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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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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庆,笔名晓风寒。江西省丰城市人,中学高级教师,江西省省级骨干教师,江西省第十三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曾获“丰城市支教模范”“剑邑名师”“宜春市教育工作突出贡献个人”“宜春市最美教师”“江西省模范教师”等荣誉称号。教学之余,喜欢以梦为马,游走于广袤的天空之下,书写快意人生。宜春市作家协会会员,丰城市作家协会理事。与熊广平老师合著出版《丰城传统村落》(第一辑)、《丰城传统村落》(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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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本书是一部陈小庆女士的自选散文集,是作者在晓春学校支教的所思所感和心路历程。主要包括《夏日小章》《芙蓉花与通天蜡烛》《仙草豆腐》《采葛东篱下》《社火与庙会》《有故事的树》等散文全书稿在村落书写之余主要收集一草一木,一树一花、乡村、城市,远方与足下的行走感悟,粉尘扬起,落笔为安。像流水中叮咚的音符,在喧嚣后面。唱一曲舒缓的歌,至少治愈那些忧郁的时光。本书到处充满的山的呼吸、云的形状和风的记忆等,具有强烈的女性色彩。

南山叙事诗(序言)

夏 阳

记得电影《闻香识女人》里阿尔·帕西诺有一段台词:“我如今也到了人生的岔路口。我总是清楚该走哪条路,无一例外。但我从没走过,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太他妈难了。”这段西式的内心独白,完美解读了教育的真谛——立志为善,将自己的“清楚”传承给更多的后来者,目送他们渐行渐远,让他们代替自己弥补“从未走过”的毕生之憾。

“慷慨惟平生,俯仰独悲伤。”

每当想起自己飘零半生,任由青春信马由缰,与太多的光和影擦肩而过,内心便涌现太多的不甘和无法言说的伤痛。世界上最大的悲伤并非愚笨无能,而是明明知道却不能。这种不能,就像《闻香识女人》主人公因双目失明而力不从心。对此,我日渐醒悟,与其在时光深处做一只忧愁的老狗,面对星空温一壶老酒冷暖自知,不如总结自己的半生,传承所谓的经验,通过有限的平台将“我”裂变成无数个我。于是,我对教育这个职业有了新知,对本书的作者陈小庆老师有了仰望的支点。

陈小庆老师早年从高安师范毕业,以教书育人为己任,躬耕于乡村二十三载,成为远近闻名的教学能手。待到2012年选调考试进入丰城市孺子学校,到2016年因教学成绩斐然被誉为“金牌班主任”,按说在城市扎下根来,从此可以安心生活在城区舒适圈里,实现人生躺平。出人意料的是,2016年8月为助力乡村振兴,陈小庆老师毅然到距城区27公里的偏僻山村进行教育扶贫,支教于晓春学校,一年后又继续担任首届宏志班的班主任。从终点回到起点,历尽三年磨难,首届宏志班中考交出“高颜值”答卷,全市瞩目,彻底改变了众多贫困家庭孩子的命运,让晓春学校成为丰城这座城市最有爱的地标之一。

生活在这个薄情的世界,望着满大街行色匆匆的精致利己主义者,稍懂点世故的成年人无不深有感触,像陈小庆老师这种于现实和梦想的夹缝中映射出一缕阳光,去温暖众多深受原生家庭创伤的孩子,就像焐热一堆暴风雪中的石头,是人世间何等的稀缺,又是一项多么精细而宏伟的工程。

只有深怀一颗滚烫的心,才会把教育事业当作“宗教”去疯狂热爱。

我在有幸拜读知名作家熊广平先生的大型非虚构作品《以宏志班的名义》后,耳畔久久回荡着早年所读到的一句清丽之音:“教育,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是的,真正意义上的老师,不一定是救世主,更不是殉道士,但一定是慈悲的布道者。这种布道,并非职业所趋,而是脱离了养家糊口和为稻粱所谋的低级趣味,升格为去摇动、去推动、去唤醒的历史担当。

除了教书育人,陈小庆老师还是一位笔力雄健的作家。这两种身份一旦巧妙融合在一起,便诞生了这本新出炉的散文集《晓风寒语》——关于作者在晓春学校支教的所思所感和心路历程。

