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我在广州增城的一家电镀厂工作。这家拥有200多员工的港资企业,在电镀这个行业,算是颇具规模的大厂了。都说港资厂管理相对规范,包吃包住,出粮及时,外面不乏很多人用尽各种办法以求进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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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一份工作是分析化验,也算是有经验的技术工,恰逢电镀厂招聘,我相对轻松便在这家工厂谋得了工作。

化验听上去颇有点专业味道,实质的工作内容却很是单一,最吸引人处,是工作有自己的空间。日常工作就是去车间打来药水,在化验室进行滴定分析,测量镀缸含量,然后按标准公式计算需添加的物料,出加料单,经化验室老大审核,再下发至车间负责人按单加料。

化验室老大为电镀厂经理,香港人,每天下午三四点间准时来化验室签单,周末人在香港。我们按厂规每个月只休假两天,但有项隐形福利------经理不在,化验人员便可放松,无人监管。

我入职不久,恰逢化验室要改建,废水需车间排放,我们不得不搬至测量室办公。在此之前,早就听人说测量室有个小巧玲珑的江西女孩,叫阿秀,个子不高,但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很是惹人喜爱。因此收到搬迁通知,我们几个男同事按捺不住地兴奋。

阿秀在测量室主要负责镀层膜厚测量,对上一个夜班的产品留样进行数据留存,偶尔车间在制产品也会拿过来测一测,以便调整工艺。

初见阿秀,我意外发现彼此之前经历惊人相似。说起外出打工前的读书经历,甚至家庭环境,几乎都是一模一样。

比如我们都是家里的老三,都是高中毕业。无论此前的学校生活,还是现在宿舍的八卦,我们都有类似亦或相同的看法与喜好。

阿秀说她家有三姐妹,她是老幺,父亲身体不好,家中生活困顿不堪。每年学校催交各类费用,她总是被老师点名的那个。那种被老师于大庭广众之下训话的场景,以及一些同学刺拉拉带着攻击性的眼光,至今说起仍历历在目。

阿秀略带伤感的回忆,亦将我拉回自己那常遭人白眼的高中时代,少年自尊的疼痛,感同身受。因那自卑,我在学校里过得浑浑噩噩,父母的苦口婆心,老师的形神俱厉,无法勉励我分毫。最后他们只提一个要求,让坐在后排的我,只要不打扰周围同学便皆大欢喜。

我与阿秀,都是高中会考之后,各自随亲人南下,投入前途茫茫的打工大潮。带阿秀来广州的婶婶,我见过两次,每次对我都极为冷漠,因为彼此不熟,那时我并不以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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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因为这些相同的经历,又加之打工生活的孤寂,渐渐地,我同阿秀越走越近。日子依旧枯燥又冗长,但因为阿秀,我开始尝到莫名期待带来的一丝甜意。她身上,总有一些朦胧的暖意,在吸引着我,令我愉快、舒适,常常一边滴定分析,一边偷偷笑起来。

不忙的时候,阿秀在测量,我便在一旁帮她记数据,配合极为默契。彼此开心的时候,我会轻轻地触碰她的小手,阿秀亦不排斥。阿秀的手很软,像刚出笼的包子一般温软,又如煮熟的蛋白,光滑细腻,吹弹可破。

下班后,我们会去看影碟机。彼时,工厂周边有些精明的老板,收集许多碟片,然后租一个房子,用木板把房子隔成很多的小单间,外面用布帘遮挡,里面放一个DVD。我们只需要花2元钱租一张碟,然后在小隔间里,戴上耳机打发几个小时的时间。

我和阿秀都住公司宿舍,晚上八点下班后,时间属于我们。两人一起在厂外吃宵夜,在小卖部买上零食,再去影碟室看碟。影碟室人满为患,虽有布帘遮挡,但时不时有人来掀开,确认里面是否有人或找人,私密常被打扰。

那时最流行《还珠格格》,电视热播过时我们都没时间看,影碟室成了我和阿秀追剧场所。阿秀内心极为敏感,随着剧情变化,她或哭或笑,我却心思不在剧中,只在阿秀身上。

她看着屏幕,我盯着她表情丰富的脸蛋。那里除泪痕与红晕外,还有软软的小绒毛。屏幕投下的色彩与明暗里,她的鼻翼和脸蛋都散发着青春迷人的光泽。我总忍不住凑近她的脸蛋,轻吻她的耳垂。她的耳垂很软很软,带着奇妙的肉感。她便会用小手捶我,小声喊痒死了。

