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年,《植物先生》第二部又跟读者见面了。正是因为此书做得艰难,因此受作者信任,我还是要占用本书宝贵的篇幅,写一写编后记。
售罄之后,我便陷入一种患得患失的心境中。一是要不要加印《植物先生》?二是该如何做《植物先生II》?三是《植物先生》行销案例是否可以复制?四是我是守住还是偏离了编辑的初心?
《植物先生》让我见识了设计的力量,传统文化的力量,实体书店的力量,新媒体的力量。当然,最重要的是文稿本身带给我的力量。所以我也想继续在《植物先生Ⅱ》编辑环节持续加入一点自己的力量。仍然记得贝壳老师看到《植物先生》后激励我的话:这本书有一种可以感知和传递的能量,这种能量的流转可以连接我们。
《植物先生II》是作者袁明华的又一部用情之作。书中介绍的二十四种时令植食,不追求奢侈、时尚、标新立异,所选皆乡间、家常、接地气。盖因二十四节气就是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与民众有着千丝万缕的情感连接。但同时这二十四种植食又是私人的,独特的,只属于作者,跟作者的经历和情感体验是融为一体的。如,袁老师之所以写冬虫夏草,其实满含了自己的小心思。他每年要给自己资助的两所学校的学生带货,希望这些家庭贫困的学生亲手挖出的虫草能卖个好价钱,帮补家用。既然写了书,这就是最好的宣传平台,自然要大书特书。又如,他总认为临平的花生最好,临平的甘蔗最好,临平的年糕最好,还不接受反驳。这是因为他虽然走过全球一百二十多个国家,依然眷恋家乡的一草一木,至今不离不弃。袁老师对家乡的热爱,有赞美与表扬,也有批评与痛心,情感饱满酣畅淋漓,偶尔还冒出一两句情不自禁的粗话——放心,我都保留了。
写人难,写植物更难。从《植物先生》第一部开始,一以贯之,作者是在为家乡的一草一木作传。只是作者的精神故乡,不止临平,不止浙江,还涵盖了整个中国,整个星球。为了这二十四种植食,袁老师一整年时间都为寻找节气美食而奔忙,即使疫情严重,也无法阻挡他出门的脚步。袁敏老师说:自然文学不是坐在家里的人能够写出来的,只有那些行走在丛林之中、原野之中、江河湖海之中、沙漠戈壁之中,甚至是悬崖峭壁、茫茫雪域之中的人,才能够写出来。诚哉斯言。
苏沧桑老师也为本书写了一篇氤氲江南水气的序言,标题总结得特别好:当我们有所热爱。
而,我要如何做,才能不辜负这份热爱?
作者两年前完成了稿子的写作,剩下的工作就是编辑的了。一直有人问《植物先生Ⅱ》什么时候能出来,在鲸歌的读者群,在设计师许天琪的直播间,在每一次填报出版计划的表格,在袁老师有意无意的电话问候中。但我从不敢正面回答,就好像是刚种上一种从没见过的植物的农民一样,袁老师交给了我一颗种子,我不知道它会什么时候发芽,开花,结果,不知道属于它的节气是什么。我只是依着本能去给它规划田亩,平整土地,除草,堆肥,看天时,但在决定播种之前,却整天瞻前顾后,胡思乱想,不敢轻易把它种到土里。也许换第二个编辑,随便把它丢到田边地脚石头缝,凭着蓬勃的生命力,它也能长成参天大树。
怀着这样的忐忑,又是设计师许天琪推了我一把。如何给《植物先生Ⅱ》加分,表现植物独特之美?我们这次不造纸了,我们找到一个跟它同级别的,雕版印刷!
在《植物先生》的编后记中,我曾感叹,作为跟纸张整天打交道的编辑,根本不了解纸。深入下去才发现,难道我对印刷又很了解么?跟造纸同样作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千年的雕版印刷,已经远离了我们的视线,那种在木板上一刀一凿、一点一线雕刻出来的图案,那种反复调墨润版、不断对版套印的版画,怎么就一画难求了呢?
要用版画做插图,首先是寻找版画设计师。几经比较,曾经在日本学习版画的吉林艺术学院版画系教授王岩进入我们的视野。年轻的王岩老师创立王马版画工房,版画风格带有强烈的日本浮世绘风格,又有中国传统套色版画的神韵,他的画作受到许多版画藏家的喜爱,一幅小小的版画售价都在三百元以上;他也乐于分享,自己制作的雕版印刷视频成为许多版画爱好者网上自学的教材。跟王岩老师说了我们的想法后,他传过来的第一幅版画就征服了挑剔的许天琪。合作很快敲定,但王岩老师有一个怪毛病,他坚决不愿意提前和作者交流,他说,既然邀请他设计二十四幅版画,就得按照他的理解来作画。袁老师提到的这二十四种植物,有多种是很少或者从未入画的,也是生活在东北的王岩老师没见过的。如何呈现,着实费了王岩老师不少思量,创作过程中他不愿意分心他顾,我完全能理解。但是,这样画出来袁老师会满意么?
