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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和女保姆的故事 第三集

高倩第二次来我家的第二天中午,她说出去买菜,我正好没烟了,就说和她一起下楼。高倩迟疑了一下,她好像不希望我和她一起下去,又好像很愿意我和她一起下去。总之,我们结伴下楼。她依然戴着口罩,先我两步,故意和我保持着一定距离。我内心自然是不悦的,这是什么事啊,我想有必要回来和她好好谈谈。她要真不愿意在我这里做保姆了可以走,不要因为她妈妈的干预委屈自己,这样我们心里都不会舒服的。我们都应该活得真真切切,人生本来就很累,没必要为了“小事”遮遮掩掩。

可是我的计划还没有实施,就发生了一件我怎么都没有想到的事,让我陷入了更大的迷惑之中。

我前文说过,我楼下就有卖菜卖肉的,可是对蔬菜质量要求很高的高倩说要去小区外的大型菜市场买。我没有意见,小区外的菜市场也没有多远,出去走走也不错。但是在我们穿过一条马路刚走到对过的便道上的时候,一辆疾驰而来的电摩向我冲了过来。因为它的速度过快,我当时几乎傻了,此时高倩猛然转身,快走两步,猛推了我一下,我才有惊无险的躲过。但是高倩已躲闪不及,被电摩撞个正着。

事后我知道,那个电摩的司机是个三十二岁的外卖小哥,因为他家里有两个孩子嗷嗷待哺,媳妇又没有工作,所以每天都是拼了命的跑单。加之那天派给他的单子超出了任何时候、他在撞人的头五秒,刚接通一个客户的电话,低头只看了一眼夹在电摩手机支架上的手机,就来不及刹车了。

“叔叔,都怨我,我真没有看见阿姨!”他从电摩下面爬起来,手擦破一块皮,正在往外渗血。

我有心责备他几句,可看到了这个为了生活变得如此狼狈的孩子,心又软了下来。我赶忙看坐在地上的高倩:

“高倩,你没事吧?”

高倩皱眉摇了摇头。“李叔叔,我没事。”

“叔叔,不行带阿姨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吧。”快递小哥一瘸一拐地走到我们跟前。

“没事,不用了。”高倩缓缓地站了起来。“你去忙吧。”

快递小哥一脸错愕,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对我们说:

“您们记下我的电话,有事给我打电话。”

我拿出手机,此时高倩却说:

“走吧,忙你的吧!”

快递小哥愣了五秒,然后心情复杂的扶起车子离开了我们。他一定不会想到因他一时疏忽发生的事故,会这么简单的解决。

“李叔叔,咱们去买菜吧。”高倩对我笑笑说。

“你真的没事吗?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我不放心,虽然她戴着口罩,可是我还是能看到她的脸色很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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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她扭头看向前方,故意说的很洒脱,“我就摔了一跤,能有什么大事。”

没事就好,我们去市场买菜。

可是,我们买完菜刚到家,高倩拖鞋还没有换,她就痛苦的蹲在玄关处,她口罩遮着的右脸颊在往外流血。

“高倩!你脸上流血了,快把口罩摘下,我给你擦擦。”

高倩不摘口罩,她转过脸背对着我说没事,她自己擦擦就好。她去了卫生间,我听见一阵水流的哗哗声,很快她戴着口罩走出来。她脸上是没有血迹了,“李叔叔,这不就好了。”

但她话音刚落,那血像虫子一样顺着口罩的边缘渗透出来。

“不行,高倩我带你去医院!”我说。

高倩苦笑一声。“李叔叔,你不用管我,我给您做饭。”

“啊呀!”我真急了,“你不要命了吗?赶紧和我去医院!”

我拉着她就往外走。一开始她还有所挣扎,但到了门外,她一定怕拉拉扯扯惊动邻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索性顺从的跟我下楼。然后我开车,拉她去了离家最近的省二院。

到了医院,高倩似乎比我还熟,她说让我坐在休息区等她,她自己去看病就行了。但我怎能放心她自己去呢!且不说她是为救我而受伤,单是我们这些天的情谊,也不允许我袖手旁观。另外,在医院这种地方,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

但是我热脸却贴了冷屁股,高倩根本不需要我的帮忙。她甚至对我的“热情”表现出反感。

“李叔叔,您就坐在这里等我好了,谢谢!”

她撇下我缴费挂号,然后独自往门诊走去。我坐在凳子上,看着周围熟悉的建筑,忽然心慌意乱起来。我站起来,似乎条件反射似的,也向诊室走去。后来我想,我当时会出现这种反常,大概是我想到了死去多年的妻子林娜,她正是在这家医院走完了人生最后一段路程。

我看到高倩在外科诊室的门口站着,并没有加入门口看病的队伍,这样就不免让我怀疑,她这是看病吗?或者说,她是在等谁?但很快,我的疑问就揭晓了,她看见了我,走过来不等我问就说,她是在等胡医生。我心咯噔一下,看个皮外伤小病,有必要找熟人吗?不过我还是什么都没说,人和人的想法不同,也许高倩觉得有必要找找熟人呢,我没必要多管闲事。只是她口罩下的血在不间断的渗出,她虽然在不停的擦拭,还是让我不免觉得小题大做——有必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

胡医生小跑着姗姗来迟,他带高倩走的时候还不忘和我打声招呼:

“李叔叔,李叔叔,您先找个地儿坐会;不行你就先回家吧!”