影碟室内我们身心如此亲近,感情亦因此日益深厚,与测量室内偷偷摸摸打情骂俏相比,那狭小的私密空间里,空气里都流着浓稠的甜蜜。

我以为自己和阿秀的感情,会永远如此甜蜜下去。不想才几个月,阿秀的话语便越来越少,脸上也总有掩饰不住的忧伤。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忍不住一遍遍追问。她紧紧地抱住我,神色黯然地说没什么,仿佛有一种难言的痛。

那天我正测量镀缸含量,香港经理突然喊我去办公室。经理从未如此找过我,这令我一路上内心极为忐忑。香港人脸色阴沉,斥责我几份加料单数据错得离谱,若非车间工人及时发现异常,不知要产生多少残次品。这莫名其妙的异常使我大为惊异,无法相信自己会犯这等低级错误,但一时也无法给出合理解释。

香港人警告我如再犯一次便直接开除,此次念我初犯只罚款以示警告。我走出经理室,无法从意外里回神,许久都如同坠入梦中。

无法知道原因,我心中难过。阿秀听说后,默默安慰我,眼神怪异地重复着一句话:“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隔日上班时,阿秀悄悄跟我说,这个月休要和我去白水寨玩。见她说得恳切,我便点头同意。

那天,我们沿“天南第一梯”,拾级而上,阿秀紧紧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仰望白水仙瀑布时,我们都说不出话,山风扬起水珠,彩虹触手可及,我望着阿秀,她神情肃穆,脸上不知结着水雾还是泪痕。

那晚,阿秀拉着我坚定地站一家宾馆门口。在此之前,我曾好几次想与她突破最后防线,阿秀总很害羞,每一次都在最后的关头退却。

在房间里,阿秀主动又大胆。我总觉得她有些反常,但来不及多问,她嘴里热烘烘的苦涩味,宛如瀑布湿漉漉的水汽,吹向了我的脸。从未领略过的幽香,令我的头猛地眩晕,仿佛是失去了知觉。我只听见阿秀急促的、不成语句的声音:“我要让你永远都忘不了我。”

激情过后,阿秀在我怀里,突然低声啜泣。我从温柔乡里惊醒,呆呆看向她。阿秀哭着又一次将嘴唇死死地压向我的嘴,我的上唇感受到她牙齿的尖利,痛得我几乎喊叫起来。

也许只有那一刹那,也许长达十分钟,她好像耗去了全部精力,虚弱地说:“我要让你永远都忘不了我。”

回来的路上,我一次次回味这一夜的点点滴滴,我以为那是她太爱我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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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有了身体上的亲密,我比往日更渴望见到阿秀。第二日,我早早来到化验室,然而,直到中午,我都没有等到阿秀的身影。

中午吃饭的时候,阿秀的婶婶竟然坐到我对面,默默塞给我一封信。那晚在宿舍一打开信,我忍不住泪如雨下。原来阿秀早已返回家乡,信的最后,她希望我今后越来越好。

阿秀仅仅和老父亲提到我一次,50岁的老头便在家暴跳如雷。他不接受外省打工仔,声称要买火车票来广州揪阿秀回家。

幸得阿秀的婶婶苦劝,说分手的事包在她身上。才让老人火气消减,暂缓南下。阿秀的婶婶劝阿秀和我分手未果,暗中花钱求人在我的加料单上做手脚。阿秀终无法放弃家人,亦害怕我失去工作,不辞而别实属迫不得已。

阿秀的婶婶为阿秀补交了离职申请书,我知道我将永远失去这段真情。没有阿秀的电镀厂,只剩毫无前途的打工日子,拿着极低的工资,穿着劣质的厂服,吃着难以下咽的饭菜。

未来如同一条看不见光亮的隧道,让我不敢停留亦走不出来,再次领略到高中时的浑浑噩噩。毫无留恋,我义无反顾地离开这个伤心之处。

打工人的卑微有时如同电镀厂的加料单,被动地接受安排,尽心尽力亦逃不过命运被随意篡改。他有梦想,也有爱,但除了他自己,几乎无人能看见。

谨以此文,纪念我心底虽卑微但也永不消逝的青春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