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一敖
首发:家庭杂志(ID:jiatingzazhi)
“母爱可以花钱买到吗?”
提出这个问题的人名叫邹雅琦,一位青年艺术家,曾因“假扮名媛在北京白吃白喝21天”走红。
她出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因为不被爱而患上双相情感障碍。
为此她恐惧过、挣扎过、反抗过,却始终得不到母亲的爱。
今年,邹雅琦24岁,是母亲当年生下她时的年龄。
“是时候去讨论一个母性议题了。”
她发起了一项《重金求母》的行为艺术,以日薪3000元的价格,雇佣7名陌生女性当她的“妈妈”。
没有年龄限制,唯一的要求是生育过的女性。
“3000块钱不是我给妈妈的标价,而是给我自己的标价,我希望妈妈们看在钱的份上,也能爱我一点。”
母爱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吗?
不被爱的孩子,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弥补吗?
邹雅琦试图通过《重金求母》寻找答案。
第一位“妈妈”只有19岁,一进家就开始收拾屋子。
按照计划,“妈妈”打扮成邹雅琦亲生母亲的样子,陪她读童话书、看动画片、哄她入睡,邹雅琦则回到童年,填补孩子时期缺失的母爱。
为此两个人都很努力,结果却是越努力越要命。
“妈妈”像是被输入指令的机器人,声线轻柔,永远面带微笑。
犹如完美母亲一样无条件顺从孩子的要求,却不知道烫伤不能包扎,只是机械化地演着她所理解的母亲。
面对没有母爱的“妈妈”,邹雅琦的的确确做回了小时候的自己。
“亲妈和买来的妈妈一样把所有的负面情绪紧绷在身体里,我也是,我感到巨大的压力和窒息。”
她把收藏的婚纱和礼服借给“妈妈”穿,跪在地上整理裙摆,拍照时一遍遍夸好看。
她藏起女性化的声音,抹杀成长的痕迹,才不会给“妈妈”带来女儿长大、母亲衰老的恐惧。
像是肌肉记忆,邹雅琦本能地想讨好。
母亲在演好母亲,女儿在演乖女儿,实则两个人根本不爱对方。
看似荒诞的戏剧,却在家庭中真实上演着。
后来谈话,“妈妈”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13岁被父亲用小刀刺伤大腿,再有5毫米就伤及大动脉;
14岁辍学逃离家庭,打黑工、干苦力;
15岁住在保安亭,赚钱养男人,自己吃泡面;
16岁未婚生子,女儿被男方家霸占,她拿着每月1500元的生活费,给全家洗衣做饭;
19岁当语音女主播,很辛苦地维系着客户,月入5000多元。
“回过神来她不过是19岁的小孩子。小孩子怎么能当妈妈呢,她身上没有爱,没有人爱过她。”
这次尴尬且痛苦的体验过后,邹雅琦决定,她要展示她的女性魅力,当一个性感尤物。
第二位“妈妈”是书画家、美术老师。
她是个传统的人,可看到女儿穿着非常暴露的比基尼,她没有责怪,眼里反而充满欣赏,用镜头去捕捉、记录女儿的美;
发现有陌生男性盯着女儿看,还会生气地用眼神警告对方。
“妈妈”温柔细腻,毫不吝啬对女儿的赞美,心甘情愿地照顾女儿。
这份爱,让邹雅琦有些不知所措。
从小到大,父亲无数次攻击她的外貌,说她的嘴巴“像鸡的嘴巴一样难看,不像班里其他女孩清清秀秀”。
母亲则用封建的贞洁观念教育她。
初中,暗恋她的男生递来纸条,被母亲从书包翻出,当着全家人的面朗读,佐证女儿的“不检点”。
她不敢向母亲展露自己的美丽,因为母亲会用手掌上的皱纹回应,仿佛是她造成了母亲的衰老。
于是,邹雅琦在“妈妈”面前脱光了衣服,释放被压制了二十多年的自我。
对着镜头,她反抗地说出:
“我不属于你,我的青春不是用你的青春换来的,我不欠你。”
“妈妈”听完,哭着抱住女儿不停道歉。
她反复告诉女儿,你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想飞多高飞多高,想飞多远飞多远。
那一瞬间,邹雅琦是不适的。
但在之后的两个月里,她常常回味这个过程,从中感受到极大的治愈。
她觉得自己真的买到了母爱。
讽刺的是,不在场的母亲看完视频,自顾自地说:
“即使你觉得你很漂亮,妈妈也不会喜欢你。”
第三位“妈妈”是名副其实的女强人,美丽、富有、独立。
她住在自己亲手设计的豪宅,家里有个柜子,专门放异性送的鲜花上的留言卡。
很多人爱她,可她说:“我只爱自己。”
扮演母女期间,邹雅琦跟着“妈妈”去酒庄喝酒、去健身房运动、去看很贵的房子、去吃很贵的大餐……
没有太多的情感链接,她像个旁观者一样观察“妈妈”的生活。
这也是“妈妈”奉行的教育方式。
主动把孩子带到好的环境里,家庭氛围平和,身处其中的小孩自然健康快乐。
在这个项目中,邹雅琦准备一条纯白的裙子,邀请“妈妈”们在上面作画。
第一位“妈妈”在大腿处画了鲜血淋漓的伤口,女儿则在原处叠加了她们都喜欢的大吊灯;
第二位“妈妈”在背部画了一对小翅膀;
第三位“妈妈”什么也没画,拿起剪刀裁开冗长的裙摆,变成燕尾的形状。
那是母亲与女儿、女性与女性的祝福和期待。
在《重金求母》的视频底下,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有人觉得不解,这样的行为艺术意义何在?有人感到冒犯,指责道德败坏、哗众取宠。
谈及创作初衷,邹雅琦说:
“如果我能以3000块钱买到母爱,是不是有很多人就不必有那么大的压力,去做一个母亲了?”