出草图,画线稿,扫描转化成电子稿,再分层,调整,基本上是以每天一幅的速度,王岩老师顺利交出了二十四幅版画。创作的过程中,我能感受到王岩老师的愉悦和创造力,今天见着一只蜜蜂,顺手画到了画里;明天画到橘子,顺便买了一袋回来吃。然后又按照我们的要求,花了数周时间,亲自雕了其中四种植物的四套版,再小心翼翼印好十多份,签上名字编好序号,分寄我、天琪和袁老师,以作后续大规模印刷参考。
为成本考虑,我们原计划只手工雕刻印刷四种植物版画,其他的则作为书中插图使用。但这四幅手工雕刻印刷的版画实在是太漂亮了,天琪遂提出:要不我们把这二十四幅图都雕刻印刷出来吧?!
我面露难色:二十四幅图,每幅最少四种颜色,每个颜色都要雕刻一张版,那就是九十六张版,王岩老师一个人要雕到什么时候?又要印到什么时候?
但其实我心里最抓狂却不敢说出来的是,成本啊, 这本书的成本又要失控了啊!
没有路我们也要趟出一条路来,这是《植物先生》给我们的勇气。于是我们把眼光放在了可以为我们大规模雕刻和印刷的机构上。思路一理顺,许天琪便喊道:那我们就到雕版印刷最好的扬州去找!胆子是越来越肥了。
经过多方联系,我们认识了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雕版印刷技艺代表性传承人陈义时大师,这是扬州雕版印刷界真正的一把刀!正是陈义时的父亲在打倒一切的年代传承了扬州的雕版印刷技艺,为了保护传自祖辈的几十万块雕版,他不惜到寺庙出家为僧躲避风头,把雕版藏到寺庙里。陈义时的雕刻技艺就是在寺庙跟父亲学会的。世态好转后,陈义时继承父亲遗志,回到广陵古籍刻印社,培养了一大批雕版印刷人才,退休以后,依然不辞辛劳带了很多学生。我问陈义时的女儿陈美琦:扬州雕版印刷有哪几派?陈美琦老师自豪地说:只有我们家这一派。
事情谈得很顺利,听说我们要请人雕刻印刷二十四幅多色套印版画,陈美琦老师很高兴地替父亲接下了这单活。在陈义时大师的监制指导下,二十套版很快就雕刻完成了。王岩老师在陈义时大师工作室看到雕好的二十套版画时,额头微微冒汗:雕得比我还好,扬州一把刀果然名不虚传!
如果诸事都如此顺利,我也就不用浪费笔墨了。但这件事真正的挑战不在雕刻,而在印刷。我国传统的雕版印刷,据我了解主要有三种:一种是单色印刷,多用于黑色纯文字的书籍印刷;一种是多色套版印刷,多用于年画、装饰画;一种是多色浅印用作文人笺谱。而王岩老师这次设计的二十四节气版画,是带有日本浮世绘风格的多色图案,在一个色块上还有渐变色或多色间杂,这种版画我们很少能看到。因此,当陈美琦老师给我们交出第一套版画的时候,我们都傻了,一是色相不准,二是颜色杂乱,三是色块分离,四是印刷不实。
那是2022年12月,我实在坐不住了,约上吉林的王岩,成都的许天琪,还有杭州的袁明华,打算直接奔赴扬州。临行当天,许天琪发烧,只能无奈取消了行程。我和袁老师、王老师义无反顾如约出发,晚上大家碰面住下,第二天一早会合陈美琦老师,上午先参观广陵古籍刻印社,了解扬州最好的雕版印刷基地,下午便来到了位于扬州市郊外的陈义时大师的工作室——扬州市东方雕版印刷文化传承保护中心。
在去陈义时大师工作室的路上,我全身发冷,四肢酸痛,很明显就是得了新冠的症状,于是跟大家说:要不今天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恐怕是感染了,别传染给了陈大师。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我还是不能缺席,行程照旧,只是到了陈大师家里,一定要戴好口罩,并且省略握手这个环节。
到了工作室,袁老师向陈义时大师了解版画雕刻的情况,王岩老师则一头扎进了印刷室。经过交流和观摩,他发现了几个问题,一个是这边的印刷工具不太对,上墨的笔刷太粗,没有做好两种颜色之间的涂抹过渡,导致渐变色的印刷效果不好;二是正在印刷的葛晶老师虽然动作娴熟,但是调墨不对,色相把握不准。王岩老师针对性地提出了几种印刷工具的手动改良意见,并不厌其烦地为葛晶讲解调色知识,同时肯定了扬州印刷的优势,坚信经过调整,我们的版画一定能完美印出来。
到了下午,先后吃了四颗布洛芬的我,依然头痛难忍,已经坚持不住,袁老师劝我当晚直接返回成都,不然在扬州发病家人更担心。无奈,我只好顶着39摄氏度的高烧,当即买票匆匆“逃”回了成都,第一次扬州之旅便这样戛然而止。当我凌晨走出成都天府机场,已经烧得鼻子不停流血,担心回家感染两个孩子,于是在家附近的旅馆自我隔离了四天。
随后,美琦老师给我们寄来了调整过的二十四幅版画。那天,我接到这二十四幅版画后,献宝似的在出版社各个部门各个工位乱蹿,就是为了展示我们耗时大半年印出来的版画。但是收到版画的王岩和天琪,又冒出了一句让我心凉的话:我觉得还有提高的空间。王岩老师首先开炮:这次的颜色虽然色相正确了,但是颜色暗淡,浮在纸面上,应该是他们用的颜料太差了,得换颜料!天琪继续补刀:这款手工宣纸太薄了,用在书里有点透,我要选一款厚一点的纸!
