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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码半的婚姻

作者:南驰

前情提要:

李瑞英和胡穗子两人彻底陷入了冷战,夹在其中的叶知秋浑身不自在,可是也找不到好的办法让家里的氛围好起来。他不明白,两边都是深爱的女人,为什么她们不能好好相处,为什么自己的母亲非要折腾出这么些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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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瑞英一天到晚都看着胡穗子的冷脸,没几天就烦躁了,她实在想不通胡穗子在倔什么。

这么多年来,李瑞英从没对谁发过那么大的火。事后回想起来,那些话,与其说是对胡穗子说的,不如说是对这些年来自己的人生际遇的怒吼。她不过是借了胡穗子这根引子,想到了叶云海,想到了那些受尽了委屈的日子,想到了那个只知道压抑自我、努力去讨好迎合别人的自己。

她痛恨曾经的那个自己,连带着,也痛恨起像她一样的胡穗子来。可是,她除了痛恨,又什么都不能做。她不能强迫胡穗子改变自己,她也并不希望她改变。因为一旦胡穗子改变了,那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她必须要树立自己的威信感。再说了,她前辈子憋了那么久、受了那么多的干气,现在好不容易扬眉吐气,把自己的位置换到了以前叶云海的角色上,她怎么舍得放掉这个作为控制者的好机会呢?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这句话,是对的。李瑞英在叶云海的世界里,就像一个柔软的气球。那些叶云海对她撒的气,都被她一股脑吃进了肚子里。眼看着气球越胀越大,那层薄薄的橡胶被撑得淡了颜色,她快要窒息了,要爆炸了,要死亡了。

就在这时,叶云海得了病,先她一步死了。松了一口气的李瑞英,心里的那个气球也像忽然被开了一个小口,随着尖锐的呼啸声,那些积攒了许久的怨气纷纷从小孔里钻出来。她有一种说不清的舒畅感。脱离了束缚的女人,终于可以有机会做自己了,甚至有机会往别人的气球里鼓气了!

这个“别人”,首先不能是外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自己这副趾高气扬的怪模样也算得上是一种羞耻的丑陋了,她必须维持自己端庄温顺的形象。况且,外人之所以叫外人,就是因为他们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人家也没必要接住自己的这些命令,最重要的是,也没有人会听从她的指挥。

当然也不能是叶知秋。那是她自己的儿子,她的心肝宝贝,她唯一的寄托。她知道,就算自己什么也不说,叶知秋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对她好,根本不需要自己提什么要求、发号什么施令。

这样算来,这个别人,就只能是胡穗子了。更巧的是,胡穗子似乎天然就带有“气球”,自己并不需要驯服她,只管往里面撒气就好。虽然有时候,李瑞英也会迟疑,但很快,她就找到了合理的理由安慰自己:再怎么不好过,我不也过来了吗?我都能忍受,那胡穗子又有什么不能的呢。之前,我把自己过得太憋屈了,现在我也想好好爱自己一回,实在管不了别人了。反过来一想,胡穗子能被我这么对待,从某种程度上,她是应该庆幸的,至少,自己没有把她当成外人,是把她当做自家人来看待的。

说服了自己之后,再来反观胡穗子这一个月以来的言行,李瑞英心里愤怒的小火苗又重新一点一点地燃起来了,胡穗子每少说一句话,那火苗就被多添一根柴。

自己都已经豁出了老脸服了软、认了错,可胡穗子还是像那茅坑边的石头,又臭又硬。她还在倔什么呢?难道她就没错吗,凭什么给自己甩脸子呢?

