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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感:潮落,幕起

当潮浪退去的时候,人生的大幕才真正拉开。

李感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四面透明的咖啡厅里,周遭的人来人往似乎都与他无关。他的侧脸轮廓略有锐度,但低垂的眉眼却很温柔。即使隔着玻璃,也能看出他身上中的那股“忧郁气质”——与他相熟的朋友常这样形容他。发现我们进来后,他礼貌地早早起身,有些许紧张和拘谨地,与每个人郑重地握手。那个曾经腼腆内敛的少年,在一瞬间现出原初模样。

自从在《开端》中饰演正直热血的“小江警官”获得关注之后,李感接受采访的频率增多,略有社恐的他也需要面对越来越多的社交场合。他笑称,职业会改变一个人,他在有意识地锻炼自己表达的能力。

但技巧终归是机械的,唯有真诚才能触碰人心。在那个阳光鼎盛、风声呼啸的午后,我们相对而坐,他无所掩饰、顺遂自然地剖开心扉。谈及表演,他虔诚严肃,见解深辟;聊到童年往事,他的神态也会闪现出小男孩的顽皮一面。说及情绪陡涨点,他置于桌上的双手还会因激动而轻微颤抖。忽然发觉,他以缄默作外壳,其实为的是保护那颗未曾褪尽天真的心。

当一个人将孤独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时候,艺术就是他唯一的解药,是他寻求情绪和思想释放的出口。在现实世界踟蹰徘徊的他,登上舞台时却能收放自如,尽情投入。小剧场话剧《水流下来》,就是他最近找到的一个灵魂泄洪口。一个在大城市艰辛打拼的年轻人,不得不去面对与病重的父亲之间的价值观念与生活方式的激烈冲突。隔阂却又难舍、复杂却也真挚的人物关系,既与李感自身的情感体验隔空呼应,人物身上的某种反叛与蹉跎也与他的生命脉络暗中契合。

这个来自东北的“文艺青年”,凭着一腔单纯和执着行走四方。汹涌而至的潮汐,毫无预兆地将他推搡至浪尖,又在他犹豫和惶惑的瞬间骤然退去,不留痕迹。在退潮的海滩上,他周身湿漉地爬起来,又重新踏上旅程。

因为令他痴迷的那束光,仍然在前方召唤。正如在剧场大幕拉开的一刻,刹那间笼罩他的舞台上空的那盏射灯。强烈刺眼的光晕,将他抛掷到巨大的黑暗和寂静中的同时,也为他隔绝了人群喧嚣,让他更能看清心中所向。

浪潮有时,光无止境。

把自己先变成一件“乐器”

接演话剧《水流下来》,对于李感来说,似是偶然,也像是命定。疫情过后,三年没进剧场的他,在一位灯光师朋友的邀请下,在剧院完整地看了这部戏。当灯光暗下,大幕拉起,演员登场,故事展开,台词点点滴滴地震荡着空气——久违的气氛和环境再度席卷而来,唤醒了他身体中沉睡已久的舞台细胞,带来难以抑制的颤栗和兴奋。

李感与戏剧的缘分,由来已久。他上大学的时候就参加了戏剧社,和同学们一起排戏演戏。工作后,虽然接拍影视作品较多,但他还是保持着去剧院看戏的习惯。作为一个狂热的戏剧爱好者,他一直怀揣着对话剧舞台的向往,等待着机会的降临。

恰在此时,顾雷自编自导的小剧场话剧《水流下来》,向他抛来了橄榄枝。该剧自2020年首演以来一直好评不断,被誉为“戏剧节上的一匹黑马”。在冷峻极简的布景格调、跳脱轻灵的黑色幽默与独抒写意的空间造型中,作品将深刻的反思棱角置放其间,创造性地完成了对传统议题的现代表达。

而在此之前,李感已经看过顾雷导演的许多作品,可谓“神交已久”。这一次,因为之前饰演儿子的演员档期出了问题,顾雷导演便邀请李感来接棒。李感虽然惊喜,但还有些犹豫,因为他从未参与过正式的戏剧演出,怕能力不足。但他对故事和人物的钟爱,还是胜过了陌生带来的压力。

