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楚墨青衣
那天，张娴娴家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报丧的，说是他爷爷一远房表妹没了，问他愿不愿意去送她一程。
张娴娴想爷爷已经一把年纪了，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估计他这表妹岁数也不少了，这个年纪去世的老人，其实也算正常，没必要让爷爷去悲伤过度，于是当场就给辞掉了，说是老人家经不起这种生离死别，就不让他去了，不过他可以替爷爷去略表寸心。
说完，看来人有一丝迟疑，心想这人真是不识趣，不就一个远房表亲吗，平时又没见有来往，现在，她都给面子说由她替爷爷去了，难道还不知足，还想干什么，难道还真的得动用他老人家的大驾才罢休。
于是，脸上就有点不大好看，想着，只要对方再得寸进尺几句，干脆连她都可以不用去，随便送点帛金，这还是看在上一辈人的情分，她才能做到这份上，而且也只有他爷爷，知道他这一辈的人，存世不多，能帮他送送故人，也算是一桩积德的事。
谁知来人却不是这样想的，在他犹豫片刻之后，突然说了一句，你用不用去问你爷爷，就说是刘鸾子没了，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怎么说，难道一报这名字，我爷爷就会去了不成。
这个还真的很难说。
啥意思？
我是觉得我跟你一样，都是孙辈，老一辈的故事，估计只有你爷爷和我奶奶知道，但我奶奶现在没了，只是在临终之前，说了一句，她没了之后，一定要上你家跟你爷爷说一声。
我爷爷。
嗯。
你说他俩有故事。
这个我不是很确定，我也是谨遵我奶奶的遗愿。
难道我爷爷还有一段不为我们所知的故事。
每个人背后都有一段故事，只不过有些故事随风而逝，有些却被永存心里，不到最后一刻，不愿意抖露出来。
所以你奶奶临死前，就给你们透露她的故事。
没，只是说她跟你爷爷有约，说无论谁先走了，都得让晚辈知会一声。因我家从没听到这样的讣闻，所以料定你爷爷一定还健在，于是寻问了过来。
送走了来人，张娴娴回头去找爷爷。
当时爷爷正在书房用放大镜看他的线装书，张娴娴怕猛不防出现在他面前，会把他吓坏，所以一般是打老远就叫，但今天她因是带着一种刺探秘密的心情，因此叫得有些犹豫不决，以致等爷爷抬起头来时，突然问了她一句，有事吗？
有，有一个事想跟您说，张娴娴在说的时候，心里不得不佩服爷爷，连她心里的优柔寡断，都被他猜了去，不过到底该说的还是得跟他说。
但张娴娴还是怕爷爷一时接受不了，于是先不急着回答爷爷，转头去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把他搀扶到椅子上坐，准备想开口的时候，没想到爷爷却误以为她又要找他要零花，一脸心知肚明的笑，说，要多少。
啊，张娴娴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到悟觉爷爷的意思时，一下子竟不知如何开口，最后想了想，还是直截了当地问爷爷，认不认识一个叫刘鸾子的奶奶。
今天有人来了吗？
是。
如此说来，她已经走了。
这样看来，爷爷是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嗯，这是我俩以前的约定。
你跟她有故事吗？
这。
是初恋情人吧？
算是吧。
那爷爷去吗？
最后爷爷没回答张娴娴，只是用一身落寞满脸疲惫向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他想自己静一静。
就在张娴娴掩门而出的时候，其实她心里已经可以确定，爷爷跟刘莺子，以前就是情人关系，因爱而不得，所以两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劳燕分飞，不过在分手的时候，两人或许互有盟约，这约定，应该就是刘奶奶临终前的这一声遗愿了。
张娴娴想如果她没猜测的话，明天爷爷估计会去奔丧，要真这样的话，她还得提前知会父亲一声，但父亲现在正陪着母亲在外旅游，估计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所以陪爷爷去的责任，还是得落在她身上。
于是，张娴娴想着明天陪爷爷去的时候，或许就能知道爷爷这段湮灭烟尘的往事，边想边在脑海里勾勒出爷爷跟那个叫刘莺子奶奶的过去，想着两人或许是青梅竹马，奈何缘浅，在那个年代，能自由恋爱的不多，而能修成正果的，更少，所以像他俩那种关系，肯定不受世俗所接受。
当然，最后两人迫于现实，不得不饮恨离开，开启各自安好彼此不扰的生活模式，但因意难平，所以约好，无论谁先走一步，记得告知一声，这也许是相爱至深的人对人世间最后的一个牵挂。
第二天早上，当张娴娴去推开爷爷的门时，发现他已经不在屋里，心想这么早，难道他已经出门，一想这么大岁数的人，一个人出门，这得多危险啊，于是来不及多想，就想追出去，谁知在转身的一瞬间，发现爷爷平日看书的案头，多了一张墨迹未干的纸，趋前一看。
就一句话，老来多健忘。
啥意思，难道爷爷想忘记过去，不去见刘奶奶最后一面，吊唁她了，要真这样的话，说明爷爷也是个负心汉，早把这段感情烟消云散了。
难怪自古有云，痴情女子负心汉，这话应在爷爷身上，一点都没错。这样一想，张娴娴就把往日爷爷在她眼里的高大形象，一下子给矮化了。
转头，她就愤愤然离开了爷爷的屋子，再也没心情去想他以前的风花雪月了。
那天晚上，直到华灯初上，张娴娴才看见爷爷蹒跚着脚步，一脸落寞满身疲倦，从外面踽踽而来，她这才想起来，今天好像一整天都没看见爷爷，不知他老人家是上哪儿去消化他这一段尘封往事。
结果等到张娴娴一问，爷爷竟然说他是上了刘奶奶家了，说是总算了却一桩心愿。
张娴娴一听，马上想到爷爷案头的那张纸，那墨迹未干龙飞凤舞出来的几个字，于是当着他的面，禁不住念了出来。
她刚说完，没想到就被爷爷给接了过去，说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原来，曾经的那一段，在爷爷心里，不单没忘，还入骨相思，虽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有点江山收了的况味，但不管是爷爷还是刘奶奶，都是长情的人，所以一诺无悔，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此时，窗外春芽爆满，张娴娴想，到底还是自己把这事看得太浅，太薄，因为打一开始，自己其实只是以一种八卦的心，想去挖一挖爷爷这一段绯闻。
没想到尘世间，还真的有如此让人动容的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