不得不承认,在东亚社会里,母亲总是伟大的,母亲的爱总是崇高的。
父亲可以是第一次当爸爸,难免疏忽;
母亲却是神的化身,无所不能。
我们把母亲捧上神坛,但代价是她不能再介意自己失去工作、和外界减少连接、身体遭受生育创伤,因为“当妈的为孩子奉献一切,那是天经地义”。
就像韩剧《产后调理院》里的畸形图景——
母亲被分成三六九等。
最上等的母亲是生得多、顺产、母乳喂养时间最长、全职在家带娃、为孩子规划到20岁的母亲;
最末等的母亲是第一胎、没有奶水、年纪太大、经验不足、职场女性的母亲。
符合期待的母亲人人敬仰,违背者则被鄙夷和谴责。
囿于母亲的身份,她们在赞美声中被迫让渡出叫苦叫累的权利,也被剥夺不爱的权利。
可作为母亲的女性是怎么想的?
在一篇“厌孩”的文章里,她们袒露了心声:
“‘讨厌孩子’的想法不止一次盘旋在脑子里,我爱他,但是我控制不住地讨厌他。”
“我不敢抱孩子,不会喂孩子,孩子吃没吃饱我也不知道,整个人感觉很焦虑。渐渐地,我开始后悔怀孕、后悔生孩子,甚至我觉得我一点都不喜爱这个我疼了一天一夜才生出的孩子。”
而在现实中,她们根本不敢说出口,怕被道德审判。
甚至有这样的念头,都要先自我谴责一番。
就像网友@皮蛋瘦肉臭豆腐 说的,“我理所当然地认为妈妈就应该是关爱自己的孩子的、就应该是在乎孩子的感受和想法的、充满母性光辉的,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告诉我的,老师书本都是这样教我的。”
但我们常常忘记,母亲也是人,是人就会累、会痛、会厌恶、会麻木。
成为母亲不是女性“一键进化”的按钮。
一个普通的人不会因为生了孩子而变成完美的人,她仍然有智识的局限、命运的苦难。
这正是邹雅琦愿意原谅母亲的原因。
“她小时候要洗全家人的衣服,给全家人做饭,被教育女孩子要懂得吃苦吃亏、生小孩、以丈夫为中心。
这样的生活她过了几十年,她不深信这件事的话,她会崩溃的。”
原谅母亲,亦是放过自己——
只有母爱不再神圣,母亲才能被松绑,孩子才能被解救。
“我是个怪孩子”,邹雅琦这样形容自己。
在她的家庭中,父亲自私冷漠,是权力中心;母亲自我欺骗活得幸福美满,实际上是可恨又可怜的依附者。
父母对她从来只有打压,否定她的相貌、能力、品德,不断给她灌输“没有人会喜欢你”。
家庭内部的霸凌缠绕着她的少女时期。
弟弟出生后,爱的天秤倾斜得愈发厉害。
邹雅琦早已对父亲彻底失望,却还是常常困惑母亲为什么不爱她。
22岁,她肠胃炎被送急诊,身上没钱,只能求助母亲。
母亲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她乱花生活费,要求她出具账单。
23岁,她被邀请出席TED演讲,希望母亲也在,因为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
母亲答应了,结果却为了弟弟学校的琐事爽约。
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导致她患上双相情感障碍。
心理专家妙黛认为,童年期的孩子常常通过父母的反应来确认自己的价值。
如果父母总是表现出嫌弃,忽视孩子的情感需求,孩子会认为是自己太差劲,并为此感到羞耻。
而在神化母爱的社会里,这种自我攻击会更加强烈:母亲一定爱孩子,母爱一定很伟大,我得不到,是因为我不配。
悲哀的是,我们一生中会做很多次选择,唯独父母,我们是没有办法选择的。
原生家庭的确会影响人生,但我们可以决定未来的路往哪走。
意识到不被爱之后,邹雅琦选择成为自己的母亲,重新养育自己。
就像高中遭遇校园霸凌,她预感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围殴,也知道父母靠不住,于是把酒瓶藏进书包里。
“我会站出来,为自己拼命。”
如今,邹雅琦独自住在喜欢的房子里,吃好吃的食物,穿漂亮的衣服,像疼爱女儿一样地疼爱自己。
随着心智上的成熟,她逐渐看清父母智识的短缺,明白不被爱的真相并非是她做错。
所以针锋相对也好,冷漠拉黑也罢,她不再强迫、责怪自己。
甚至伤害越大,她对自己的爱就越浓烈。
包括《重金求母》的艺术行为,也是她弥补自己的尝试。
成熟而独立的人,不会用仅有一次的人生为父母的错误买单。
邹雅琦的对抗和重生,恰恰说明原生家庭的伤痛并非不可治愈。
或许某些时刻仍有摇摆,但只有正视童年的创口,才能长出新的血肉。
而自身的觉醒、好的亲密关系,都能帮助我们走出阴影。
“如果你也找不到无条件爱你的人,请你成为那个人吧。”
资料来源:
TED演讲:《那些忧郁的年轻艺术家:邹雅琦》
B站:邹雅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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