《水流下来》最为打动李感之处,首先在于其扎根本土的原创性,其中展现的中国式父子关系植根于中国悠久的历史传统与跨越式发展的时代土壤,涉及的情感矛盾与当今个体息息相关,极易触发共鸣。

另外,作为表演者来讲,他也渴望尝试一些具有极端张力和戏剧性的角色。“很拧巴,很扭曲,很饱满。”他一边思考,一边寻找着合适的形容词。“这对我来讲,是非常强烈的诱惑。”他缓慢而有力地说,眼中光芒跳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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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正进入排练之后,李感才真正遭遇到实打实的难题,他要不停地挪除表演路上的阻碍,磕磕绊绊地前进。作为新加入的演员,他首先要快速和剧组成员磨合,从零开始研读剧本。但除了捋顺故事线索和人物逻辑之外,他面临的更大的挑战是从影视表演向戏剧舞台的转型。

他分别用“长跑”和“短跑”来形容话剧和影视表演,新奇有趣。“虽然都是跑步,但相当于是两个项目。影视拍摄是断断续续的,中间有调整休息的机会;但在舞台上起码要连续呈现一百分钟左右的表演,就像一个不停运转的机器,需要充足的能量和精力。当下出现的所有的意外和不确定性,你都要立刻去应对。”

起初,在舞台“长跑”的后半程,情节行至高潮,李感却经常会被疲惫感席卷,以致不能良好发挥。向经验丰富的前辈演员请教后,他意识到自己应该高效分配表演能量,使之合理地分布在整部戏剧之中。

每次结束演出,他都会认真复盘,总结教训,以便下次改进。“虽然每一次都有遗憾,但还会有下一场,可以弥补上一场的缺失。”舞台给了他无限跃升的天梯和无穷翻新的机会,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

随着表演经验的累积,他也慢慢熟能生巧,能够享受舞台。但就像一个攀登峻岭的人,当他越过了一个山头,却发现峰顶依然伫立在重峦之后,遥不可及。对于演员来说,不仅要简单地表达一种情绪,而且要随机捕捉舞台上的无数变化,在不断的接收与准确的输出之间循环往复。如果舞台需要500个反应,考验你的就是能不能生动自然、真实当下地把那500个反应全部做齐。

他的另一个新鲜收获,是顾雷导演追求的东方写意韵味对他表演的启发。在此之前,他在学习和实践中奉为圭臬的是斯坦尼的一整套“体验派”现实主义表演体系,“神圣得像屹立不倒的一面大旗”。但顾雷导演在表演审美上借鉴了中国传统戏曲的模式,引入一些程式化的设计,构造出独属东方的造型意境。因此在某些略显“夸张”的设计细节上,李感和导演产生了矛盾。因为李感认为,那些是“不真实的、虚假的”表演,是他难以接受的。

为了启发他,顾雷导演给他看了很多中国戏曲大师的表演片段,让他仔细观察舞台上人物的一举一动。通过增强的外部形式传递出丰富的信息,正是传统戏曲的殊胜之处。“表演在让观众感觉到真实的同时,也要让他们在美的意境中去欣赏整个作品。”而要想达到这样的效果,就不能靠“纯体验”来塑造人物了。

李感慢慢理解了导演的用意,在表演一场发现被父亲欺骗的戏时,他就借用了这种技巧。如果从过往的经验出发,他一定先要深深地体验被欺骗的情感,然后完整地再现接受信息后真实的反应。但对于要求短暂性和瞬时性的舞台来说,如果演员过长地沉浸在消化和体验中,相距遥远的观众其实很难感受到人物汹涌澎湃的内心世界,感情在传递的过程中就会减弱或失效。

