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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写作题材的原因,很多读者认为推理作家也可以破解现实中真实的谜团,事实上,推理小说作为一种虚构文学,追求的是浪漫的美感,这种美感存在于字里行间,存在于谋篇布局,存在于意外真相,除了社会派推理会把“真实感”纳入考量范围,大多数推理小说还是虚构之美。

即便如此,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案件,或者历史上真实存在的谜团,也确实是很多推理作家的灵感来源,甚至还有推理作家自己就卷入到了真实的案件当中。

比如阿加莎·克里斯蒂失踪后,她的朋友、同为英国侦探俱乐部的多萝西·塞耶斯也加入到搜查的队伍中,柯南·道尔更是找了一个灵媒来询问真相。

“阿加莎神秘失踪的11天”——成为了百年来很多人的谈资,普通读者在茶余饭后流言四起,当时的媒体也为了这一头条新闻大做文章,甚至是根据阿加莎的人生故事改编的某些未经授权的传记、电影,也做了十分耸动夸张的揣测。

作为侦探小说作家,阿加莎本人并不希望别人过多地谈论这件事,即便在她本人的《自传》中,连多年前的晚餐菜点都会详实记录,却唯独对这11天缄默不语。

也许是这件事对当事人的影响过于大了,或许出于对阿加莎的尊重和保护,正处于黄金时代的推理作者们虽然很关切这起事件,但都不约而同地回避了这一天然的创作选题,要知道即便是阿加莎·克里斯蒂本人,也对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案件非常痴迷。比如《东方快车谋杀案》的故事原型就来自轰动一时的英雄飞行员林白之子被杀事件,话剧《捕鼠器》的故事灵感来自于某个被收养的孤儿被虐待致死事件。

这些热搜新闻给推理作家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和故事,让他们有更多的精力去花在诡计的设置上,同时也让作品更加具有传播度和社会深度。

今天我们就推荐几本根据真实事件或历史谜团改编的推理小说。

撰文|陆烨华(上海作家协会会员)

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侦探小说之父的鼻祖爱伦·坡,写过一篇名为《玛丽·罗热疑案》的短篇。小说根据当时正在纽约闹得沸沸扬扬的“玛丽·塞西莉亚·罗杰斯谋杀案”这一社会新闻为原型,爱伦·坡把各种新闻报道上的资料,巧妙地文学化,然后由书里面的侦探杜宾破解了这起疑案。

小说发表时 (1842年) ,这件真实案件尚未破解,直到很久以后,案件的真相逐渐浮出水面,人们发现,很多细节、结论居然与爱伦·坡的小说完全一致。

这部小说,应该就是史上第一篇以真实事件为原型的推理小说。此前的专栏中我们曾介绍过,爱伦·坡用五篇短篇,就确定了几乎所有推理小说的创作方向,包括密室诡计、侦探助手设置、安乐椅神探等,而《玛丽·罗热疑案》也为之后的推理作家带来了基于真实案件创作的灵感来源。

之后,阿加莎·克里斯蒂把真实案件背景和推理小说做了精妙的结合,留下了《东方快车谋杀案》这样的传世名作。

电影《东方快车谋杀案》(2010)剧照。

这本作品在案件破解部分保持了古典本格推理的扎实叙事节奏,缓缓推进,每个人都有嫌疑,又都不像凶手,当令所有读者都错愕的杀人诡计真相大白之后,作案动机的部分引入了1932年的真实案件,这起案件在当时媒体的描述中被称为“耶稣复活之后的最大新闻”。

1932年,飞行员林白在家中发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说他20个月大的儿子被绑架,赎金为五万美元。

这起案件被当时的新闻大肆渲染,当林白终于凑够赎金时,等来的却是幼子的尸体。原来在绑架案当晚,他的儿子就已经被绑匪残忍地杀害了。

虽然经过几年事件的调查和庭审,最终有嫌疑人被定罪,但因为案件当事人的知名度、凶手的残忍和案件结果的虎头蛇尾,也是引起了当时民众的不满情绪。

阿加莎把这起事件引入到《东方快车谋杀案》中,当精妙的诡计和能引起读者强烈共鸣的犯罪动机和盘托出的时候,作品也迎来了最终要探讨的主题——复仇的正当性,以及何为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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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快车谋杀案》(Murder on the Orient Express,2017)剧照。

故事的最后,大侦探波洛也作出了一反常态的决定,但这一纠结的决定,让波洛从神探变成有血有肉的活人。之所以他是推理史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侦探之一,《东方快车谋杀案》的作用可以说是决定性的。

