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原文于2023年9月4日

首发于知乎

共3534字

预计阅读时间11分钟

昨天晚上我啃着甜瓜听着歌,突然就被一条知乎回答邀请给闪着腰了,问题是这样式儿的:

问题本身没提供多少信息,只是疑惑某宝上的某某森林为什么要主推日本鱼类。

我某宝用的很少,也没玩过蚂蚁森林,但印象里某某森林不是个环保公益的项目吗?它又不是卖海鲜的,怎么会主推日本鱼类呢?

直到翻了翻这个神奇海洋,才大概搞明白了题主的意思——莫不是把“日本鳗鲡”,“日本蟳”,“日本刺尾鱼”,“日本竹荚鱼”这些当成日本鱼类了?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某某森林上的所谓“日本鱼类”

01

名字里带“日本”俩字的鱼

不等于

日本(的)鱼

诸位也知道,最近的事儿整的大家看到“日本”+“鱼类”这样的搭配就格外敏感,但问题是——人家只是名字里带“日本”这俩字的鱼类,不等于“日本(的)鱼类”的啊!

这个神奇海洋,本意是为了引导大家关注和保护我国的海洋生态,那出现这几种鱼蟹很正常,因为它们本来就是中国的海域里生活的鱼和蟹。

这就好像你特别喜欢吃洋葱、西红柿,这时候跳出一个人指责你为什么“崇洋媚外”“贪图西方享乐生活方式”,你说抽象不?

我们具体来看看这几种鱼&蟹:

比如这个日本鳗鲡(Anguilla japonica),其实就是咱们国内说的河鳗,白鳝,这是一种降海洄游鱼类,广泛分布在东亚地区的淡水江河里,性成熟后回到马里亚纳海沟附近的骏和海山繁殖,幼苗随着日本暖流(黑潮)返回东亚近海,再进入江河生活,中国是主要的栖息地之一。

再看这个日本蟳(Charybdis japonica),也是中国近海常见的蟹,尤其在北方沿海地区是很受欢迎的食用蟹,大连说的赤甲红、山东的石夹红、花盖都是它。

这个日本竹荚鱼(Trachurus japonicus),国内也大量出产,不过算不上很出名的海鱼,俗名也非常混乱,有的地方叫“刺鲅”,有的地方叫“巴浪鱼”,不过这俩名字都不是特指它,而是和其他多种鱼统称。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日本刺尾鱼(Acanthurus japonicus)则是一种热带鱼,我国南海和台湾周边也有分布,海水缸观赏鱼里的七彩吊就是它。

当然,这几种鱼蟹也的确同样分布在日本海域里。

但既然是中国也有的鱼和蟹,国内的小程序咋非要叫它“日本XX”呢?

这是因为,“日本鳗鲡”、“日本蟳”,就是它的正式中文名。

02

什么是学名&中文名&俗名?

日本鳗鲡当然也有其他名字,比如河鳗,白鳝,那为什么不用“河鳗”这样的俗名来称呼它呢?主要目的是为了避免混淆。

我举个亲身经历的例子,说明一下:

我从小在山东海边长大,大学是在河北上的。有一次宿舍哥们们决定去聚餐,准备去吃“皮皮虾”。

我大惑不解,完全不知道这个“皮皮虾”是个啥玩意儿,同学们也大惑不解,以为山东不出产“皮皮虾”。

到了饭店之后才发现,原来皮皮虾就是我家乡盛产的“虾婆”啊!

后来我暑假回山东,和两个高中同学聊起这个趣事,结果俩高中同学听后表示:你的故事听起来很有意思,但这个虾婆或者皮皮虾,到底是个啥?

我倍感震惊,立马拉着他俩去菜市场指着看……

同学A:这不是虾姑吗?!

同学B:这不是虾虎吗?!

我:这不是虾婆吗?!