我说“等”,他拉着高倩去了隔壁一间没有标牌的房间。我想这可能是医生们的休息室。马上我又想到,胡医生怎么知道我的,虽然我看着他很面熟,可我确定和他没有交往。莫非是小峰、李文和他认识?

我怀着狐疑的心情找了个人少的位子坐下,时间已经快下午一点了,可我一点都不饿。我想东想西,觉得是我害了高倩,如果我不去她家,她就不会再来我家当保姆,这次事故也就不会发生......紧接着我又想到了那个快递小哥,当初真该留下他的电话......我胡思乱想,在昏昏沉沉中似乎小憩了一会。下午三点,高倩出现在我身边。

“李叔叔,咱们回家吧。”

我忙站起来。“看好了?”

“好了。”她说。

她还是戴着口罩,只是口罩内的脸已不再流血。她右手拎着个塑料袋,鼓鼓囊囊,装的全是药。我很纳闷,一个皮外伤,需要吃这么多药?但我马上想到,她也许给别人拿的(比如她妈妈),有些药,只有医院能拿到,这常识我还是知道的。我们回家。

到家后,高倩先张罗着给我做饭,我说我做吧,她不让,说这是她的“工作”。好吧,我只能随她。但是吃饭的时候,她在阳台的拐角故意躲着我,我也不便直视她。不过我用眼角的余光发现她把从医院拿回的药逐个打开,右手心积了一小把药片,然后倒进嘴里,喝了一口水,仰头咽下。

我很吃惊,她这是在干什么,吃这么多药片就是为了让脸上的伤口加速愈合?

我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她:

“高倩,你没事吧?”

她看着我浅浅一笑,说:

“没事,这几天胃有点不舒服,刚吃了几片胃药。”

是吗?我想,她说的似乎无懈可击,可是以我五十三年的人生经验来判断,她一定在骗我。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苦衷,只是不想让我知道罢了。

我忽然好想看看她口罩下的脸。

但是我很明白,她不会同意的。于是我就对她说:

“高倩,你不舒服就先回家吧。”

高倩怔了一下,然后说“谢谢您,李叔叔”,就背上自己的包,拿上自己的药,下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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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时间是下午四点。高倩前脚刚走,我就马上拿出手机拨小峰的电话。电话铃声响了五秒,对面才传来小峰的声音:

“喂,爸爸,有事吗?”

他电话里面很吵,就好像他身旁有台正在操作的挖掘机。

“小峰,你能去个安静的地方我给你说几句话吗?”我怕他听不见,大声说。

“好。”

电话通着,一分钟后,他再说话,电话里没有杂音。

“爸爸,你说吧。”

我斟酌了一下,说:

“小峰,你给我找的保姆高倩是什么来历,能告诉我吗?”

小峰顿了一下。“怎么了,她不是走了吗,怎么还问她?”

“她是走了,可我又把她找了回来。小峰,能给我讲讲她吗?”

这次小峰停留的时间更长。“爸爸,我对她也不怎么了解,她是李文介绍的,李文只说她挺能干的;这样吧爸爸,我问问李文,回头再告诉你,好不好?”

我说“好”,挂了电话。但挂了电话我就后悔了,我为什么不跟小峰要了李文的电话,亲自打电话问他?不过也无所谓了,我接下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开车行驶在二环路上,此时已到了城市的晚高峰,即使二环路的高架桥上,也变得拥挤不堪,速度缓慢。但是我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狂喜,只要我到达目的地,就会解开所有的谜团。

六点一刻,我到了坑村。我将车停在停车位上,左手拎了一箱牛奶,就缓步往高倩的出租房走去。时令已过芒种,天黑尚早,街里面也有步行的人们,但都来去匆匆,没有人多看我一眼。很快我就到了两日前来过的这个小院,我忽然有一种生疏的感觉,这不是说小院变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确实有些改变,比如我上次来时高倩往院子里晾衣服的那根绳子消失不见了),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感觉就像故地重游,总会感觉缺少点什么似的。

“高倩——”我喊了一声。门开着,她一定在家。

但是没有人应我,院子里静悄悄的,房间里似乎也静悄悄的。我犹豫了一下,想自己是在原地等人出来,还是走进屋内。但我只考虑了三秒,就冒然往屋内走去。我和她已经很熟了,她不会怪我无礼的。在我刚跨进客厅,就从东面的卧室(高倩的卧室)走出一人,她很吃惊的问我:

“你是谁?!”