于是就有了2023年2月26日,彼时我在北京参加图书订货会,王岩到成都出差,许天琪在南京访友,我们又天南地北二下扬州,为心中所爱三向奔赴。
这次扬州之行,油墨更换顺利,倒是纸张难以定夺,从程玮的守金皮纸厂那里定了很多高档昂贵的纸,都印不出大家想要的效果。直到陈美琦老师拿出她们的得意之作《北平笺谱》,许天琪惊呼:这种纸就很好啊。陈美琦老师为难地说:其实这种宣纸很常见,他们大量用,并不贵。用这种纸试印了一版,果然就达到了天琪想要的效果。后来大家分析,印这种版画,一定要用生宣,这样才好着墨,我们一开始用高档的半熟宣,效果反而不好。果然贵的不一定好,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多年跟踪拍摄陈义时大师相关纪录片的张成军老师带着他的团队,为我们两次扬州之行留下了珍贵的记录。
做书路上得到许多朋友的帮助,如成都采薇阁的王强老师和王杰老师等,不胜感激。本来版画的事情说到这里便差不多了,但我突然觉得,还应该说一下陈美琦老师跟着父亲陈义时大师学雕版的故事。陈美琦一开始是跟着哥哥学玉雕,因为那时雕木头实在是看不到前途,陈义时大师也一度为了温饱,不得不去给人家雕刻窗棱檐角床架赚钱养家。有一次陈美琦生病在家,闲极无聊,父亲便塞给她一块木板一把拳刀,让她打发时间。陈美琦刻下的每一刀,都会得到父亲的赞许,这与平时要求严格的父亲判若两人。正是在父亲的因材施教和不断鼓励下,陈美琦最终也走上了传统雕版印刷的道路。在我的两次扬州之行,都能看到一个沉默的年轻人在认真雕刻一块画了很多方格的木板。陈美琦说,这是她的儿子,她用父亲教给她的方法来教育儿子,雕版最重要的是打好基础,在没有把那块板子挖空、雕好直线之前,绝对不能上手雕刻别的图案。时隔两个月,小伙子手中那块木板还有一半的面积没有雕完。正是这一代代的传承,让我们得以在《植物先生Ⅱ》中为大家呈现这美轮美奂的版画。与有荣焉。
这次多色套印版画我们一共印了1000套,也就是24000张。这既是版画印刷的极限,也是陈义时大师团队的工作极限,鉴于调色、上墨、套版等环节的门槛比较高,要达到我们的印刷要求,并没有太多的人可以胜任印刷工作,他们要为此花几个月时间分批次印刷交货。这些版画除了高清扫描用作插图,我们还为每本书随机配送了一幅原版版画,以让读者能感受到版画之美。有人说,为什么不把这些版画全用在书中当插图呢?臣妾实在做不到啊!一套二十四幅手工版画耗时费力做出来,它的价格绝不是这本书的定价所能覆盖的,除非我将定价提高到数千元,但这已经背离了我们要让更多的人欣赏到中国最美版画的初衷。
做《植物先生Ⅱ》时,我和设计师许天琪开过许多脑洞。如,我们想开发出二十四种感香油墨用于印刷,为此天琪跑了好几趟专门做感香油墨的公司;如,我们想做一个“植物先生的元宇宙世界”,为此我们把这个元宇宙的初始界面和运作模式都设计出来了。这本书,就像一块实验田,任由我们折腾,越来越放飞自我。而最大的动力,还是:当我们有所热爱。
所以,在本书的某几个页面,你也许会闻到特别的气味;在本书宣发的某个环节,你也许能进入有趣的虚拟植物园,找到同好;在本书的某款礼品盒中,你也许能看到我们联名开发的植物香氛产品……
但我还是真诚建议您,认真看看这本书的内容,感受作者为家乡植物作传、为人生节点注解、为时令美食画像的深情,一起回到伟大的植物王国,品鉴丰饶的土地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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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审:王 雪
复审:王其进
终审:黄立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