在日本推理小说界,日本历史上最惨烈的凶案“津山屠村事件”也常常被作者们引用。

1938年,日本发生了一起日本现代犯罪史上最严重的案件:以一人之力,一夜之间将全村人杀光。包括自尽的凶手在内,这个夜晚共有31人死亡,3人重伤。此案的恶劣性质、引起的社会关注度相比起当年的林白案,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起在当时轰轰烈烈的恶性案件,很多现代的读者第一次知道也许是因为横沟正史的《八墓村》一书。

《八墓村》,作者: [日] 横沟正史,新经典文化|南海出版公司2012年9月。

到了新本格时代,依然有不少作者致力于挖掘这起事件背后的故事,比如击败《占星术杀人魔法》摘得乱步奖的《猿丸幻视行》,在注重社会深度的江户川乱步奖评委看来,根据津山屠村事件改编或许是它获奖的最大原因。

无独有偶,当初只写纯浪漫幻想式推理的《占星术杀人魔法》作者岛田庄司,日后也根据这起事件写出了《龙卧亭杀人事件》,在这本书中,岛田庄司甚至用了一大半的篇幅来完整叙述了津山屠村事件始末,翔实程度堪比案件纪实类文学。不知岛田庄司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十五年前的《猿丸幻视行》。

也许并没有,因为岛田庄司来到创作生涯的中后期,作品风格开始愈发多样,各种传说、童话都可 以被拿来当作故事背景,除了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龙卧亭杀人事件》外,他还写过一本探讨日本艺术史上真实谜团的《写乐:闭锁之国的幻影》。相较于《龙卧亭杀人事件》,后者的分量要更重,因为他要挑战的,是各个年代的研究者都未能破解的世纪大谜团。

《八墓村》(1996)剧照。

根据历史谜团改编

说到根据历史谜团改编的推理小说,甚至已经演变成了一个单独的分类,叫做“历史推理”,约瑟芬·铁伊1951年发表的《时间的女儿》,大胆地推翻了四百年之久的历史定论,可以说是用虚构的文学重塑了英国历史上的一段公案,给读者、尤其是熟悉且深信那段历史的英国读者极大的震撼。

因为其 创作难度,再加上真相的意外性从某种层面来说是任何推理小说都无可比拟的,这本书在各种权威榜单中始终名列前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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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女儿》,约瑟芬·铁伊著,新星出版社 2012年10月。

这就是历史推理的优势——正常的推理小说需要作者从头铺开悬念,小心翼翼地吊住读者的胃口,而历史推理作者甚至不用去过多交代来龙去脉,这个悬念就已经维持了几百年了。

岛田庄司创作的《写乐:闭锁之国的幻影》,也是日本历史流传了几百年的真实谜团,关于日本美术史上最神秘的天才——东洲斋写乐之谜。

1794年 ,日本有一位浮世绘的天才横空出世,其风格大胆、夸张、幽默、残酷、强烈。短短十个月后,这位落款“东洲斋写乐”的天才画手突然神秘消失,再也没有消息,只留下140余幅个人风格鲜明的作品。

写乐的出版商茑屋重三郎是唯一一位知道内情的人,但这个秘密随着他在1797年的突然染病身亡而长埋地下。

《写乐:闭锁之国的幻影》,作者: [日] 岛田庄司,新星出版社 2013年10月。

日本有不少覆面作家,指的是只有笔名和作品,真实身份从不公布。《剪刀男》的作者殊能将之就是典型的覆面作家,日剧《平凡不简单:校对女孩河野悦子》中菅田将晖饰演的是永是之,也是一位一开始不愿公布的覆面作家。

但一般覆面作家的身份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对读者、社会公布,可全世界除了自己,只有出版商一个人知道真实身份的完美覆面几乎没有。而东洲斋写乐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覆面画家。

写乐留下的140幅作品中,有134幅是役者绘。所谓役者绘,是浮世绘的一种,内容以歌舞伎演员、表演舞台、大小道具、沉浸在歌舞伎欣赏中的人们为主,由鸟居清信、胜川春章发扬光大。

这些役者绘多数笔触细腻、栩栩如生,又有艺术家的色彩感知和线条美。

而写乐的作品却十分夸张,甚至滑稽,但不论是谁一眼看过就绝不能忘,不仅是人物的肖像,就连性格和特点也都跃然纸上,谁又说这样的作品不是栩栩如生呢?

就像人们看到毕加索画出《亚维农的少女》,就像丘吉尔在80岁生日庆典上看到萨瑟兰为自己作的肖像画,当时的日本人看到这样的“役者绘”,一开始都无法接受。连歌舞伎演员也在抗议,这是丑化他们的作品,是不真实的!

