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3月,我大专毕业已大半年,四处求职依然无望,无奈之际联系了高中同学周峰。周峰高中读完就去东莞打工,算起来已有四年。彼时已在大岭山一家电子厂从流水线的普工,做到了车间主管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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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上的周峰颇有点兴奋,他滔滔不绝说着东莞的加工业是多么如火如荼,我去了肯定能大有所为,留在老家则是前景暗淡。

我自然懂得周峰的用意,高中三年他给我写过上百封信,我都以学业为重婉拒了他,如今风水倒流,他的热情,多少是带着醉翁之意。但现实容不得我再心高气傲,大半年时间下来,提及工作我已然灰心丧气。

周峰再三劝我,家乡的工作机会肯定不如东莞,先别瞻前顾后,不出来看看怎么能找到更好的机会?甚至主动要为我订好车票。我便是在这将信将疑的境地里,一头扎进昔日暗恋者口中遍地机会的东莞。

有周峰的帮助,我进他上班的玩具厂比进自己母校还简单。那是一家港资企业,产品以出口为主。厂子算中等规模,办公室有四百多人。我被分配到包装部,跟进成品打包封箱。

周峰担心我初出茅庐,适应不了工厂的氛围与节奏,在我入职当晚,带我在大排档喝砂锅粥,并以过来人身份开导我,先站稳脚跟积累一点经验,然后徐徐图之。砂锅粥的确是人间美味,周峰的话亦是意味深长,徐徐图之,我心下茫然。

这份工作的确不需要什么过人能力,我自嘲小学毕业生亦可做好。但我亦明白先立足再谋发展,每个订单尽心尽力,从不偷懒。本是农村人,吃苦耐劳的精神总是有的。

只有一件,我实在忍受不了厂里的住宿条件。一个不大的间,却实实在在放了四张架子床,上铺只要一翻身,整个床都会夸张地叫起来。为了能有个私密空间,每个铺位的人都会用两块布一遮,自造一个独立的世界。

女工宿舍夜晚严禁男工出入,白天会宽松一些,说找谁谁谁,找保安登个记就可以放行了。遍地都是年轻男女的工厂,荷尔蒙的气息四处弥漫,加上打工生活枯燥孤寂,很多女孩都早早地拍拖。

住在我上铺的是一个姓孔的女孩,刚满19岁,进厂里就被一个保安老乡给盯上。那保安约她吃了几次夜宵,二人便以男女朋友自居。保安进出女生宿舍有着极大的便利,于是经常在我们还没洗漱好,还穿着睡衣在宿舍走动的时候,保安居然熟视无睹地爬上我的上铺。

有一天早上,我刚起床,孔姓女孩在叠被子,床上突然落下揉成一团的纸巾,刚好落在我的枕边。我顿觉一股恶心的气味,忍不住对她吼叫:"请把你的东西收好!”没想到孔姓女孩探头一看,却笑嘻嘻地说:“就这么个东西,值得你发那么大的火吗?”

说完,她跳下来,扯了一块手纸,将那东西裹揉在里面,不慌不忙地扔到垃圾桶。我气归气,也只能无可奈何。但从那之后,我便不再理睬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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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经过那一次,孔姓女孩会多少会有所收敛,谁的脸上没有一层皮呢。没想几天后的一个休息日,宿舍其他女孩都出去玩耍了,我无处可去,便拉上床围休息。那保安不知道为什么时候进来,和孔姓女孩两人一直嘀嘀咕咕。

令我更没想到的是,他们嘀咕了一阵,竟一起爬到了上铺,很快整个床剧烈地嘎吱起来。我又羞又惊,大脑一片空白,忍无可忍地摔门而去,门摔得很重,砰的一声,震得一层楼都跟着一颤。

真是嗑瓜子嗑出只臭虫,什么人(仁儿)都有!狗男女,色胆包天,无羞无躁,还要不要一张脸面啦!

可不管我怎么恨怎么骂,又能怎么样呢?怒火中烧的我,只想等自己拿到工资,第一时间就要出去租房住。

那天晚上,我独自厂外的大排档,叫了一份炒米饭加蛋,味如嚼蜡地吃着。炒米粉慰藉过无数打工者的胃,可这却令我难以下咽,想起自己好歹一个大学生,居然如此落魄,心中一阵凄凉,差点泪目。

实在无法吃完,只好起身欲结账离开,却瞥见旁边一个女孩,也是独自一人,就一小碟酸萝卜,猛灌着一瓶金威纯生。只是随意一瞥,我看见她亦满脸泪水。

大概是同病相怜,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走过去坐到她的对面,叫老板又炒两个菜,再来两瓶金威。那女孩只瞅了我一眼,也不理睬,依旧自顾自地吃着喝着哭着。也许是受她情绪感染,我也开始吃着喝着哭起来。

我这一哭,倒是把那女孩吓到了。她先是用手抹了一抹眼泪,看着我先开了口。大概是心中压抑已久,我不等她说完,亦将自己的烦恼一股脑地吐露。最后一瓶啤酒见底,我起身抢着买了单,我们谁也没问对方的姓名,就这样说了再见。