你看,我和这俩高中同学同市不同县,互相之间家乡相隔不过才四五十公里,就已经因为对一种最常见海鲜的叫法不同,几乎完全没法交流。那你想想,如果是一个分布区域十分辽阔、横跨好多个国家、好几个大洲的物种,各地的人都只用自己熟悉的俗称称呼它、甚至只用自己的语言称呼它,别人哪能知道你说的到底是个啥呢?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更精确的名字来对应每个物种。1768年,瑞典博物学家卡尔·林奈推出了双名法,用两个拉丁文单词给一个物种确定唯一一个通用的名字,也就是学名。其中第一个单词是它的属名,第二个单词是种名(植物学名叫种加词),如果这个物种还有多个亚种,那么还可以继续拓展为三名法,加一个单词来命名亚种。

为什么要用拉丁文呢?

知乎上的好友@司马继曾经这样阐述这个问题:

拉丁文的好处就是不常用。拉丁文是一种死语言,既不是任何国家的官方语言(除了梵蒂冈),也几乎没有人以拉丁文为母语。这就导致了拉丁语非常稳定,一方面是地位上的,另一方面是语法上的。世界流行语言变化过很多次,古代的时候法语意大利语阿拉伯语都流行过,近代德语也牛过,冷战时期俄语也是一大语种,现在英语(准确的说美式英语)最流行,未来可以想见汉语大热。学者想看点历史文献可难咯!拉丁语就很“中立”,对谁而言都是外语,学一门就可以看懂很多东西。“没有活力”在此时反而成了优点。一门有活力的语言更新换代是很快的,不更新它也无法表达快速发展的社会环境。可是你写的文字怎么能保证一千年以后的人还能读懂呢?莎翁的原文现代英国人已经完全看不懂了!今天我命名了一个东西,明天这个语法就没了?拉丁语就没这个问题,有什么用法都写在千年前的古罗马字典里了。大家都不是以拉丁文为母语,你一家之言就想改语法那是不可能的。从这个角度讲,拉丁文记录科学术语跟中国的文言文记录历史有相似之处。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朝鲜人越南人西藏人,不论古代人现代人,只要学了文言文,从史记读到清史稿基本上没啥问题。

有了拉丁学名,在全球范围内交流某个物种的时候,就不会出现我前边举例的那种“皮皮虾事件”了。

但对于我们中文交流来说,每次都要说拉丁学名确实也太麻烦了,那么如果是在中文语境下,如果需要准确描述某个物种,就可以使用它唯一的正式的中文名。

而俗名当然也可以叫了,只是不太适用于比较正式的场合。

还是用皮皮虾来举例子吧。

如果我要和一个国外的海洋生物爱好者讨论一种皮皮虾,我会和他说“Oratosquilla oratoria”;

如果我要和一个国内的海洋生物爱好者讨论这种皮皮虾,我会和他说“口虾蛄”;

而如果我今天中午想吃这种皮皮虾,我会和家里人说“买点虾婆吃吧!”

具体到某某森林的这个小程序里,讨论的是保护中国海洋生态的话题,里边用比较正式的方式,以正式的中文名称呼一种鱼虾蟹贝,其实是很合理的。

03

可为啥它的中文名里非要带个“日本”?

就咱们刚才举例的这几个物种来看,中文名里的“日本”显然是直接从拉丁学名里翻译而来的,你看日本鳗鲡和日本蟳学名里的japonica,日本竹荚鱼和日本刺尾鱼学名里的japonicus,哪怕你看不懂拉丁文,也能大概认出来这俩词都和Japan有关系,还有的物种学名里有nipponensisnipponica,也是和Nippon有关系,用这种学名直接翻译成中文名,大概率就是“日本XX”了。

