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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合影。 (作者供图)

那年中考填报志愿的时候,我征求父亲的意见,他强烈要求我报读巴师(即河池市巴马民族师范学校)。

“你看我们学校几位刚分配回来的老师,个个能歌善舞,多才多艺,你报读巴师,将来能像他们一样就不错啦!”当时中心校的韦扬、方小礼两位老师是巴师毕业的,一回来就教毕业班,还兼上音乐、体育和美术课,很快就成了全乡的教学能手。父亲说:“读巴师不用交学费,每个月学校还发生活补助,毕业分配工作就可以领工资啦!”

最初,我想报读中专,但听了父亲的建议,在中考第一志愿栏上郑重地填上了巴师。之后,我顺利通过了面试、体检,不久就收到了巴师的录取通知书。

那天,乡教育组组长亲自将录取通知书送到我家里。父亲双手捧着我的录取通知书,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读了两遍,仿佛要把通知书刻进脑子里。那段时间,父亲请人用樟木打了一个箱子,打算让我带去学校装衣物用品。按学校的要求到派出所帮我办理了户口迁移,将我名义上的责任田退回队里,还没有上学,我就变成非农业户口了。

去学校的前一天,父亲请来亲朋好友欢聚一堂,摆酒祝贺。我说:“对门家的万祖哥考上河池师专,那才是值得祝贺的呀,我考上一个师范算得了什么呢?”父亲说:“考上大学当然值得高兴,但考上师范也是端上了铁饭碗,为什么不能让自己高兴一下呢?我们不用读高中,毕业照样可以领工资,那不该庆祝啊!”

酒桌上,父亲兴奋地拍着胸膛说:“明天我要送阿光去学校,顺便去巴师看一看呢!”虽然心里不大情愿让父亲送我,但是父亲决定的事就很难改变。

第二天,我们早早起来收拾行李。父亲将樟木箱从角落拿出来,用绳子绑住箱子两边的铁环,然后用扁担将行李袋和木箱挑起来,昂着头步履稳健地走在前头。我则像个跟班似的走在后面,背着父亲的帆布挂包,里面是母亲昨晚连夜包好的一大袋粽子。

我和父亲搭一辆后三轮到金城江汽车总站,父亲将箱子和行李拿上车顶的行李架绑好后,我们就挤上了开往巴马的客车,一路颠簸朝着巴师驰去。山区公路蜿蜒曲折,时而上坡,时而下坡,有女人和小孩承受不了折腾,在玻璃窗口和过道上吐了一大堆东西,这让原本夹杂着汗味、汽油味的空气更加难闻。

我靠在座位上陷入似睡非睡之中,偶尔睁开眼,入目的尽是看不到边际的山林树木,以及绿树掩映的山里人家。约摸下午五点多,汽车驶进了巴马县城汽车站。我们下了车,车站里人来人往。父亲正想找人询问巴师往哪走,一位年轻的小伙子迎上前问:“你是要去巴师报到的新生吗?”我点点头。原来,学校在新生报到的当天,在车站设置了新生接待处,安排人员负责做好接待引导工作,刹那间,一股暖流传遍了我的全身。他们麻利地将行李搬到接送新生的汽车上。坐上车,在县城的街道拐了几个弯,就到了学校。

在新生报到处办完手续,在师兄的指引下,我和父亲拿着箱子和行李袋来到学生宿舍。我到的时候,宿舍里已经来了七八位同学,大家互相自我介绍,拿出从家里带来的食品一起品尝,很快便熟络起来。看到我和同学们相处融洽,父亲便说自己要去校园走走,感受学校的人文气息。我则和同学一起去领棉被、蚊帐以及其他生活用品。时间过了好一阵,可还不见父亲回来。我心里有些着急,这时候已经准备开饭了,父亲去哪里了呢?

这时,父亲从宿舍的一头走过来,对我说:“阿光,带你去一个老乡家吃饭。”我一下愣了神,什么时候巴师有老乡?说也巧,父亲在校园和一位老师交谈时,说起自己是送孩子来报到的环江乡村教师。那位老师说:“学校有位环江籍老师韦广寿。”父亲一下子记起来,说:“几年前,一位朋友的孩子曾经考入巴师,也叫韦广寿,不会就是他吧?”“既然到了巴师,就去拜访一下。”这位老师热情地带着父亲去见了韦老师。虽然韦老师未必识得父亲,依然真诚地邀请父亲带我到他的住处一起吃晚饭。

父亲带着我穿过足球场,在一排瓦房前停下来。父亲敲开一扇虚掩的门,里面传来“请进”的声音,韦老师正在下厨房炒菜呢!

走进韦老师宿舍,我们看到墙上挂有不少韦老师精心创作的美术作品,在此之前,我从未见到油画、水墨画之类的美术作品,这让我大开眼界,内心油然生出一股深深的敬意。韦老师叫了两位同事陪父亲喝酒,父亲一高兴就多喝了两杯,不断地夸赞韦老师为环江争气。那晚,我才知道韦老师和韦扬、方小礼是同一届毕业的学生,因为美术绘画特别出色得以留校任教,其实只不过大我四五岁而已。韦老师像大哥那样耐心地跟我说:“学习就像一场马拉松,比拼的是毅力和耐力,只有坚持到最后才有可能取得成功!”从那刻起,我记住了韦老师的话,也一直在努力着。

翌日,父亲和韦老师道别后,要乘车回去了。我有些不舍,向班主任黄景双老师请了假,送父亲到车站,一路走过拴着牛马的街巷,走过邮政局、百货大楼,走过金水桥时,父亲向左边撇了一下脸,说:“我们去照一张相吧!”

我往左边一看,写着“金水桥照相馆”字样的招牌在晨光中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照相馆的师傅正在洒水清扫门面。进店,师傅拿出一张靠背椅,让父亲坐下,我靠在父亲左侧站着。师傅调好镜头,叫我们放松一些,然后按下快门,“咔嚓”一声,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刻,那一年父亲50岁,我还未满16岁。

当站在汽车站大门边,看着父亲乘坐的车子渐渐驶去,我眼睛一下子湿润了,我第一次体会到“父子情深”这个词的内涵,它像一枚子弹,瞬间把我击中。几天后,我去照相馆领取相片。相片中,父亲坐在靠椅上目光沉静、坦然,他的内心风轻云淡,满布阳光,他的儿子考上了巴师,这是他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他把这段美妙的时光剪切了下来,一辈子珍藏心底。

如今,父亲已年近九旬,患上了健忘症。但是,他送我去巴师的经历,却一直烙在他的脑海,即使住过两次医院,境况还是大不如前,可我和他谈起巴师的事情来,他依然还能够清晰地回忆起当年送我去学校时的情景。

在父亲的书桌上,一大块玻璃板下压着几张照片,其中一张就是当年父亲送我去巴师拍下的照片。几十年的光阴一闪而过,没有谁能够逃出岁月的洗礼,一些往事会随风远逝,而一些记忆却历久弥新,愈显珍贵,永远温暖着我们的内心。

作者:纯光

编辑:黄浩刚

审核:李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