李瑞英的这些盘算在心里弯弯绕绕了好几天,那些小火苗也跟着她的盘算在身体里烧了起来,一把熊熊烈火把她烧得热血沸腾。

她开始在家里面放声唱歌。不论是做饭还是打扫卫生,就是没事儿的时候,她的嘴里也一刻不闲着。只要有胡穗子的地方,她的歌声就越唱越大,像是一种挑衅,更像是一种申明,她在告诉胡穗子,任凭她怎么闹,都不可能影响自己,这个家终归还是她李瑞英做主的。

李瑞英拉着叶知秋说的话更多了。叶知秋下班后那几个小时的时间几乎全被她占据着,一聊就聊到深夜。有时候叶知秋听得烦了,找了个由头起身进了房间,呆在卧室的胡穗子刚想张口和他打招呼,李瑞英就门也不敲地冲进来了。她也不直说,抬着头一脸茫然无辜的样子,不是问叶知秋手机怎么玩,就是问电器怎么用。无论叶知秋怎么向她说明,她都只会说一句话:“妈年纪大了,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啊。还是你来看看吧。”

叶知秋无奈,只好重新出门,留下胡穗子愣在原地,看着这对母子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她叹了口气,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叶知秋重新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觉察到身边的被子轻轻翻动了一会儿,叶知秋的吻随着一句温柔的晚安落在了她的额头上。她困得睁不开眼,嘴里含含糊糊回应了一句,便接着睡过去了。

“自己这是已婚享受未婚待遇呢吧。”胡穗子常常无奈地打趣自己。

李瑞英和儿子聊得最多的,就是她死去的丈夫叶云海。

曾经叶云海的死,是李瑞英的禁忌,她伤心了好多年,一直不愿提起。她怕自己伤心,更怕叶知秋担心她一个人过得不好,对他出门打拼心里愧疚。而现在,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叶知秋面前揭开过去的伤痕,死亡带来的伤痛一刀一刀地剜在叶知秋的心里。父亲去世的这些年,母亲独自照顾自己,就连刚工作时买的那套房,也是母亲掏出了全部的积蓄,甚至把自己的养老金都拿了出来。现在他出息了,工作上一片光明,生活上结了婚成了家,娶了个好媳妇,终于可以有机会、有能力让母亲享享清福、含饴弄孙了,没想到,现实却又把他推到了新的困难境地里。

叶云海是在叶知秋高中毕业那会儿去世的。

高三那年,为了节省上下学路上花费的时间,叶知秋搬到了学校宿舍去住,一个月也回不上家两趟。叶云海的病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现的。夫妻俩为了不影响儿子高考,便把这件事瞒了下来。

叶云海的身材并不算很胖,个子高挑。一开始他瘦得并不明显,反倒有点精干的样子,再后来,他就变得像竹竿一样了,又细又长,风一吹就晃几晃。他瘦得皮包骨头的那几个月,叶知秋正在学校挑灯夜读,备战高考,几乎没怎么回过家,只是偶尔得空了,跑到小卖部的公用电话亭,往家里打两个电话。电话都是李瑞英接的。她总说一切都好,让儿子放心,好好准备考试,也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叶知秋便也当了真。

有一次叶知秋跑回家拿东西,叶云海躺在沙发上,手里捏了一份旧报纸,老花镜却搁在茶几上。叶知秋觉得父亲瘦了许多,叶云海听罢哈哈大笑,得意地转过头朝着儿子说,“看来我最近减肥效果很明显呀!”

后来叶知秋每每想起那次和父亲的见面,心里便懊悔不已。叶云海眼睛不好,可那天,他却连老花镜都没戴,怎么看得清报纸上的字?更何况,他的父亲从来都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忽然在那个时候开了玩笑,他早就应该发现端倪的。

要说叶知秋不知道叶云海生病这件事,确实也不能怪他。老两口有意隐瞒,他又不常回家,父母的消息多是电话那头李瑞英告诉他的,他自然是听什么信什么。再说了,就算生了病,日子也总还是要过下去的。叶云海自己看得开,该吃吃,该喝喝,难过的时候就流点眼泪,高兴的时候就张大嘴哈哈大笑。他生病之后笑得也多了,李瑞英也总因为这事埋怨他。叶云海一笑,李瑞英就难过得直掉眼泪,反倒是叶云海来安慰她,笑着是一天,苦着也是一天,自己前半辈子苦了那么久,整天板着个脸,现在他没剩几天了,总该要笑笑的。