再往前推,为什么这些物种的学名里要带有这些和日本相关的拉丁词汇呢?因为用首次发现的地点来命名某个物种的方式,一直是很流行的惯例。

我们以日本鳗鲡为例,它的标本是由德国医生菲利普·弗朗茨·冯·西博尔德在日本长崎采集的,1845年,他认识了荷兰国家自然历史博物馆的馆长助理赫尔曼·施莱格尔和馆长康拉德·雅各·特明克,后两者根据前者提供的标本完成了对日本鳗鲡的研究和命名。你从他们的视角来看,这简直太科学合理了——这种鱼是在日本发现的,把它命名为“日本鳗鲡”有什么错呢?哦对了,日本竹荚鱼也是他俩命名的。日本蟳的命名者阿尔方斯·米尔恩-爱德华兹、日本刺尾鱼的命名者彼得·施密特,也都是通过来自日本的标本完成的研究命名。

而这样的故事还远不止这4例,实际上我们日常熟悉的许多物种的学名里都带有“日本特色”,最有名的是丹顶鹤Grus japonensis,朱鹮Nipponia nippon,梅花鹿Cervus nippon,鹌鹑Coturnix japonica,鲐鱼Scomber japonicus,齐白石画的青虾Macrobrachium nipponense,植物里的山茶Camellia japonica,国槐Styphnolobium japonicum,藻类里的海带Laminaria japonica……数以百计。

与之相反,中国的国土面积远大于日本,领土跨越的气候带和生态类型也远比日本丰富,物种多样性更是远超日本,但学名里带有中国元素的物种却比日本要少得多。

这是特殊的历史原因导致的。

博物学的发展高峰最早是在欧洲出现的,大量物种的科学描述和命名在很长时间里都是由西方学者主导的,而他们要研究和命名新物种,首先要抵达这个物种的栖息地去观察和采集标本。尽管18世纪林奈开始推广双名法的时候,世界地理大发现已经基本完成,环球航行也不再是很困难的事儿,但有些地方,这些欧洲博物学者(或者给他们提供标本的探险家们)还是去不了的——比如正在闭关锁国的中国腹地。

比如丹顶鹤的科学描述和命名是在1776年,那时候咱中国唯一的一个对外通商口岸是南方的广州,我们中国的丹顶鹤是很少会出现在广州的,绝大多数的丹顶鹤都是在长江以北的一些湿地——像今天主要集中在江苏省的盐城市——越冬,夏天的时候它们就会飞到黑龙江的扎龙来繁殖,这些欧洲的博物学家在广州几乎是不可能见到丹顶鹤的。

而同一时期的日本其实也在闭关锁国,但是他们的通商口岸是九州岛的长崎,长崎是有野生的丹顶鹤来越冬的,恰好就有一位来自欧洲的博物学家在长崎发现并捕捉了一只丹顶鹤来做成标本,又把这个标本给了德国的博物学家穆勒,穆勒就根据这个来自日本的标本给丹顶鹤命了名。

到了1854年,日本开关,西方学者来的就更频繁,在这里发现并命名的物种也就更多了。而到了我们对外开放的时期,比较常见的大型物种基本都被发现命名的差不多了。

那我们自己的学者不能自己研究命名吗?当然也可以,但现代分类学在我国发展的也太晚了,充其量也就是百十来年的事儿,所以你看咱们国内分布的鸟类总共有1400多种,其中还有一百多种是中国特有的,但完全由中国人自己发现命名的,到现在也只有3种。

命名权不在自己手里,现在你再和人家说“我们这也有,还更多,怎么不叫‘中国XX’?”,大概是没用的……

当然这个局面现在也在改变。现在还没被发现和命名的大型哺乳动物、鸟类已经很少了,但昆虫啊,小型水生生物啊还有很多,这几年也有一些国内的分类学家在不断发现新物种,他们也给这些新物种的命名里加入了不少中国元素,比如我的好友、青年分类学家林业杰就发现了一百多个蜘蛛新物种,他给其中几个命名为姜文云斑蛛、李时珍隆头蛛、财神萤蛛,及时雨宋江蜘,据说以后的命名安排里还会有不少水浒英雄出场,也算是给全世界学术圈带来了一波儿来自东方的文化震撼了。

林业杰发现并命名的“姜文云斑蛛”,可以说是中国人用中国元素命名中国物种的典型案例了

一个男人在流浪

流浪自然

想变胖的流浪

流浪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