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八年前的一个傍晚，我正在做晚饭，接到陶主任的电话，他向我问起了罗妙蓝的情况，他说在籍学生系统中还是查不到这个学生。
我回答他一个星期前就联系过她的家长，但奈何一直都不接电话，最后家长还把我的号码给拉黑了。
“那就把电话号码给我吧，教育局那边还在等回复呢。”陶主任很干脆地向我要了电话，说他来联系问清楚情况。
十五分钟后，陶主任来了电话，他说女孩父亲说了刚开始是让孩子上初中的，可一个学期不到，女孩就学不下去了，加上家里确实需要一个帮手，就同意她辍学了，而他的哥哥已经上高中了。
陶主任说他还想说下去，可罗爸爸立即挂断了电话。
我立马反应过来，对着电话说如果真的报名上初中了，怎么学籍系统里面会没有呢，初中老师也不会放任她辍学的，恐怕是只上了个小学，就让孩子干活了吧。
陶主任在电话那头顿了顿，然后叹了口气，就和我约定一起找到女孩的家，摸清楚情况，能劝就劝。
02
第三天我和陶主任一路打听，到了罗妙蓝的家，那时快要四点了，斜射的阳光慵懒地打在玻璃窗上，在屋内投下两个不规则的四边形，正好让我们看清昏暗的家里杂物众多，地上堆满了一袋袋鼓鼓的东西，旁边还有一堆未加工的布料。
当时只有罗妙蓝在家，披头散发，捧着手机笑得很开心，见我们来了，一时手足无措，但在听到我问为何不去上学时，她马上关掉视频，打电话给她爸爸。
一会儿她爸就骑着电瓶车回来了，他就在附近的厂里做缝纫，见到我们来明显不自在了，笑容很僵硬。
我向他礼貌地介绍了陶主任，他是学校专门管学籍的，因为在罗妙蓝老家和江苏省内都查不到罗妙蓝在哪所学校就读，所以我们就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罗妙蓝爸爸两手不安地擦了下裤缝，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说：“姑娘家嘛，多读几年书少读几年结果都一样，还不如早早在家帮忙呢，减轻负担，对家有好处。”
“还有陆老师我知道你是为孩子好，可这孩子肯定上不了高中，更上不了大学，所以现在就不上了，让她做饭洗衣，再过两年就到厂里学一门手艺，挣得不会少。”罗爸爸见我要开口说话，他马上又解释。
“我听说他哥哥已经上高中了，那女孩子也得让她上学啊，那么小在家总不行吧！”陶主任不紧不慢地说。
“说了现在帮做家务，再大点就去厂里了。我得带孩子去超市一趟，就不招待你们了。”说完他就叫上罗妙蓝走了。
小姑娘笑嘻嘻地坐上了电瓶车，连声再见都没有说，徒留我和陶主任站在那里尴尬。
03
我一直在一所乡镇小学工作，这个小镇是全国最富有的小镇之一，但生源差不多是全市最差的，因为有钱人家都把孩子送到上海或苏南去了，最差的也会送到市区上学。
而我所在的小学基本上都是外来打工家庭的孩子，父母为生计忙碌，而且子女众多，能完全关心孩子学习的家庭不多。
罗妙蓝就来自这样的家庭，而且我还知道她是单亲家庭，他父亲带着他兄妹很早就来到这座小镇谋生了。
但她妈妈嫌弃她父亲，就拒绝和他们住一起，而是独自到了南方沿海城市打工，这一去已有五年没和他们团聚了。
罗妙蓝在学校属于那种不让人轻易注意的孩子，成绩平平，长得也普通，没犯大错，但绝对没有出彩的地方。
我渐渐注意到这个孩子是在五年级时，数学老师告诉我这个孩子数学不及格了，脑子一点都不灵，又不努力。
差到不及格确实出乎意料，我又发现这孩子开始漏作业或不做作业了，我把她找过来问原因。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到她哥哥学习很紧张，每天都去补习班，所以她回家永远都是先做家务，直到晚饭结束洗好碗才有自己的时间。但就没有心思认真做了，完全是胡乱敷衍一下。
我是真的无法改变这样的家庭，虽然我在家长会和班级群都劝过家长要多陪伴孩子，多关注孩子的学习，多了解孩子，学习是孩子赢得前途的最佳途径……
但效果甚微，好些家长视而不见，或是看了但能做到的寥寥无几。
我拉过罗妙蓝，扶了一下她的肩膀，“陆老师知道你很懂事，很孝顺，但老师希望你也能学习进步，为了自己而学习，我也会为你，和你爸爸交流，让他重视你的学习。”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就回教室了。
之后我就立即和她爸爸联系了，她爸爸答应以后一定会让孩子完成作业，请我放心，然后马上把电话给挂了。
04
之后这个孩子倒是再也没有漏过作业，数学也能及格了，所以她不再是老师们重点观察的学生了，她又回到之前默默无闻的状态了。
可是在六年级期末考那天，她没有及时来，直到我为学生提示完重点，让他们自主复习了，她还没有到。
我就出了教室给她爸爸打电话，但始终没有人接听。
快要考试了，我真的为她着急，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回到了教室。
直到预备铃声敲响，学生都上好厕所回到教室了，她才步履匆匆地走到教室门口。