“如果是在真实生活中,我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身体一定是僵直的,只有细微的面部表达。但放在舞台上,这种形式还不够有感染力。导演希望我能够有一些外部形式的‘夸张’,比如利用舞台调度,从这边走到那边。”他用手比划着,又补充道,“但如果完成得不好,就会是很拙劣的表演,捶胸顿足之类的。”

类似于在平衡木上行走,左右两端的尺度要拿捏妥帖。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在彩排过程中无限地夸张和放大肢体的动作。然而,他惊讶地发现,身体是可以带动情绪的反应的,甚至能够反向激发出内心最真实的体验。此后,这种源自传统的技法,使他的表演渐入佳境。

“排练是一个试错的过程,我要把自己先变成一件乐器,它可以音不准,但是我们可以调整。”他感慨着总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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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已经巡演几轮,但李感仍然把自己的身份定位为“戏剧舞台上的一个新人”,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最近他结束工作回到北京,打算去观赏一些经验丰富的戏剧演员的作品,从中“偷师学艺”。分享偷师心得时,他略带神秘地笑了。“他演七八场,我就会去看个七八场,看他每一场的变化和不同的处理。我这次坐在第一排看,下次就可能坐在最后一排看,看看感受有哪些不同。”他兴冲冲的劲头,好像已经如临现场。

这一场长跑,他跑得拼尽全力,自然也酣畅淋漓。此次跑出的成绩,也为他树立了从事舞台表演的信心。“如果有合适的契机,在拍影视之余,我也希望能够一两年接一部话剧,在话剧的舞台上历练成长。”

除了表演本身,与观众的互动也让他感触颇深。在剧场中,演员和观众同处一个空间,演员可以第一时间接收到观众的反馈,这也是剧场独特的魅力所在。“我是感受力很强的一个人,什么都会纳入我的眼帘。比如观众的手机响了,或者进场晚了,或者看了一半就走了。即使他在最后一排,我都能感受得到。”

更奇妙的体验,来自于演员通过情绪的表达与传递,与观众实现了心灵共振,台上台下被共同的气场所席卷。“因为离观众很近,所以能感受到他们有没有被我‘卷’进来。‘卷’进来之后,我就觉得我们是一家人了,就会更有能量,更有劲儿往下演。”

他还有个有趣的习惯。在幕与幕之间,舞台换景的时候,他喜欢站在黑暗处,观察观众席上有多少亮光,那代表着有多少观众在玩手机。“如果亮光少一些,就说明观众被更深地带入了故事中,我也会更‘嗨’一点。”他显露出孩子气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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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结束后,他会认真阅读观众的评论,在其中发现了不少惊喜。他拿出手机,像小孩子展示珍宝一样,读着他收藏的一条令他印象深刻的观众留言。“我就是方医生,我就是那个在不结婚、不生孩子、养狗等论调中无所适从、茫然失措,对父母充满内疚感,对周边的人很难不抱有敌意的,不能拥有选择的男人。在整场演绎里,我对每一句话都能完全共鸣,感觉到被扼住咽喉般的窒息。父亲的爱不只是癌,是永生的欲望;儿子为父亲洗澡,洗的不是澡,是雄性尊严的一场让渡。”他一字一顿地读完,长舒了一口气。

“我看到这样的文字,我会非常感动,觉得自己做这个事儿是有价值和意义的。”读完之后,他还久久沉浸其中,抬起头时,目光湿润。

水流下来了吗

顾雷导演用“冰山理论”来阐释剧中父与子的关系:如同伫立于两侧的冰山,看似隔膜对抗,中间却有连接的潜隐水流,寓意着扯不断、化不开的血脉联系。在剧中,儿子所画的喜马拉雅高山的冰雪开始融化,清泉倾淌。水,终于流下来了。

故事的结局,是否意味着父子的最终和解?起初,李感确实觉得父亲的去世会让矛盾得到解决,但随着表演场次增多,他慢慢发现,即使父亲死去了,那座“喜马拉雅山峰”也依旧顽固地横亘在那里,而父亲的血脉和基因,却又在冥冥中传递到了儿子的身上。事实上,父与子只是同一个生命序列里不同阶段的具体显现,儿子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