上帝为你关闭了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其实这话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自我安慰,在得失取舍之间处之泰然:“上帝为你打开了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关闭一扇窗。”因为一心无法两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然而,品读陈小庆老师这本《晓风寒语》,刷新了我固有的认知。一位长期奋战在初中一线教学的优秀老师,同样可以身兼为优秀的散文作家,将女性文学的话语升级为不可多得的生存智慧,不断激发人们在庸常的日子里拥有细碎的美好,以清净心看世界,以欢喜心过生活,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在《晓风寒语》里,到处盈满了山的呼吸、云的形状和风的记忆,以及树的孤独、草的生长与花的叹息。陈小庆老师的写作,具有强烈的女性色彩。她擅长从心理与情感的层面展开,细腻地叙事,并凭借女性对爱情、亲情与友情的独特记忆,充分表达自身的情感和主体意识,于字里行间彰显出“自然美”“人性美”和“人情美”的渴望。尤其是她的语言自成一脉,清新优美,多以诗歌品质的语言去表现丰富的内心世界,抒写支教山村的独特处境和精神体验。

故此,从教师的日常琐碎回归到女性的多愁善感,与山水结伴,和美食为伍,徜徉于旅途中,悠游在天地间,陈小庆老师的文字极具治愈力和穿透力,可以打动任何一个成年人裹满老茧的心灵,成为深夜入睡前美妙的小夜曲。

陈小庆老师支教的山村有一个诗意绚丽的名字——南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现实中的南山草木葳蕤,山清水秀,花鸟虫鱼、川河沟壑与大自然息息相通,到处倾泻着陶渊明眼中的质朴与恬静。《晓风寒语》一书,正是作者体味人生百态后,将自我放逐南山的心灵净化和精神皈依,并以南山为依托去描绘城市、乡村、文化与人类之间的深刻关系,试图唤醒自身隐秘的伤痛与孤独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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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写作向来标榜小资化的、情感式的、自我的书写,从里到外透视着鲜明的女性价值观。但在陈小庆老师的笔下,似乎不太满足于此,她坚持一手诗意,一手烟火,在马頔“南山南,北海北”的喟叹中,既言温暖,又说殇,不断阐发自己对自然的爱,对社会的关切,对人自身的洞察,直至将自己浪漫而忧愤的诗人气质暴露无遗。对此,我们不妨将这些文字定义为“南山叙事诗”。

另外,在本书中她的一些声音也富有见地,比如对城市化进程的忧思,对农业文明的怀想,再比如对现代工业的飞速发展的惊喜,对都市文化的日益兴盛的彷徨。这些声音,放置于新世纪文学发展的背景上看,无一不在乡村与现实的双重世界中,反复叩问生命的价值与生存的意义。

实际上,关于文学的意义,我也一直在思考。现在是电子信息时代,电子媒介的盛行,对当代人的精神生活和日常生活影响越来越广泛,为人们带来了全新的阅读方式和审美感受。不可否认,传统文学这一古老的形式正面临严峻挑战。

时间在腐蚀我们,也在摧毁世界。时间的残酷,近乎龙卷风,可以从容地抹灭一切娱乐文化和快餐文学,不论这些作品在流量上如何惊人,无疑是沧海一粟,过眼云烟。走进一座图书馆,看看一百年前的杰作,那些被冷落了的文学涵养及其精神熏陶反倒在熠熠闪光,于时间的长河里接近永恒或不朽,就像数百年前结实的老家具作为古董流传于世。

至此,我才浑然惊觉,老师和作家殊途同归,教书与写作异曲同工,都是在试图总结自己的半生,传承所谓的经验,通过有限的平台将“我”裂变成无数个我。

向陈小庆老师致敬!

是为序。

(夏阳,江西丰城人,东莞城市学院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

现节选《晓风寒语》三段文字,供文友品读。

南山桂

最早识花从名字开始,原来乡间女孩取名,陌上一望心念一动,譬如:“一月梅,二月兰,三月桃花红十里,四月蔷薇小桥边。五月榴,六月荷,七月栀子满山坡,八月桂花树间黄……”什么时令什么花,这样枣花、菊花、茶花等名字信手拈来。紫云英铺满童年田野,白梨花盛开在少年花果山。然而这些景象早已缤纷回忆,不只是成长,而是人们愈来愈疏离土地,工业化进程日渐消解农耕文明,背井离乡成为生活方式,原乡留给老人与孩子。

或许年轻时总忙着追逐梦想,花之情感多半象征寄寓,恰如词云:“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1988年一曲《尘缘》歌词至今难忘:“人随风过,自在花开花又落,不管世间沧桑如何。一城风絮,满腹相思都沉默,只有桂花香暗飘过……”一遍遍传唱的桂花化作青春符号积淀心底,事实上是从来没有在任何一株桂花树前伫立。