担心的石头终于落地了，我示意她进来，但还是急切地问：“罗妙蓝怎么这么晚才来啊，幸好赶上考试了。”
她委屈得直掉眼泪，低着头，很小声地说：“哥哥今天也考试，爸爸一定要先送哥哥后再来送我……”她擦拭着眼泪，很伤心。
我赶紧拉着她回到座位，拿了一包纸巾给她，让她擦干净，安慰她赶上考试就是最好的事情了，别多想其他的，全力以赴考试就好。
05
可没想到这个孩子赶上了小学的最后一次考试，却永远离开了校园。
哪怕她的成绩的确不足以支撑她进入高等学府深造，但只有小学毕业恐怕不行吧！
离开罗妙蓝的家，我有几天都很不安，后来我们又和初中老师一起去劝过，但最后等待我们的是闭门羹，据邻居讲小女孩被送回老家读书了，请我们不要再去烦他们了。
但愿这样吧！
我们尽力而为后确实无能为力了，祝愿美好，现实无奈。
06
这个女孩已存在我遥远的记忆中了，没有人想起，更没有人提起。
可是今年六月份，我又见到了她。
我到那个富有的小镇看一位回国的好友，她已经有五年没回来了，我们聊聊天就决定去市场那边逛逛。
我们边聊边走，好友看到前面有个小摊，卖的都是竹制品，米箩，竹编簸箕，洗菜沥水篮，还有麦秆扇，个个小巧精致。
好友很惊喜，直呼这些只在小时候见过的玩意，居然今天能见到。
她爱不释手，嚷嚷着要多买几样，可是这个卖主见顾客来，丝毫没有抬起头，一直低头看手机，倒是她旁边的小娃娃时不时抬头望望我们。
好友喊着问买这些要多少钱，那女子才缓缓抬头，说着15元一样，共45元。
说完，她盯了我一会，“陆老师——”
她叫我了，我也细细盯着她看，“你是罗妙蓝吧！”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脸的轮廓没变，只是下巴有点尖，皮肤干燥有点黑，头发有点乱，身上的衣服是一套水湖蓝连衣裙，但有点皱，明显很旧了。
她还是和之前一样沉默，“你的手倒是巧，还能做出这么好看的物件出来。”我竭尽想出一句话夸了夸她。
“这是我老公做的，我只是出来摆摊卖东西。”她弱弱地说了句。
“那也好，只要两人齐心协力，勤劳肯干，日子也可以过好。”她听了我这句话，头一低，彻底沉默了。
女友还在看着这些竹制品，我就逗了一下那个小娃娃，应该是她的女儿，最多十几个月！
罗妙蓝接了一个电话，就冲着女友问到底要不要，她要收摊回家了。
女友仍是挑选了三样，我也买了两个小篮子，付完钱后，罗妙蓝就收拾摊位，把东西全部放到了三轮车上。
我那时注意到她的肚子鼓鼓地凸出来了，看样子肯定是又怀孕了。
她才刚二十出头吧，就快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就操持起一家老小的生活了！
不过她身手还是很灵巧，抱上孩子，轻轻说了句老师，我先走，就踏上三轮车直向远处驶去。
07
“肯定她爸爸喊她回去收拾了。”旁边一个卖杂货的中年妇女说着。
“她爸怎么了？”
“前两个月摔伤了，她哥不在家，家里就她一个人照顾，男人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人懒话多。”
“那她嫁的人家到底怎么样，公婆对她好不好？”我很想知道这孩子到底过得怎么样，就脱口而问。
“说了人很懒，做什么事都没有耐心，也没个正经工作，前些日子也学什么直播，只是播了几次就不干了。”中年妇女说着就摇着头进去整理货物了。
女友提醒我该走了，我虽然脚跟着走，但心还是停留在这个女孩身上。
罗妙蓝，一个很美的名字，当初给她取名字的那个人也肯定希望她的人生妙如晴空吧！
“你不用再想了，恐怕这个孩子现在的境遇还没你想象中那么好呢，将来说不定还有些悲惨呢？”女友拉了一下胳膊，边说边让我和她一起往前走。
女友看着我一脸诧异，接着说：“这个孩子资质肯定很一般，天性木讷，又不愿主动改变的那种，有了生意就应该努力推销，嘴甜说好话那也是本事啊。”
“希望她以后不要比现在更黯淡了，希望将来能有一束微光来照亮……”
“你别文艺了，这种人平安到无聊就是幸福吧！”女友有点激进，我听了笑笑，就没再说话。
08
这个学生的现状和未来，我都不敢妄下定论。
但我知道她来自一个艰难的家庭，更是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父亲在忙碌中更在乎对她哥哥的培养，不愿对她更多的关注，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这个家打杂的。
后来让她小小年纪就辍/学，对于小学知识就学得很吃力的她来说，可能就是一种解脱，所以她不会想通过自我改变来扭转自己的命运。
如今她的婚姻肯定也不会顺心顺意，虽然婚姻生活没有十全十美，但两人总该相处舒服吧。
但愿这个男的就是懒一点，没有不良嗜好，没有家/暴倾向。就是个老实人，倒也和她相配。
读一个故事，品一段人生。本故事来源于现实，文中名字均为化名。作者如沐芳华，文字耕耘者，致力于用故事探索人生意义，书写温暖，相信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