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与娱乐化的时代，摄影何为？
——蒋澍摄影艺术带给我们的思考
文 | 汪政
蒋澍先生获得了第十四届中国摄影金像奖，这是江苏摄影人的荣耀，值得祝贺。他的获奖作品，以及他多年的摄影艺术实践带给我们许多值得思考的地方。
摄影是工业时代的产物，所以注定跟技术联系在一起。作为工业制品，摄影一直在为自己的身份、为成为艺术而奋斗，已经奋斗了200年。每当新的成像技术诞生，摄影就要经受一次考验。可以说，摄影艺术的历史就是成像技术的历史，也是其作为艺术不断地与成像技术斗争的历史。现在，人工智能来了，与以前的成像技术不同，它不是助力成像或为后台制作提供帮助，而是在代替人工，直接生成图像。人工智能对摄影以及其他艺术的打击都是致命的，如何捍卫作为艺术的摄影的尊严，是每一个摄影艺术家面临的考验。
当技术不断打压艺术，甚至取代艺术时，摄影艺术何为？不要害怕，更不能回避，越怕越不行。好的办法就是将技术审美化。艺术的本质是什么？就是高度的主体性，是优越的主体性。任何一种艺术，如果臣服在对象之下，臣服在技术之下，它永远不是艺术。蒋澍给我们的启示就在这里，他成功的艺术实践说明了在技术时代，艺术征服技术的唯一途径，就是将技术审美化。审美之所以是审美，就在于它对客体、工具和功利的征服。沿着这样的思路，分析蒋澍的艺术作品与艺术创作，重要的就是解析和总结他是如何以艺术征服技术，让技术为艺术服务，使技术成为艺术的。我以为有以下几个方面。
蒋澍摄影作品：《看见自己》系列之《艺术之旅》（图片来自网络）
第一，哲学。随着工业入侵传统艺术，摄影、电影等现代艺术诞生，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自我的关系、人与世界的关系发生了巨大变化。当年外国摄影师进入中国拍摄人像，对中国人传统的认知方式产生了颠覆性的影响。人们以为魔鬼来了，人的魂被摄掉了。摄影改变了人的世界观，改变了人在世界上的存在位置，自我没有了，被机器夺走了，人还可以成为另外一个人，甚至一个人可以变成无数的人。本雅明看出了这一点，他认为这是对艺术本质的改变，由此写出了著名的《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如同工业革命改变了世界一样，摄影等现代工业技术支持下的艺术同样在改变人的哲学认知。但是，我们同样认识到，拯救艺术的依然是哲学。我们要不断地思考自我与世界的关系，思考我们如何表达世界，又将怎样呈现或创造一个新的世界，这是现代艺术的本质所在，也是摄影的本质所在。蒋澍的艺术世界之所以精彩，就是打破了我们传统摄影的复制概念，使它变成了一个创造性行为。蒋澍，以及蒋澍这样的摄影人把摄影大大地向前推进了一步。蒋澍的许多作品不但是虚拟的，而且透出许多深刻的哲学思考。
蒋澍摄影作品：《看见自己》系列之《云观看》（图片来自网络）
第二，文学。蒋澍说他喜欢文学，这里的文学其实也可以解读为“诗性”，诗性是所有艺术的灵魂，也是衡量中外艺术高下终极的、唯一的标准。所以，一件作品是不是艺术，就在于它有没有诗性，没有诗性，它就不是一个审美表达。没有艺术表达，又怎么谈得上艺术？大众摄影跟艺术摄影的区别，就在于前者只是实用的、记录性的，相当于日记、“到此一游”。但是蒋澍们的作品不是这样，它具有诗性，具有文学的性状。蒋澍的作品，从创意到取题，再到作品的文字说明，都具有相当强的文学性。这种文学性是多方面的，比如他作品的叙事性非常强，有着非常明显的摄影叙事学与图像叙事学特征，他把静态的、一次性的作品变成了一个叙事作品，他的作品在摄影的空间性、时间性上都是非常有智慧的，而这些空间与时间的处理离不开技术的支持。借助这些技术，蒋澍的摄影就在讲故事，甚至在演绎戏剧。
蒋澍摄影作品：《手机迷思》系列之《数字家庭》（图片来自网络）
第三，现实关怀，或者人文情怀。当摄影越来越娱乐化的时候，谁还在用摄影记录我们的世界，谁还在用摄影思考现实？在一个欲望化的时代，在一个技术压迫的时代，摄影何为？蒋澍有人文情怀，有问题意识，有现实关怀，也有忧患意识。他作品的许多主题，比如自我、手机生活等都充分地说明了这一点，这是他作品的温度，也是他作品的深度。中国摄影金像奖创作奖分为纪实类、艺术类、商业类，蒋澍的作品属于艺术类摄影，制作、虚构成分很大。但是，他的作品却与现实生活密切相关，他的主题来自生活，他的问题来自现实，他的思考来自社会。他的艺术摄影术具有现场感，不仅是虚拟的，又是在场的。他用艺术摄影达到了纪实摄影的效果，有着同样的人文情怀，甚至更高，更哲学，更有思想。这就是蒋澍的成功。
蒋澍摄影作品：《手机迷思》系列之《找什么》（图片来自网络）
最后，借鉴姐妹艺术。摄影作为工业产物，在自己的成长当中一直在借鉴其他艺术，它不是一个孤勇者，没有一骑绝尘，而是始终跟其他艺术携手并进。艺术摄影史上的许多风格和流派都是跟其他艺术合作的结果，比如陈复礼的摄影，就是对中国画、对水墨画的借鉴。蒋澍有着多方面、多门类的艺术修养，从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对许多其他艺术门类创作手法的成功借鉴，比如装置艺术、行为艺术、绘画艺术、戏剧艺术、电影艺术，当然也包括上文谈到的文学。蒋澍在审美上可以说是海纳百川，借鉴交融，他使单一的摄影艺术成为了综合性艺术。
蒋澍的艺术实践告诉我们，在摄影娱乐化、大众化、技术化的时代，摄影艺术一定要保持自己的尊严，甚至，要保持一点超越性、贵族气。摄影原来就是一个贵族，一开始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能玩得起，后来摄影在技术的支持下越来越普及，成为大众娱乐的工具。面对这样的摄影现状，我们摄影人要有文化自信，在尊重每个人都有摄影的权利、倡导摄影民主的同时，摄影家们也要有艺术的担当。摄影越是普及，越是需要确定摄影的美学标准，让人们知道什么是好的摄影，什么是真正的摄影艺术，用优秀的摄影创作推动摄影艺术的高质量发展，促进摄影的多样化，从而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摄影文化。
作者 / 汪政
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编 排 | 王 童
审 核 | 张 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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