与桂花结缘首先是“偷香”。进城教书后周末常与朋友踏城,闲庭信步专寻深巷景致,发现老物件的亲切,感受老城市井烟火。三人为众,三碗粉或面条足矣,剪子石头布决定买单,光阴仿佛定格。某个秋日午后,居然在新城莱特酒店旁坡地发现几株黄金桂,花色金黄,其香馥郁,叶稀少,真是夺人心魄。于是三人各摘了半口袋,并暗自议好无伤大雅事仅限“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侥幸的我们煮饭碗底香,泡茶格外醇。后来发现新城主干道上全是桂花树时,彼此还互相取笑:“窃香不算偷也。”再说这雷焕路与物华南路上,都不是黄金桂。

真正沦陷在桂花中,则是2016年8月底,从城区来到南山。自然带给人更多安静:捐建者徐总选择偏僻小山村建一所哈佛风格校园。以他的捐资,可以选择城区、选择镇上,最不济也可以选择交通方便地带,都不妨碍他回馈家乡。可他那么坚定执着,绝不止于生于斯长于斯的情结,更是承继乡贤,奉献乡村教育。

南山景色确实秀美,一过根莲桥(以徐母命名),青山涌翠,古樟苍苍,秀水如带从校园旁潺潺流过。每逢早读立在楼栏看云霭在山腰缭绕,便想起南北朝陶弘景一首诗:“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趁着孩子们出神望窗外云岫时,讲述诗作者山中宰相故事,背古风,唱《苔》《木瓜》等歌曲,打发山里时光。因为交通不便加上属于车盲,所以周末补课时常常一个人教一班孩子住一幢楼,好在门卫勤勉,终日如此。寝室里水电维修、门窗锁坏都是他帮忙,彼此有许多交集,渐渐地对这校园一花一草有了更深了解。

学校以徐父命名“晓春学校”,除了欧式建筑外,实实在在是个天然植物园:长满车前子的运动场,五月里开满黄灿灿的蛇莓花,夏日老樟树底下一大片一大片鱼腥草,还有寒假过后红叶李在教师“别墅”前开满细碎的花,结果子时孩子们会偷偷去摘李子尝……这是他们的乐园,书声伴着四季鸟雀楼前歌唱,真是天与人与景,心神合一、自然相融,甚至春天院墙外一绺绺的野荠菜,冬日晨曦中狗尾草上凝聚的露珠,都是绝妙的馈赠。人在这里与自然最近最亲,竹叶在窗前婆娑,鸣蝉在窗外应和,孩子们总是从最初陌生孤单到渐渐陶然。

一到秋天,校园就变成桂花苑,一棵棵黄金桂素常毫不起眼,应了时令便像花仙子样。它们围着操场,守着教室,站在楼前,总之不管在哪个角落都弥漫香气。那些金色的小花,一簇簇慢慢萌发,细小如米粒,与绿叶相融,开初不显山不露水的,谁留意?直到香气扑鼻,才恍然大悟般驻足,渐渐地眼前繁花如梦,粲然映眼。走着走着,通体沁润,步步生香,仿佛置身香雪海中,以至夜里也枕香而眠,小楼醒来栏前又是花香扑面,恍兮惚兮不知梦里梦外,整个日子就在暗香沐浴中。

再回到新城加州,从楼下看道路两旁依然是桂花树,忍不住对照:这里的桂啊,常常尘土满面,没有小桥流水与云缭雾绕的背景,也缺了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南山”的清守,城市脚步匆匆,更少有那份“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的芳香。尘世喧嚣,向哪里寻求再也得不到的安宁?或许那满园金桂告诉你:不问果实不求回报,恍若“生死托斯寄,七尺报母心”,寂寂自开中承载游子最深的乡愁。

年年桂子,是年年初心不变的反哺,年年叠加的援助仿佛迢迢的燃灯者,点亮故乡的山山水水,拓宽故乡的道路,在渐行渐远的岁月中深情回眸,以朵朵桂花的姿势,幽幽开在南山……

桃之夭夭

校园里只有一株桃树,我始终想寻找出第二株,但它就是孤傲地伫立在教师“别墅”前。直到前前后后的红叶李,碎花朵朵缤纷,映入眼帘,才恍然大悟似的明白设计者“桃李芬芳春满园”之寓意。

记忆中小时候村后就有座花果山,春天一到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恍如仙境,结果子时车子一辆辆运出去,水蜜桃滋味呀,是舌尖上的童年。后来渐渐长大,花果山最终变成各家菜地,落英缤纷的景象成为美丽叹息。一畦一畦花生地就让我无数次想念桃花。

红叶李果子一年比一年多起来,是孩子们发现的,他们说:“老班老班,校园里长李子了,好多好多,很好吃的。”他们掏出袋子里的果子,还说洗了很多遍。望着他们意外惊喜的小脸,我疑惑不解,“这李子能吃?好吃?”