剧本中有一个细节,父亲得了肺癌之后总会到处吐痰,吐完之后还会抹抹嘴上的残渣,蹭到儿子身上。一开始,李感觉得父亲的行为很不卫生,而儿子的职业是一名医生,应该会有洁癖。所以在表演时,他就表现出了很大的反感,甚至会把衣服脱下来擦拭。

但随着排练的进行,他更深刻地代入了儿子的角色,感受到了儿子对父亲的情感,观点发生了变化。“外人看来很恶心,但儿子是不会嫌弃父亲的。即使他是医生,但在这个人物关系中,他首先是儿子。”

让李感尤为感触的是话剧的尾声,父亲在临终前叮嘱儿子,自己在哪个年龄得过哪几种病,让儿子也注意。在最后的独白中,儿子果然在同样的年岁得了与父亲相同的病症。在舞台上,他将手高高地举起,仿佛仍在与虚空中的父亲对抗。“那是很复杂的一种情绪。”他的声音慢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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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纠缠难解的父子关系,也让现实中的李感深深共情。小时候,因为父母外出做生意,他与父母的交流和互动很少。在童年成长的关键时期缺失了父母的陪伴,长大之后,他与父母很难再建立起亲密感,在精神层面也没有共同语言。

“同学们都羡慕我,父母不在身边,没人管,特别自由,又总是有零花钱。但我想说,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们吗?在我的记忆中,没有一家三口坐下来一起吃顿晚饭的画面。反而是我去朋友家吃饭的时候,人家一家三口再加上我,我们坐在一起的那个场景,我觉得特别美好。”他苦笑着,眼神中有淡淡的无奈。

因为父母不在身边,孤僻瘦小的他经常受到周围小伙伴们的嘲笑和欺负。所以他喜欢独自玩耍,比如看书、鼓捣模型、发明游戏,或者自己和自己玩过家家,在自编自演的故事里自得其乐。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唯一可以选择的,或许就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承认童年的经历对性格有很大的影响。“会自卑,有时候又会自大。会变成讨好型人格,害怕犯错。”钻研过心理分析的他,这样零散地描述着自己。

曾经的缺失总会转化为更汹涌的渴求。出于强烈的“恋家情结”,他拍戏时还会特地带上家里用的瓷碗和盘子,把剧组发的盒饭装进去,用自己的筷子吃,就觉得比之前美味许多。每个与家有关的细小物件,都能给予他足以慰藉的安全感。

在他心底深处,也珍存着与父母相处时仅少的温暖画面,供他时常回溯和咀嚼。他从小在哈尔滨长大,在一个下着大雪的周末,父母带他去少年宫学舞蹈。父亲骑着自行车,母亲坐在后车座上,他坐在前面的横梁上。雪天路滑,本就略有笨拙的父亲骑得更加艰难,气喘吁吁。眼看着上课就要迟到了,母亲非常着急,一直催父亲快点。两人吵着吵着,自行车突然掉了链子,一家三口全摔倒在雪地上。

坐在地上,母亲还在生气地埋怨,责骂父亲没有用。而此时在一边旁观的他却非常开心,哈哈大笑。看到他的样子,母亲也由气转笑,最后一家人都坐在雪堆里,相视而笑。最后,母亲干脆说,反正车也坏了,修不好了,就别去上课了。于是大家推着那辆破车,一起去附近的兆麟公园看冰灯展。“那是我们家唯一一次,一家三口一起看冰灯。”他轻轻地说,尾音沉寂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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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红吗?想红!