但事实证明,这就是尊重人物同时也尊重艺术表现的最真实画作!画布上的人物有迷之吸引力,不知不觉就可以盯着看一天,而且画中人仿佛随时能从画布中走出来。

因为作品独特的风格和影响力,加上写乐没有留下任何生平记录的神秘,日本评论家恰如其分地称他“像彗星出现一样”照亮了当时的浮世绘画坛。

东洲斋写乐《三世佐野川市松之白人》。

不少研究者认为写乐并不是一个没有名气的新人画手,因为一般来说,绘师都是从描绘读本或黄表纸的插画开始,经过“小判”这种小开本的绘画,才会获得描绘“大判”大开本绘画的机会。然而,写乐一开始描绘的就是大幅的绘画。当然,也有可能是出版商茑屋重三郎慧眼过人,一开始就看中了写乐的天赋和潜力。

但是,写乐喜欢在背景中使用价格昂贵的“云目摺”,这又不像是新人的手笔。在当时,能够使用“云目摺”的人也只有大师喜多川歌麿和荣松斋长喜。但如果写乐的真实身份是某位大师的小号,这又难以说明为何他们不公布真实身份,而选择让写乐悄然退场。毕竟在后面,写乐的话题知名度和艺术成就已经赶超这些“大师”本身。

而且,写乐在短短十个月时间内,留下了140余幅作品,平均两天画一幅,这样的速度一般人根本不可能做到。如果使用两个身份同时作画,更是无法完成的奇迹。

基于此,又出现了“写乐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合”的猜想,这个猜想某种程度上确实解决了创作速度的问题。但为什么会有一个组合,所有人都拥有同样的艺术高度和绘画水平,这又是另一个不可思议的谜面了。

总之,这位被誉为“世界三大肖像画家”之一的东洲斋写乐的真实身份,多年来,一直被评论家、爱好者们研究、猜测,但至今没有定论。

2013 年由吉林出版社引进的高桥克彦的《写乐杀人事件》,封面就是写乐的名画《第三代大谷鬼次之奴江户兵卫》。

《第三代大谷鬼次之奴江户兵卫》,东京国家博物馆藏。

《写乐杀人事件》把写乐之谜作为最关键的道具,大学生津田因为某个契机猜出了写乐的真实身份,与此同时,他身边不断有人被杀。写乐的真实身份该由谁来揭开,围绕这个虚妄的名誉,绘画界的黑暗喷涌而出。

作为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作品,高桥克彦可谓写实派的代表,以社会派的推理小说创作手法,描绘了美术界的种种黑暗和权力争夺。本作谜底虽然不够劲爆,但确实是比较成熟的社会派佳作。而写乐之谜通过高桥克彦扎实细心的研究,也得出了较为靠谱的结论。

对写乐之谜感兴趣的读者,看这本推理小说应该会有不少加分。而基于写乐之谜进行创作的高桥克彦,也已经完成了他想完成的挑战和收获。

但我更喜欢是的另外一本,同样是2013年,由新星出版社午夜文库出版,创作于新世纪的长篇《写乐·闭锁之国的幻影》。虽然原版的出版年份是2010年,但作者岛田庄司坦言,自己已经潜心研究了二十年。

我们算下时间,会发现那是1990年,正好是《占星术杀人魔法》落败于历史推理的十年后,也正好是他领导的新本格运动即将迎来高峰的时间。

如果说高桥克彦的《写乐杀人事件》是写实派,那么这本书就是浪漫派。

作品是双线叙述,现代线描写主人公如何通过各种文献,破解写乐之谜。另外一条过去线才是这本书真正的魂魄,用文字描写江户时代的浮世绘世界,风土人情、格局变化,勇敢的热爱与难言的苦衷一一呈现在纸上,传奇出版商茑屋重三郎、美人画大师喜多川歌麿等著名人物轮番登场。最后双线汇聚,揭晓写乐的真实身份,合情合理又大胆得令人震惊。

看这本书之前,关于“写乐”我只读过高桥克彦那本书,也就是说,我对写乐完全不了解。

但读完这本书之后,我内心充满了感动,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不管是历史还是未来,总少不了充满热爱、有趣又有才华的人,为了自己喜爱的事物不屈不挠,直至发光那一天。

我想,这就是历史推理最宝贵的特质,除了能享受推理小说带来的阅读快感之外,你还能借由文字穿梭时光,看到几百年前的误解、隐忍与坚守。

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推理小说,是一种回望,更是一种希冀,深埋于土的过去会在日后长出鲜艳的花朵,在那里,有更加善良、理想的结局。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作者:陆烨华;编辑:宫照华 李永博; 校对:赵琳。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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