我更吃惊,这个女人长着一张极丑陋的脸,就像一块陈年的“榆树皮”。如果不是她的长头发,和女性的明显特征,我看不出她是个“女人”。

“啊,我是来找高倩的。”我别过头不看她。我觉得多看她一秒,就是一种残忍。

“她搬走了。”女人说,她说话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

“她搬走了?我前天刚来过这里,再说我们两个小时前还见过面,她也没说要搬家啊。”我不信她的话。

女人似乎很生气。“她昨天搬走的,现在我住在这里,你走吧,不要影响我的生活!”

我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我把拎的牛奶放到地上,算作对她打扰的补偿。不料,她并不领情。“拿走!”我只能重新拎起来。我走在坑村的街道上,内心五味杂陈。但正这时候,突然一个女人出现在我前方二十米处,看她背影侧脸,分明就是高倩的妈妈,我就紧跑几步追她。但是她显然也看见了我,不过没有停下和我热情的打招呼,她则像一只惊慌的兔子,健步转身拐进了一条小巷子,等我跑到小巷子跟前时,她已踪迹不见。

我很生气,我又不是要债的,她躲我干什么?我满腹牢骚的上了汽车,此时西天有大片的火烧云,颇是壮观,看来明天会是个大晴天。

到家后我想,我去坑村这一趟起码说明了两个问题,一,高倩搬家了。但是她搬得很蹊跷。如“丑女人”所言,她昨天搬得家,可是她昨天在我家当保姆呢,难道是她妈妈一个人搬得家?二,高倩和她妈妈还是住在坑村。这从我见到她妈妈可以确定。但是,她妈妈见我面后立马闪人,这又说明什么?这是说明我看错人了?抑或我觉得更大的原因是,她不想见我。可是为什么呢?

我想不通。

其实我真没必要自寻烦恼,归根结底,我和高倩萍水相逢,只不过我们之间由老年大学到家政保姆,多了一份常人没有的缘分罢了。但终归我们俩人会有不同的人生。我以前想帮她,只是出于一份长者对晚辈的同情心;我能力有限,帮不了她了,她也不会怪我。此外我还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可是,虽说是这么一个理,但是我午夜梦回的时候,想的还是高倩。她的脸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血流不止,还需要找专门的“胡医生”看?她真的搬家了吗?她搬家难道是为了躲我?……

我想不明白,在迷迷糊糊中我似乎又睡着了,我看到了亡妻林娜

她坐在一张藤条编织的椅子上低头看一本书,我问她看什么书,她不回答我,兀自看着手中的书籍一动不动,仿佛那本书已将她完全捕获。

林娜,你看什么书呢,这么好看吗?我又问她。

但她还是不理我。她下垂的秀发几乎遮住了整张脸颊,我只能看到她侧面高挺的鼻梁。我生气了,什么书还能比我还重要?我迈大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抢过她手中的书,这书居然是一本包着牛皮纸书皮的《犯罪心理学》……

与此同时,林娜缓缓地抬起了头,我看到一张黝黑坑洼的脸……

“李叔叔,您怎么了?李叔叔,您怎么了?!”

我睁开眼,看到了站在床头的高倩,此时我才猛然意识到天已经很亮了。

“哦,高倩你来了!”

“李叔叔,您刚才做噩梦了吗?”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从床上坐起来,高倩识趣的走出去。我来到客厅,问她好了吗,她说好了,随后摘下口罩让我看她的脸,于是我又看到了她那张年轻、白皙、光滑似镜的白脸。

“好了就好。”我笑笑说。但马上想到昨天去坑村的经历,就问她:

“你搬家了吗?”

“没有啊。”她莫名其妙的说。

“没有?”我自言自语,想,那昨天我去坑村发生的事怎么解释。

“李叔叔,昨天我走后,您是不是去坑村了?”高倩眨着大眼睛问我。

“啊,”我支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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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叔叔,坑村虽然没有规划过,但村民们盖的楼房几乎相似,一律格局类似的小二层。另外村子里的街道也都相同,分作一排、二排、三排,等等。我住三排七户。我刚搬来的时候,走错过好几次呢!”

是吗!我愕然。照高倩的说法我只去过一次,很可能第二次走错。但是那个丑女人告诉我她头一天搬走了,这又作何解释呢?

“李叔叔,别想那么多了。您再去我家,记得提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您先坐会儿,我给您做饭去。”

说罢,她往厨房走去。

我点了一支烟,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理不清头绪的事,正这时候门铃响了,我走过去开门,来人竟然是我好朋友老王。

“老李啊,多日不见,过得可好?”老王笑呵呵的。

“好。”我随便支吾了一声。

“那你今天有空吗?我带你见见我外甥李文,她今天来我家做客呢!”

李文,我想,他不是和我儿子小峰出差了吗?难道他提前回来了?但正在我疑惑不解的时候,高倩端着个盘子从厨房出来了。她看见了老王,但她的笑脸立马像见到了“敌人”一样,荡然无存。

(第三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