过早地与父母分离,或许带来了另一种好处,那就是他从小就能自主选择自己的人生。高三时,他觉得自己状态不太好,就决定休学一年。“去感受这个世界”,他如此说。而他感受世界的方式,是看电影。

令他印象特别深刻的一部电影是《关于莉莉周的一切》。故事中孤独敏感却又放纵冲撞的日本少年,纯净但也伤痛的残酷青春,都与身处遥远的他产生了真切的共鸣。这种奇妙的感受,深深地席卷了他。

沉迷于银幕梦幻的他,觉得能够在头脑中构架出另一个世界的人很厉害,所以梦想着能做一个电影导演。在考学的时候,他“特别牛地”对老师说,我的优势就是,我看过500部以上的电影。在没有报任何辅导班的情况下,他误打误撞地通过了艺考,进入了浙江传媒学院。

在大学时,他参加了剧社,像是打开了人生的另一重天地。“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间,和一帮朋友在一起排剧,一个学期排一部剧,排着排着就毕业了。”一群热爱戏剧的年轻人,充满活力和乐天精神。没有钱买道具,就去捡各种各样的垃圾,组装成道具。站在舞台上那一刻,他突然深深地感到做演员的幸福感。于是,他怀着这个简单的理想,来到北京。

但理想与现实的对撞,总会比设想中猛烈百倍。做了“北漂”的他,发现光靠做戏剧很难养活自己,于是选择转行寻找出路。为了谋生,他还曾做过淘宝店铺的模特。有一次,他有机会去做跟组演员,那部电影就是《万物生长》。

“我那时候就是一文艺青年,知道李玉,也知道剧组团队很好,拿过很多奖。”于是他毫不迟疑地去了,没想到命运就此扭转。在跟组过程中,他与一家经纪公司签约,真正成为了一位演员。

即使有了公司的支持,他的演艺之路仍然远非坦途。在圈内,他没有人脉关系,只能靠跑组送简历来争取机会,但多数都是无功而返。为了能够脱颖而出,他用心地制作了很厚很精致的简历,打印出来就像一本书一样。

有一次,他战战兢兢地把这份沉重的简历放到桌子上,刚要走,就听见副导演叫他:回来!他心中一喜:难道是要用我了吗?没想到副导演说:小兄弟,我看你这个简历成本也挺高的,你拿走吧,别放在这儿浪费了。“我还挺感谢他的。”他有点调侃地笑,但这句感谢,却是无比真诚。来自他人设身处地的关照,足以成为辛酸中的一份珍贵的安慰。

在接下《开端》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太多。导演觉得他和江枫的气质很相符,只是简单地聊了两句,就确定下来了。然而这部剧的爆火,却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

命运的潮汐忽然向他扑卷而来,他渴望在这次急浪中抓住更多机遇。但是,被潮水推涌到岸边的,仍然是沙砾多于钻石。“我觉得可能会有更多的机会,这让我很开心,很兴奋。但其实选择还是有限,抛给我的剧本永远是和《开端》非常相近的,有十多个警察徒弟的角色,甚至性格类型都是一样的。”他摇摇头,叹了口气。

《开端》的热播,打破了他此前的平常心。充盈起来的期许,让他不甘心重复。因此,他顶着市场的压力,固执地等待着一个更符合他理想的角色。然而等着等着,他却发现机会越来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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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是非常残酷的,但我又是个很‘个色’的人,一直在say no。”他像个叛逆的少年那样讲述着过往。“当《开端》的热度渐渐消退,你会发现人群散去,潮涨潮落,像做了一场梦。那种失落感,是我人生中从没有体验过的非常独特的感受。”他垂下眼睛,目光中滑过一丝迷茫。

“你如果问我,你想不想红?我说,我想红,原因是我希望能够有更多的选择,希望能够演到自己想演的戏,能够合作到想合作的导演,不要再错过某些角色。”他突然挺直身子,抬起头,睁大双眼,神情严肃。“我是有非常强烈的企图心的。”他似开玩笑,却也认真。

尽管《开端》没有为他带来期待的转折,但他仍然收获匪浅。在网络上,他经常收到还在上学的粉丝给他的暖心留言,在话剧巡演途中,也有很多远道而来的粉丝亲手交给他手写的信件。还有一位家长对他说,孩子因为“小江警官”这个角色以及他平时在自媒体上发的鼓励话语,从而更加努力学习了。这让他由衷地感到开心。“那一刻,我觉得我作为一个人是有价值的。”

