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一敖
首发:家庭杂志(ID:jiatingzazhi)
门内,职场小白躲在浴缸里委屈痛哭;
门外,企业董事长躺在床上安然睡去。
接到报案后,警方对这一夜的真相展开了调查。
看到这里,你会想到什么?
许多人的第一直觉是,她被性侵了。
可如果再告诉你:
男人全程并无强迫,女人全程并无激烈反抗;
女人曾收下男人价值十几万的礼物;
在公司其他同事眼里,男人和女人是情人关系……
你还会坚定认为她是受害者吗?
以上故事,发生在近期热播剧《不完美受害人》里。
随着剧情一一铺展开来,部分观众对这起案件的态度也发生了摇摆。
这摇摆背后,恰恰是对剧集名字的叩问——
不完美的受害人,背后究竟是怎样可怖的困境?
案件发生的三个月前,董事长成功(刘奕君 饰)将职场小白赵寻(林允 饰)从管培生被提拔为高级助理。
大多数情况下,没有哪个打工人会拒绝升迁的机会,初入职场的赵寻更是将其解读为努力和幸运的结果。
那时她还没有意识到,这是饭碗,也是软肋。
成功借着工作的由头,送赵寻昂贵的衣服,带她出入重要酒局,不断试探她的底线。
而她始终沉默。
那晚,赵寻应酬被灌了不少酒,在醉醺醺的状态下被带到酒店。
知道董事长图谋不轨,她以洗澡为缓兵之计,想伺机离开。
接着又打电话让服务员送酒到房间,希望陌生人能察觉异常。
她想尽办法,却唯独没有说“不”。
直到最后无处可逃,赵寻只能绝望地顺从,祈祷一切能快点结束。
但这些在成功和其他人眼里,根本不算反抗,顶多是“女人说不要就是要”的调情。
成年人之间的两厢情愿,何来强奸之说?
再者,成功帅气多金,温柔体贴,工作能力强,在社会层面看来非常优秀。
这样的男人,有几桩“风流韵事”也无伤大雅,反倒彰显了男性魅力。
既没有道德负担,又有金钱兜底,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不是问题,何必冒险强迫别人呢?
于是,所有矛头渐渐指向了赵寻——
一场自导自演的“仙人跳”。
不少观众也习惯性地认为赵寻动机不纯。
但问题是,一个人接受另一个人的好意,就代表ta同意发生性关系吗?
赵寻的不完美之处,在于她接受了成功的提拔,和价值88万的礼物。
的确,她对金钱有贪恋,所以没有拒绝;
但又没有贪恋到愿意用身体交换金钱的地步,所以把礼物都锁进柜子里,从不使用。
可站在旁人的角度,收了就是收了。
警察也持同样观点:
“你知不知道接受一个男人昂贵的礼物,你没有表示拒绝,那么对于这个男人而言,你接受的可能不仅仅是这些礼物?”
这种逻辑,并非影视剧杜撰。
作家韩寒就曾在采访中说道:
“我觉得,一个女的如果答应跟一个男的单独吃饭、单独看电影,就是答应跟这个男的上床了。”
日本公共电视台也曾以“什么是隐晦的性同意”为题,向11000名20岁以上的成年人发起询问。
给出的选项包括两个人单独用餐、两人单独饮酒、两个人单独乘车、穿暴露的衣服、喝到烂醉……
最终只有31.7%的受访者表示,这些都不能代表同意发生性行为。
接受好意,意味着“性同意”吗?