大概是喝了酒,又找到了倾诉的对象,那一晚我睡得特别踏实。

过了两日,我正对着电脑清点一批装箱单,组长喊我说有人找。出去一看,竟然是那晚遇到的女孩。见我发愣,她才说她也是厂里员工,记得我那天跟她说过在包装部,顺便来看看我。

她走后,组长告诉我那是人事部的主管,大家平时喊她张姐。组长问及我和张姐的关系,我如实告知。组长调侃说我没有男人缘,倒是很有女人缘,这下好了,可能走了“狗屎运”,认识这么大的领导,恐怕包装部留不住我了。

对于组长的话,我倒是没有在意。只是当晚我回到宿舍时,上铺姓孔姓女孩的床铺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物品都不见了。我问及其他舍友,才知孔姓女孩和保安宿舍做那事,被上面知道直接双双辞退了。

这消息令我吃惊,联想起白天陈姐的突然出现,我若有所思。好在舍友们都因孔姓女孩离开而欢喜,并无人追究是否有人告密。那时我方知,虽然工厂此类情况很多,但其实多数人并不能接受这种放荡的行为。

转眼又过一周,品质部文员突然拿着调岗申请书找我。经她讲述,才知是人事部主管提议,说我好歹是一个大学生,应当去适合我发挥才能的岗位。

品质部是很多人向往的部门,有话语权且属于流动岗,接触的人员和部门多,跨部门协作能力强。相比于流水线员工,他们见多识广,升迁的机会比别的部门大得多。

包装部的工友以及舍友,听闻情况,却都是掩口而笑。相熟的人则拉着我表情怪异地说,当心以后找不到男朋友了,你可得悠着点啊。我不明其意,觉得他们是嫉妒使然。

一周后,我调任品质部。签字走单一路畅通,我甚至疑心自己是否在梦。这难道真的应了周峰那句“先立足,有能力的话迟早会被发现的”说法?想起周峰,我好久没见过他了。

当晚,我便约了周峰出来庆祝。周峰一方面为我开心,另一方面叮嘱我务必要继续任劳任怨,好好干,争取去更高的位置。

说完,周峰又吞吞吐吐地问起我男朋友的事。大学里我交了一个男朋友,毕业后因为现实问题,我们心照不宣地断了来往。周峰听完,眼中有了几分期待,欲言又止许久。

去了新部门,我依旧勤勤恳恳,不敢懈怠。陈姐还特意交代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同事带我,我很快便适应了新岗位,工作如鱼得水起来。

期间,陈姐几次来品质部看我。对此,我觉得自己实在好运,居然遇到如此贵人的相助。为了感谢陈姐,我多次约她外出夜宵,她从不拒绝,但每次都是她抢着买单。

又一次吃炒米粉时,陈姐问我愿不愿意搬出宿舍,与她合租分担租金。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本已有租房之意,陈姐身居要职,眼界开阔,工作经验也相当丰富,与她交往实乃三生有幸。

我陶醉遐想之际,陈姐问我:“你男朋友在这边吗?跟我一起住会不会不方便?”她如此体贴着实令我感动,我便一五一十告诉她,我大学失恋及目前状态,暂时并无心思再找,不过我有个高中同学也在厂里,他对我很好,我心存感恩却无法心动,不知道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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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及被男友甩时陈姐眼中却闪动着亮光,提到周峰时,她的脸色却暗淡了起来。我有些不解,她却站起来,顺手将我前额的几缕头发朝后拨了拨,说:“以后你会明白这世上还是女人好,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听说我要与人事主管张姐合租的消息,品质部组长悄悄把我拉到一边说:“你得小心,陈姐有一些不好的传闻,她痛恨男人,但喜欢女孩子,尤其是工作能力强的女孩。”这一番话说得我不知所措,愣了半天回不过神来。

六神无主之际,我想到了周峰。周峰分析了一下,说任何事都不是空穴来风,万事小心为妙,让我先找个借口拖延一下看看。我硬着头皮去找陈姐,说我答应了周峰,他也希望我能合住……话还没说完,陈姐粗暴地打断了我,她两眼毫无预兆地涌出了泪,让我不要再说下去。

接下来两个月,我都不知该如何与陈姐相处,内心备受煎熬。同时我亦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觉得上次借周峰来拖延合租的事,着实不妥,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周峰被牵连进来。

我向周峰坦诚了我的担忧,他大为感动,说大不了辞职。我先提交了辞工单。陈姐静静地压了半个月,我再次提交,她最后签字同意时,手微微有些颤抖。

我心里亦不好受,无论真相如何,我仍感谢她对我的关心。甚至希望,那些传闻是纯属子虚乌有,是别有用心之人想象出来的。

离开玩具厂后,我到了长安镇,进了一家大型台资厂,仍司职品质工作。我和周峰也渐渐走到了一起。后来,我向前同事打听陈姐情况,得知我走后不久,陈姐也辞职走人了,无人知晓她去了哪里。

陈姐是一个好人,不应该背负那么多非议,她对我的帮助我没齿难忘,而事过经年,我才懂得,她其实比谁都更需要帮助。纵然给不了她爱情,我亦不该那么轻易便开始孤立她。

好几次,我一个人回到以前的玩具厂,回到厂外的炒粉店摊位,回想起当初和陈姐的相识,想起她对我帮助。往事如烟,斯人远行,徒留无尽叹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