行卡电脑,甚至连玩偶,大姨备好装进行李箱。

大姨忙碌时,蔓蔓没来帮一把,还在一旁挑剔,一会儿说这件衣服过时了,一会儿说那个玩偶太旧。大姨一声不吭,把已经满满当当的箱子腾空,对蔓蔓说:“这不满意那不满意,那我就不给你收拾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后来蔓蔓不会收拾,叫大姨帮忙。大姨没动手,说:“我为你前后忙叨了二十多年,现在该轮到你爸了。”父女俩只好硬着头皮去收拾。

几天后,蔓蔓去学校,大姨说请不下来假,让大姨夫去送蔓蔓。

父女俩出发那天,大姨一个电话也没给他们打,下班后去买菜到我家打牙祭。一直到晚上九点多,蔓蔓打来电话,连连抱怨。

“我爸什么都不懂,宿舍脏兮兮的,他就抱个肩膀在那儿看。那个蚊帐挂过来挂过去都是歪的,让我爸帮我拉着点,他就知道跟别人聊天。还有啊,他买块抹布都买不来……”

我妈问大姨是不是故意的。大姨面色平静:“这个孩子来得不容易,所以我宠得不行,但我要再这么宠下去,她以后不光在家对我放肆,出门对外面的人也那么放肆。我再大包大揽下去,她这辈子就完了,我这辈子也完了。”

06

蔓蔓读研三年,大姨一次都没去学校看她。大姨和蔓蔓之间的关系微妙起来,无论蔓蔓怎么找大姨寻求帮助,大姨都不给意见,不帮忙解决,推给大姨夫。

蔓蔓打电话抱怨同学,大姨特地找个喧闹的地儿,说她正在上班,没时间讲话,要蔓蔓自己处理。蔓蔓念叨写论文磨得她吃不下睡不好,大姨说她也不懂,叫她找大姨夫聊聊,毕竟他俩都是有文化的人,沟通容易些。

研一国庆假期,蔓蔓和同学约了出去旅游,把床单被罩打包寄回家,让大姨洗完了再寄到学校。大姨收到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裹后,将其丢进了垃圾站,还给蔓蔓拍视频。

视频里,大姨慢悠悠地说:“你假期要旅游,我假期也要走亲戚,我哪儿有时间给你洗。以后自己不洗就扔了,省得寄回来扔还多得花运费。”

蔓蔓看到视频后,发了信息问我,大姨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我说,大姨确实受了刺激,她开公司挣钱挣得太多,一时接受不了。

2019年初,58岁的大姨跟我妈盘下一个小店面,做保洁中介。起初业务范围不广,只是给几个商场介绍员工,或是给雇主家里介绍开荒保洁人员。后来引入了花卉保养的业务。

每天忙得乐乐呵呵,大姨更没时间去管蔓蔓,她说:“二十几年了,我现在才学会怎么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