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广州之前,我一直生活在湖北的大山里面,那时我到过最远地方,也就是离家十几公里的镇上中学。1999年,我从初中毕业,家中再无力供应我更多,我亦早无继续上学打算。帮父母干了半年农活,我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未来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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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南下广东打工,已在村里年轻人中间流行,看他们过年回家时的光鲜亮丽,以及几个邻居家拔地而起的新房,我羡慕且向往。暗自拿定主意后,我找对我极好的亲戚,借了400块钱路费,独自一人南下。我倔强地想凭自己的一腔热血,改变这漫无目的的人生。

我先是乘大巴到达宜昌,然后转乘火车到达广州。晚上十一点多, 跟随着永生难忘的拥挤人流,我站在广州火车站外。映入眼帘的是乌泱泱满广场席地而卧的人群,他们枕的自己的行李,有人身下铺一张报纸,有人直接躺在地面上,都这么凑合着等待天亮。无处可去的地的我,也默默找了一片空处,学着他们躺下。

半夜时分,我突然被惊醒,随手一把抓住了一只伸进我裤子的手,对于一个十几岁刚出门的小年轻来说,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我很快反应过来,定是遇到传说中的扒手了。我内心恐惧异常,但还是出于本能地大声质问道:你干嘛?

另一只手同时摸了摸裤兜,我身份证及一本电话簿早已被偷走了。那一刻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揪住他,大喊着非要让他还我东西。周围满地的的人,不少已被惊醒,但多数都是扫一眼立即又躺下,竟没有一人出声。那人一边翻开口袋自证清白,一边说他知道是谁拿的,并承诺给我拿回来身份证。

见我不再喊叫,他凑近我说贼不走空,电话簿就别吵着要了。当时因为年轻,一时想不了太多事,慌乱中选择同意了他,只要帮我拿回身份证我便作罢。好在他言而有信,走开过了十分钟,真的将身份证给我送了回来。

本来我到广州就无可投奔的去处,此时电话簿却又被偷,依稀只记得有几个同村的人在番禺,并不知道具体位置,亦不知此地距番禺多远。连着数日,我流连于火车站附近中介所,以及周边的工业区,试图尽快解决落脚之地。然而一个星期过去,身上的钱已花光,连一份服务员的工作都没找到,因为服务员也要求会讲白话,进厂还得先缴两三百的押金。

陌生的街头,陌生的城市,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山穷水尽,弹尽粮绝,老家村里那时并无电话,救援亦无门。我隐约知道如此下去,我将会面临什么,却什么也无法改变。最无望时,我曾终日坐在在火车站出口,祈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能够突然惊喜看到村人或发小。而这种奇迹并未发生,我无可避免地走进人生至暗时刻。

等不来我所期盼的人,却在火车站结识了几个与我一般、独自闯荡的少年,开启了我们的一段患难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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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第一个患难兄弟相识,是在广州转悠找工作时发生的事情。那天,我四处转悠了至黄昏,又累又饿,买了两个馒头边啃边席地躺下。旁边一个和我年级相仿的男孩见状,盯着我一直看,还不时地舔舔嘴唇。

我判断出他大概是我一样的处境,便递给他一个馒头,他稍微迟疑了一下便接了过去,也许是太饿了,他几口就吃完了,这才不好意思地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男孩叫阿财,甘肃人,关于他如何从大西北流浪到广州的经历,简直可与惊险电影相提并论,此事得另开一文专门书写。我们相识时,阿财到广州已经一月有余,虽未能找到工作,但他已经熟悉了火车站附近的边边角角。

那天之后我们结伴照应,继续努力寻求生存下来的机会,白天焦急地往外找寻,晚上如倦鸟归巢。相处不算长久的时日,我们一起用脚步丈量了广州大大小小的街头巷尾,只为寻找一个栖身之所,能在广州生存下来,那真是一段短暂而又纯真的友谊。

我们一起进黑工地,一起逃出黑工地,一起从东莞步行到深圳,再从深圳步行回东莞,再到挣够盘缠,各奔东西,这是后话。

听说工厂一般都在郊区,我跟他步行走到了沙井(这是一个模糊的地名,后来这些年我也多次查找过,一直不是很确定是广州黄埔的沙井新村,还是广州白云区太和镇的沙井,又或者是白云区的石井),而那天我们遇到了第一位贵人。

我们刚转完一个工业区出来,看到一位蹲在花坛边的小哥,遂向他打听附近是否有工厂,知道哪里有招人。他主动询问了我们的情况,二话不说,带着我们到他们租房的地方,让我们洗了一个热水澡,把随身衣物换洗下来。我们休息时,他专门让朋友买了菜,给我们做了一顿丰盛的饭。他还为我们联系了他的一个堂哥,他堂哥是一个工厂的管理人员。虽然那个厂最终并没有收留我们,但是我此生都不忘感激这位小哥对我们的帮助,明知我们无以为报,他依然善良热情。离开时我们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只可惜在后来餐风露宿的日子里,号码遗失掉了。

从他们家里出来不远就有一个水果市场,很多运送水果的货运车在此中转停留,车上成色不太好的水果被捡出丢弃。满地的残次水果令我们大喜过望,我们便捡一些尚能吃的水果储备好,再想办法去往下一目的地。

就在我们即将装满背包的时候,一位保安大哥走过来,提醒我们不敢吃坏水果。他询问了我们情况,带我们到旁边的小店,想让老板娘收留我们当搬运工,只是那小店的老板娘当时并无搬运需求。这位保安大哥自掏腰包,给我们买了零售与饮料,并告诉我们,这样找工作很难,现在广州进厂都要押金。若找不到工厂,就看看能不能找到做兼职的搬运,发传单之类,起码解决饿肚子问题,再想办法筹集路费。如果附近有工厂愿意要,押金可以找他帮忙。

每当回想起这一段人生经历,我都会心潮澎湃感动不已,正是因为他们的善意和温暖,带给我对南方陌生世界最初的认知,让我在接下来的道路上,宁愿选择进入黑工地,也没有违背良心,坚持着做人的良知与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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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的广州火车站附近,经常能看见招工的男男女女,拿着一张小小的牌子,在人群中搜寻合适的目标。在那个工厂月薪只有300左右的年代,他们喊出了“工地招工,100一天,包吃包住”的口号。尽管当年我初出茅庐,纯净如一张白纸,但本能告诉我,这定然是陷阱,应该就是村里传说中的黑厂黑工地吧。

无奈现实终究残酷,在广州街头巷尾前前后后转悠了半个月,身上几乎已经分文不剩了。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我明知陷阱也只能妥协,起码先混顿饱饭,有地方可落个脚吧。否则一直这么下去,早晚得成真正的流浪汉。

阿财宁愿饿死也不想跳入火坑,我们只得就此作别。招工临时集结点,距离广州火车站大约两公里左右,藏在一栋老旧居民小区的负一楼。我随着人群到达时,这套3室1厅的房间里已经住进了十七八人。

大家艰难拥挤在两间房内,而另一间房,是管理员住房,来此第一件事便是要求拿身份证登记。我提前留了心眼,把身份证塞进了背包内的衣物里,在他们要登记我信息时,我以身份证被偷为由搪塞过去,但是基本信息还是如实告知了他们。

做出这番决定之前,我以为即将面临的是如何生存下去的抉择。令我做梦都未曾想到的是,在我选择跟随招工人员来到这里时,我即将面临的是善与恶的抉择,甚至可能是生与死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