在叶知秋的童年记忆里,与其说叶云海是个严父,不如说他是个甩手掌柜。

他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扑到了他所热爱的教育事业里。他努力把那些学生教育成“别人家的孩子”,然后在无数次的对比中,让叶知秋羞愧难当,让他自己心烦气闷、恨铁不成钢。他最常和叶知秋说的,只有两句话,“我教出了那么多好学生”和“我怎么有你这么个孬儿子”。也不知是这些话说得太多了,还是叶云海不再教书育人,而是走上了领导岗位,这位父亲,基本对叶知秋不管不问了,甚至,他对他的妻子、对所有的家庭事务,都不再过问了。

父亲不管事儿,所有的担子就都落到了母亲李瑞英的身上。李瑞英彻彻底底成了管家婆,操持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务。

叶云海几乎把所有的工作脾性都带到了生活里,俨然一副领导做派。他把妻子当成了最忠实的秘书,下达命令做决策,颐指气使。李瑞英自己也是个没什么太大主意的人,虽然偶尔对丈夫的行径有怨言,倒也没怎么反抗,乖乖听从这位家庭领导的指挥。

在年幼的叶知秋的记忆里,叶云海并不能算是一位好丈夫,他会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对李瑞英大发雷霆,也会为用各种不留情面的办法公开惩戒他的妻子,让她下不来台。

叶云海当上学校领导后不久,费了不少劲儿邀请到了邻校一位李姓书记吃饭。他给对方打完电话,便朝着在一旁看电视的李瑞英知会了一声,“下午和李书记吃饭。”李瑞英听了,嗯声应下来。

傍晚的时候,李瑞英在卧室换衣服,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可丈夫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着急了,连忙跑到客厅催促丈夫,“时候不早了,你约了几点?在哪儿吃饭?”

叶云海一愣,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妆容精致、衣着靓丽的女人,惊诧地反问道,“你没安排?”

“不是你约的吗?”李瑞英哭笑不得。

叶云海的脸顿时黑了下来,想到自己耗费了不少心力才勉强和李书记搭上线,关键时刻却连在哪儿吃饭这种小事儿都没定下来,心中大怒,对着妻子一顿呵斥,“你怎么搞的?这种事情都办不好!你不办,难道让我去办?”

李瑞英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住,就被丈夫痛骂了一顿,心里的委屈翻涌上来,还来不及哭,就马上忙着预定餐厅包间,又满脸堆笑地给李书记赔不是去了。

席间,叶云海一边和李书记推杯换盏,一边责怪妻子办事不力,拖沓不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丈夫数落,李瑞英在凳子上如坐针毡。她觉得似乎所有人都在对她投来不怀好意的目光,让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年幼的叶知秋统统看在眼里。和父亲不喜欢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一样,叶知秋多少也看不上这个在家里摆威风的“大领导”。也正因为如此,他对母亲格外体谅和爱护,这让他从小就学会了体贴、照顾别人,胡穗子多少也是因为这一点,觉得他是个好男人,最终和他走到了一起。

对于李瑞英来说,丈夫那里得不到关爱,于是她便把自己所有的爱都倾注到了儿子的身上。她尽心尽力地扮演好一个母亲的角色,看着叶知秋逐渐成长起来,她的心里有着巨大的成就感和安全感,可以说,叶知秋就是她全部的希望和寄托。

特别是在叶云海去世以后,这样的宠爱更甚了。尽管丈夫离世对她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她偶尔也会庆幸自己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再事事委屈自己,听着别人的指挥安排过日子,这让她有了一种扬眉吐气般的快乐。她觉得松快了许多,但也会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而愧疚,于是她更加尽心抚养叶知秋这个老叶家的后人。

而现在,胡穗子闯了进来,抢走了她唯一的儿子,把她从叶知秋的心里驱逐出来。她被赶到儿子的世界之外了。这让她心里忧愤难当,下定决心要将儿子从胡穗子的手里抢回来。

未完待续

有时候,一些老话俗语背后的逻辑,比恶语本身更让人脊背发凉。

比如“媳妇熬成婆”,这句话成立的前提是:媳妇和婆婆是对立的,是分属两个不同的地位的,媳妇只有苦苦熬过半辈子以后,才能从被动的一方成为占主导权的一方。

可是,为什么一定是熬呢?

为什么淋过雨的人,一定要把后人也拖入雨中呢?

不合理的经历,又为什么要一代代传承下去呢?

配图 | @casandrabanuel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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