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母亲还坐在客厅里剥枣子,见我还未睡,便叫我过去帮她一起剥。彼时已经将近凌晨一点,我好奇母亲为何深夜还不睡,便多嘴问了一句,母亲一边将枣壳丢进垃圾桶里,一边笑着回答我:“我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梦见你外婆啦!她说她想吃黄米馍馍和酥肉丸子,所以我就想着今天晚上做好,明天给你外婆送过去。”言罢,她便将一堆煮好的枣子丢给了我,让我继续剥,她去了厨房炸酥肉丸子。

外婆已去世良久,母亲很少提起外婆,我们怕母亲伤心,也很少在她面前提及有关外婆的事。今天母亲主动说起她,又说起黄米馍馍,不禁让我想到了以前的很多事。

老一辈人特别注重节日的仪式感,每逢佳节,外婆必定会将儿女们全部召回家来一同过节,我印象最深的是端午节,外婆总会早早地包好粽子等待我们的到来,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热热闹闹过节,外婆会给每个小辈都编上一条七彩绳,保佑我们一家人万事顺遂……正是由于外婆的宠溺,导致外婆突然瘫痪后,家中竟无一人会包粽子。那时也正临近端午,只是家中没有一个人有心情过节,我当时年纪还小,只记得那一年端午节的粽子,外形格外丑陋,格外难吃。直到后来无意间听到母亲和舅妈聊天,我才知道那一年的粽子是母亲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一边学一边包,努力了一下午的成果。外婆突然瘫痪,母亲身为大姐,便承担起了外婆的义务。

我无法想象母亲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包完粽子的。外婆卧病,一夜之间让我的母亲学会了好多东西,后来的每一个节日,都是她在张罗……直到外婆去世,也是母亲在承办她的葬礼,负责安排酒席,接待客人。

外婆去世的时候,我高三,母亲担心我耽误学业,便不许我去外婆的葬礼,可我担心母亲,最后还是偷偷跑了回去。敲门的时候,我已经想好了如何安慰母亲,可打开门后,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和来参加外婆葬礼的长辈闲话家常,甚至笑得十分开心。我不解,最后还是没有留在她身边,一个人回了家。

我以为母亲已经接受了外婆去世的事实。直到外婆下葬的前一晚上,我和母亲因为一件小事在电话里起了争执,我很少见母亲在外人面前掉眼泪,结果电话里的她说着说着突然大哭,把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我立马妥协和她道歉,可她依旧停不下来,哭了很久很久……后来我才想通,或许我只是一个导火索,我的母亲失去了她的母亲,也永远失去了像小母女俩一样的大母女俩的一个妥协的机会。葬礼很久以后,母亲偶然间和我说:“妈妈真后悔没在你外婆瘫痪以后带着你外婆到处看看,而是把她留在了病床上……”外婆的葬礼大办,母亲心上却永远留下了伤疤。从外婆瘫痪到去世整整三年,外婆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一清醒便总和身边人商量着放弃治疗,让她安心去往另一个世界,身边人都有所动容,只有我的母亲坚决不同意,硬生生留了外婆三年。三年里,我们亲眼看着要强的外婆失去了尊严,从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太太变成了一具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躯体。我知道外婆心里的苦闷,她本来就是一个要强而且闲不住的人,病魔却让她失去了尊容,更难为了自己的女儿;作为女儿,让自己亲爱的母亲赴死,实在太过残忍。我理解母亲,也心疼母亲,无论她做了怎样的决定,结果都是遗憾……

想到这里,我转头看着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泪水突然就止不住了,瞬间我好希望自己有“改头换面”的本领,能变成外婆的模样,再抱一抱母亲。

长这么大,我从不迷信,也不曾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什么鬼神,可是现在我迫切希望这个世界上能有鬼魂,也能有来生——下辈子外婆还是我的外婆,我还是外婆的外孙女,妈妈依然是她的女儿,我的妈妈。

母亲名字中带一“梅”字,所以我的笔名便叫梅安,只愿吾爱余生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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