“老班,好吃,不信您尝尝?”

现在住的香域加州,向北是地中海,穿过马路去孺子学校时,路边就栽有一排红叶李,长圆嘟嘟的果子时我尝过,其涩无比,以致我怀疑自己:明明景观树,还去做吃货,犯二。晓春学校的红叶李更高大、更纯粹,无污染,虽说春天花开映在墙面,是绝妙画图,但味道也不至于有“橘生淮南”之差异,所以当时觉得他们的孩子气发作吧,笑着叮嘱他们别吃太多。

至于这棵桃树,我们一直都在期待,来的第二年就结了几个桃子,老徐说那是石桃不是水蜜桃。但那时认为它是校园里唯一的果树,每次经过它身边,都会数数。看着它白天黑夜混沌不觉似的由指肚般变成核桃大,果绿中透出点点红,心里格外开心。身边的毛孩子不也如此吗?仿佛山中安静的岁月里每日都有份隐秘的期待。可惜校园里另类公民太多,鸟们将它看作仙桃,不停地啄食,以至不了了之。来年桃子比原来多了起来,老徐担心孩子们未熟就摘,于是挂了牌:小心农药,请勿采摘。我们一旁打趣,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其实鸟儿常常飞进教室,孩子们惊喜之余倍加呵护,即便捉住了最后也放飞,颇有“谦谦君子”之范,想是这园中花鸟草木日久生情。

待到毕业的最后一学期,孩子们跑来告诉我:“老班,今年桃树结了好多桃子呀。”经历了四个月的疫情封闭,错过了油菜花,错过了红叶李,错过了桃花,对于深信花瑞的人来说这可真是好消息。于是跑操后我就去数桃子,孩子们跟过来,六十多个,“老班,像我们班开初的人数呢。”过几天风吹雨打,有吹落不成器的,“这是我们现在的人数(省厅规定)。”鸟儿们也仿佛懂事多了,竟是少有的啄食。“那你们猜猜多少修成正果?你们就个个如愿升学。”“我们希望个个都修炼得道。”

就这样疫情封闭的日子,孩子们停在桃树下,数桃仿佛成为一种寄托、一种调整。教室里他们刷题冲刺,南山的每一天都在倒计时。

李子又熟了,累累果实压弯了枝头,值班老师各自分了,一棵李树好几十斤呢。校长说给孩子们送去吧,中考前很辛苦的。是啊,他们长大了,李子酸酸甜甜味道好着呢。

心里有了念想,看着桃子青涩到透红,就像每日看着班上的孩子们长大。清晨,当雾岚缭绕在南山,如雾如乳,奔跑中的少年经过桃树时,口号声格外震撼:“九一九一,齐心协力,中国兴盛,我的责任。”傍晚,男孩子们课余打篮球,女孩子往往伫立桃树旁,再去观战。小桃树见证了孩子们成长,也迎来了自己的成熟期。山外的人来了,都说学校如世外桃源。三年蛰伏,孩子们就要出山了,怎不让人满心期待?

因为疫情,中考推迟了一个月。我们掐着时间,一轮复习二轮复习三轮复习,生怕孩子们缺漏没有弥补,就像生怕桃子被鸟们盯上。那日轮休返校,照例去看桃。天,桃子呢?我的桃子,我们的桃子,呼啦啦影踪全无。

后来,陈辉告诉我,他摘了吃掉了,我哭笑不得又半信半疑:“你不知道这桃树是花瑞,个数正对应着班上的孩子们?”他笑着说:“有你们这个团队,别担心,宏志班个个都是好样的。桃子的味道就告诉我了。”

站在桃树下,我默默祈祷。

芙蓉花与通天蜡烛

山里的日子安静,这样你可以看见每朵花的开放。

盛夏一过,清秋来袭,转瞬间就带走了桂子清香,花落人添愁。“你看,芙蓉花又开了!”小毛孩仿佛懂得心意,居然用老子之道宽慰老班。当然,他们的感情更为浓烈,干脆日记里直抒胸臆:“我与晓春是一对热恋的情人,在我眼中,无论什么时候晓春都是美的,尤其是秋天的晓春……”估计刘湛秋读了也忍俊不禁,孺子可教也。