在未来,他希望能够塑造出更多受到认可的角色。在等待命运垂青的漫长过程中,他也一直在坚持磨砺自身。他加入了一个表演训练组织,不拍戏的时候,就在表演老师的带领下进行台词训练和片段排演。“我觉得演员和运动员是一样的,你得不断地训练,不能在比赛前两天随便训练一下就上场。这应该是陪伴演员整个职业生涯的一种常态。”他语气笃定。

“要秉持住初心,记得最初为什么会选择这个职业,然后就踏踏实实地一步一步往前走,一定会遇到合适的那个角色。”荣光消散,方能验证出热爱的真伪。浪潮退去,依然坚持留守岸边淘洗细沙的人,是清醒的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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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献给那束光

在采访过程中,两种看似矛盾的特质,在李感身上达成了和谐统一。一方面,他极度安静内敛,带着一种隐居逸士的闲淡之风;但同时,他也有着饱满蓬勃的表达欲,灵感会在一瞬间激流如注。

他喜欢的,都是一些需要沉心静气的事务。闲暇时,他热衷于摆弄花草,还在自己家院子里划分出一片菜地,也曾在网络上直播过自己拎着水管、扛着锄头为这片小小园地浇水培土的过程,像个“城市里的农夫”。

未等我追问细节,他便俯身向前,神秘而期待地说:“如果不做演员,我特别想做的职业是兽医,或者是负责给城市里的植物浇水的园丁。老了以后,我一定会去参加盆景搭建的比赛,还会做一些手工艺,比如柜子、桌子、盘子。”

他经常会暂时跳离圈里的纷扰纠葛,默不作声地观察周遭。在外地巡演的时候,他喜欢逛老城区,坐在路边看缓缓散步的老人和奔跑笑闹的小孩,不知不觉间就过了一下午。他也充满兴致地谈起最近参加的“接触即兴”工作坊,在自由放松的互动中可以获得感知与动力,还能认识许多与众不同的人。“那能让我感受到一个真实的世界。”

他说,总是怀疑自己不适合做演员,因他不是那种具备很强的社交能量的人,无法做到在各种场合都能游刃有余。问他有无做过MBTI心理测试,他说做过,但答案忘了。但他一定是典型的“I”型人格,内向少言,敏感细腻,会放大所有的细枝末节。我说这是某种程度的“精神内耗”,他赞同地点头,但也很无奈地摊摊手说,没办法,改不了。

但拥有这种性格特征的人,其实是极适合从事表演的。凭着敏锐的感觉触角,能够无止境地深入生活,于细微之处窥见真章。表演,容纳了他潜隐而巨大的表达欲望。站在舞台上,他觉得自己特别自由,压抑已久的饱满能量被瞬间激活,勇气也充溢全身,“想干嘛干嘛”。

表演甚至成为他的一种自我疗愈的方式。“陪着那个角色走一段之后,你就会有一些感慨,觉得人生不过如此。”既然“不过如此”,不如洒脱随性,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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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舞台的灵性,则打通了他更多的关窍。当《水流下来》的大幕拉开后,第一场戏就是他的一段独白。他站在台上,正准备与观众开启进行一场心与心的交流,但突然间,一束强光从上方直射而来,他的眼前顿时一片刺亮,没有了观众,没有了舞台上的一切,恍惚如同穿越到另外一个世界。找不到视野焦点的他,仍然要继续说出那段独白。在短暂的几秒中,他稳了稳神,横下一条心,最终作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把这段话,说给我看到的那束光吧。

从此,他便学会了直接与光源对话。正如他喜欢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那句话:“我存在着,我能看到太阳。即使看不到太阳,我也知道它是存在的。而知道太阳的存在,不正是生命的全部意义所在吗?”

因有光,舞台尺径,人生旷野,皆是万里无寸草。

文/董洺辰

图/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