当然不是。
就像公开控诉性侵的女记者伊藤诗织所说:
“一起吃饭、喝酒、牵手、接吻都不意味着同意进行性行为。
没有达到可发生性关系的法定年龄,也意味着不同意。
处于无法拒绝的场合,或处于无法做出决定的状态,也意味着不同意。
未经同意的性行为,是犯罪。”
而人们之所以存在误解,原因或许在于一直以来传统文化对女性性欲的否定,和对男性性欲的鼓励。
《红高粱》里守寡的大少奶奶,社会只用一块贞节牌坊就抹杀了她十年的自由。
灭人欲的产物,却是女性专属的勋章。
在“性”这件事上,女性不能主动,只能在发生关系之际半推半就地接受,久而久之,男性个体也默认了这一潜规则。
包括影视作品中关于性的部分,多数都是“自然而然地发生”,没有对话,没有交流,甚至出现用爱情包装的强制、粗暴。
缺乏正确的性教育、接受错误的性观念,导致了人们对“性同意”的理解偏差。
但理解的偏差不是违反法律的借口。
正如罗翔所说:
就算是有男性发自真心地认为,女性说“不”只是害羞的表现,只是“半推半就”,那法律也应该抛弃这种花花公子式的哲学,让男性为自己的“偏见”付出代价。
不止是人们的偏见,世界范围内法律对“性同意”的定义也经历过漫长的发展。
最初,它是“最大限度反抗”,要求女性遭受性侵时必须全力反抗,甚至以命相搏,才能自证清白;
后来,它是“合理限度反抗”,允许女性以生命为重,但仍需通过大声呼救、肢体冲突来表达拒绝;
发展到今天,它是“no means no(不等于不)”,只要在语言上说了不,就代表不同意。
正是这一点,构成了赵寻身上的另一种不完美。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不”。
可是,没有说“不”,就意味着“性同意”吗?
社会学家沈奕斐举了一个例子。
当工作成为生活中最重要的收入来源时,大多数打工人不会拒绝老板加班的要求。
为什么?
是我们发自内心地喜欢加班吗?
还是怕惹领导生气,带来被穿小鞋、炒鱿鱼时被优先考虑、升职加薪时被排除在外等一系列连锁反应?
答案很明显。
站在领导的角度,我们的确没说什么,这是自愿的。
但在权力不对等的关系中,处在弱势的一方是没有办法说“不”的。
沉默,只是意味着被迫接受。
剧里,赵寻没有说“不”,就是因为害怕撕破脸。
“怕失去当下,怕失去将来,怕错过就再也没有机会;更怕说我不要 ,就被轻而易举地毁掉。”
剧外,也有过无数写照。
比如前段时间被爆出来的“陈建州事件”。
在受害者面前,他是上司,是艺人前辈,手里掌握着重要资源和丰富人脉。
所以,他可以用老板的身份轻松查到受害者的酒店房间,逼她开门;
也可以用行业大佬的身份轻松拿捏受害者的命脉,让她们因为担心丢工作、被雪藏而不敢反抗。
在不平等的权力关系中,我们每个人都可能经历赵寻的困境。
如何拥有反抗的勇气,如何找回自我的力量,也是每个人可能遇见的命题。
随着时代发展,人们在不断丰富对“性同意”的认知。
包括“only yes means yes(只有同意才代表同意)”“在双方权力不对等的情况下,yes也不代表同意。”
虽然这些观点并未正式写入法律条文,但要知道,法律是人最基本的道德要求。
权力的下位者只有勇敢地说“yes”和“no”,把坚决表达态度变成一种习惯,才能真正保障到自身的权益。
权力的上位者只有尊重每一个“yes”和“no”,体察权力给对方造成的压迫,才能避免伤人害己的恶果。
当然,社会也应为此做出努力。
博主@汪有 曾分享香港中文大学的性教育机制——
做学问之前先学会做人,通过短片告诉学生什么是性骚扰;
课程结束时告诉学生本校的电话、邮箱,任何人遭遇性骚扰都可以求助,学校有专人处理;
人手一份纸质文件,了解处理性骚扰的流程、防止性骚扰执行策略;
甚至提供法律援助……
颠覆几千年来的性观念,的确艰难,它甚至会改变我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但这是所有人的必修课。
因为它“不但能帮到很多女生过得舒服,也能帮助很多男生避免成为烂人。”
资料来源:
NHK:《揭开日本骚扰问题的面纱》
一席:《罗翔:性侵犯罪中的同意问题》
一席:《伊藤诗织:假如没人能谈论性侵,那就由我来做这件事吧》
bilibili:《沈奕斐:沉默就代表同意?这些性同意的误区,千万别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