很久以前写过《木末芙蓉花》的故事,悲剧,不忍再翻。这里枫子庵先前也有一棵,总觉得带了异样的气息。庵里有蜡烛、香火之类幽幽地令人叹息。赶庙会的时候,老人曾聚在那里摆过酒,还有舞蹈队等。路上遇见她们,总会亲切地告诉我今天在官山上,明天南圳里,后天甪里周家诸如此类的,如果有空不妨去吃酒,只要心里敬畏神明,多少意思一下就可以。她们鬓边插一朵花或系一截红头绳,四处赶场,聚在一起说古道今,有时还会带回“法水”,不亦乐乎。母亲兴致好的时候赶过这种场,并且煞有介事地给我喝,说敬了神明的水可以滋润我的喉咙,免受职业病之苦。可是2020年一场新冠疫情,老人们的欢乐少了一项,很多老人不知不觉间变少了,就像身边一茬一茬的少年,散入天涯无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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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旁的青草年年绿了黄,黄了绿,我向来不大喜欢如此张扬的花朵,看着那庵前独孤一棵时,想起栽花人的心境,心念倒是平复不少。而今学校不知何时也有了一株株芙蓉,乃至栽到了母亲桥一带,倒是应了王维诗境:“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他写的是春日的辛夷,这里却是秋天南山道上罢了。

南山的秋天是短暂的,甚至匆匆得连桂子香都没有好好感受,就被山风吹走了。几次口信,母亲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待在南山,我去看望她的时日并不增多。“无情岁月增中减,有味诗书苦后甜。”尘世碌碌,我们总是疲于应付,所幸有这一路花花草草,季节变换中心念起伏。

忙完国庆假期,也看了母亲,以为自己可以好好地收些桂子,哪知只见满地落花堆积,树上残剩的色彩也转萎靡,令人触目惊心。而邻近的樟树也裁去了枝丫,锯斧之痕仿佛是无声的诉说,隐痛弥漫,生命是经不起拉锯的,外面的河岸一侧也全部围堤加固,失去了葱茏蓊郁的原生态。

一天天萎缩的河道需要这样的堤坝吗?我只需要一切都保持安静的样子,本来的样子。

山道旁边的小桥流水不知何年何月流来,又不知流向何夜何方。伫立花前,一发呆,心神就逐水而流,渺渺然不知何处。直到铃声响起,生命才有另一个落脚点:讲台,那该是飞扬的地方。是我们引导孩子抑或孩子们引导我,都分不清了。我们的青春已在粉尘中悄然逝去,而他们的青春才刚刚开始舒展画卷,仿佛背道而驰的两列火车在交错中感受季节的律动。

校园最美,不过书声琅琅时,窗前有竹叶婆娑起舞,少年鲁迅的百草园如此,“你们一定能在这个天然植物园里发现许多新鲜的东西,锻炼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吧”。

果然,一大早穿过滴露的操场,小男孩田佳带我到了竹林下边,指着问:“老班,您知道这叫啥名字?”

摸一下,肉感,仿佛经不起指尖一碰。它们是鲜嫩的,颜色很魅惑,只是顶尖裹着一圈湿润的黄泥糊状物,叫人不明不白。查一下,通天蜡烛,中草药,别称木菌子、土苁蓉……具有清热解毒、滋阴养血、止血之功效。主治淋病、梅毒、血虚、出血。男孩得到这一内容很开心,老班以前也没发现呢,你厉害了!于是乎一大帮男生都相继跟了过来,挤挤攘攘的,竹林下简直成了他们的百草园。中午通过后窗去看孩子,像很多年前我的班主任一样,这不是我想要的。身为老班实在讨厌这种做法,至少表明还没有达到“无为而治”的境界。好在除了个别的耽于内耗之外,他们也渐渐地能伏案小憩。

我再次去寻找通天蜡烛,居然凋谢了。不过冬日太阳出来一上午的工夫,白驹过隙呀,我怎么没有全部拍下来呢?莫不,这半天暖阳就是它的“覆灭性”笼罩,那些我们看来最享受的“阿波罗”于它却是无福消受。想起王阳明竹林下凝神“格物”,真是尘世海海,无明太多。

内容来源,《蓓蕾悦读》。原标题为《陈小庆 | 《晓风寒语》:抒写支教山村的独特处境和精神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