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昕娆 | 闲敲棋子落灯花

今日大扫除。

这个规矩是洛桦定的。

每次林赋向闺蜜藜婳吐槽这件事情时，藜婳嫌弃：“真不知道你是真的在吐槽还是在跟我炫耀你们家洛先生的。”

林赋吐了吐舌头：“你猜。”

近日洛桦因为林赋多管闲事接下了个“烫手山芋”的项目。洛桦很生气，但又不舍得对林赋发脾气，硬是憋着，开始生自己的气，恨自己不愿骂林赋。

林赋为了讨洛桦欢心，直接大手一挥，给洛桦发消息：“今天回家给你看个对我很重要的东西。”

洛桦才做完一场手术，就看见了这番言论，沉默了一会儿，憋出来了一个“好”字。

林赋把手机给藜婳看。

藜婳白眼：“看起来你们家洛先生吃瘪你很开心啊。”

林赋没心没肺：“是啊是啊。”

“你真要给他看那东西?”

“对啊，要给足我们家洛先生安全感啊。”

藜婳愣了愣，欣慰：“我们林小姐长大了啊。”

“我一直都很成熟好吧。”

当洛桦拿到那一盒子的信封后，愣住了。复又板住脸：“你把这给我干嘛？”

林赋心想：死鸭子嘴硬。但也不和洛桦计较：“你不是一直想要吗？那就给你看啊，省得你一直心里有疙瘩，你难受，我也难受。”

洛桦平静心情，开始翻那些信封。

信封已经被尘封了三年之久了，虽然主人把它们保护得小心翼翼的，但也抵不过岁月轻柔又无情地留下应有的痕迹。

李先生：

见字如晤。

今日院长的任命下来了，我是咱们科室的主任啦！你看，我就说过，你争不过我吧！

想起来，我特别讨厌你，你看啊——

主任的位置就那么一个，咱们争得你死我活的至于吗？毕竟你已经得到了与塞德林先生，那位享誉许久的呼吸科的专家，交流一个星期的机会了，却还要与我争锋。

你这么不容易满足吗？

即使后来你把我带到了先生的面前，向他介绍我时夸奖了我一下下，我也还是很生气哦！

对了，当然还有大学四年以来的碾压。

我唯一一次当了第一，我找你炫耀，你竟然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的，也就是我没在了你才能当第一。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你说得也没有很大的问题，但是呀，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真的让我很没面子呀！

即使你最后还是肯定了我：“小朋友这次考得不错呀。”

但是，还是很生气！因为你的语气很欠揍啊！

真是的，越想越生气。

呼，不生气不生气，气死没人替。

只不过今天还是很开心啊！主任的位置是我的啦！

今年院子里的樱花开得特别美，希望疫情快点过去吧。

2020年3月21日

林小姐：

展信佳。

看来你的实力很不错。能够猜到你会继承我的衣钵，成为咱们科室的主任。

小朋友前途无量啊。

先恭喜你。

只不过，当上科室主任后，要注意、管理的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多，没有我的带领，真害怕你会做错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所以，如果有什么不太清楚的事情，问一下洛桦吧。毕竟他可是比你早三个季度当上主任的。

看见了你寄来的照片了。樱花开得真的不错。毕竟是医院的一条靓丽的风景线啊。

之前有病人告诉我，看见那满园的生机勃勃，似乎觉得更有活下去的希望呢。

所以，抗击疫情要继续加油啊。

最后，做好防护，愿疫情结束，愿万事顺遂，喜乐相逢。

2020年3月30日

李先生：

见字如晤。

这是武汉解封的第四天。

疫情基本结束了。我们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了。国家发布了“疫情防控日常化”的通知。还是希望它不要再来了。我们也要从武汉撤出了。

终于要回家了啊。

回到西安，应该能见到你了吧。

前日父亲和母亲告诉我他们已经撤出了。昨天上面通知我们今天就要撤退了。

洛桦以负责人的身份叫我们在大厅，用宣言告别这个城市——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突然想起来大学入学时的情景——那年刚好北京申奥成功，全国喜气洋洋的。连带着咱们这些大一新生都带着格外的欢喜。等真正进入学习后，周围不由得多了很多叫苦声。

自然，从大一军训开始，我和你就像是死对头一样，莫名的，像受到诅咒一样，万年老二的名头就一直在我的身上缠绕。

甚至连学生会的职务竟然也要和我争！

不过啊，幸好啊，你去了国护队，我去了办公室。终于，不用和你争了。

话说回来，大学的时光真的很好啊！

好啦，我要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回家了。还有哦，我有找洛桦问一些不懂的问题哦！很听话的！

2020年4月12日

洛桦放下手中的信纸，看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的林赋：“你还真是听话啊。”

林赋笑了笑：“是啊是啊，所以才有了洛先生你啊。”顿了顿，又说道：“我当时还以为是他想让你告诉我什么呢，结果你是真的很认真的教我啊。我也就没好意思问。”

“你希望他让我告诉你什么？”

林赋毫不避讳：“你觉得呢？”她抻了一下裙子边：“不过就是，告诉我，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比如他到底有没有对我动心。”

洛桦轻笑：“还挺诚实的啊。”

“那当然，要给你足够的安全感啊！我的洛先生！”

“我有答案。”

林赋愣住，缓了缓：“其实，现在，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吧……”

“他喜欢你。”洛桦打断她：“甚至可以说，爱你。”他顿了顿，又开口说道：“是不是很自私？我，隐瞒了、欺瞒了你，我的现在的夫人。”

林赋低下头，洛桦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心里便凉了一截。

正当他想说算了吧的时候，林赋握住洛桦的手，抬起头来看着他：“洛先生，你怎么能这么没有自信啊？”

洛桦愣住，听着那个自己爱的人轻轻地说道：“你看啊，对于李先生，我可以说是‘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可是啊，你看，现在，我不是一直、一直好好的在你身边吗？所以，对你啊，便是‘予我欢喜城，长歌暖浮生’。我们相依相伴，地久天长。我啊，是你的。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林赋叹了声气：“大家都道我是‘但愿长醉不复醒’，可他们哪知是我大梦一场，守得繁华呢？”

洛桦回神，喃喃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为了防止自己失态，他赶忙打开下一个信封——

林小姐：

展信佳。

现在是巴黎晚上的凌晨一点。

猜现今西安已经是一片“繁花始盛开”的景象吧。

今日受邀休息前去看了那座著名的埃菲尔铁塔。不得不说，现场看见时还是比较令人惊叹的。可以称得上那句“巧夺天工”。

我们在多瑙河畔的店里点了小酒，记得你说过很爱喝AISA他们家的红酒。

浅尝一下，与你的性格倒是很相似。

我们在那里遇见了一位同为留学研究生的中国女孩。性格上倒是与你有几分相似，但长得……也还不错。

她是一个人，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一所大学的，不过她学习的是天体物理学。

她向我们讲述了浩瀚宇宙中的星星。

她说，星星们其实都很孤单，但是却又很热烈，它们围绕着月亮，互相诉说着对月亮的敬意。

她说，我们眼中有的星星其实也可以作“别人”眼中的月亮，只因为它们离我们太过遥远，我们的眼睛的能力有限，便剥夺了它作为月亮的权利。

她说，其实人类挺贪婪，但我们所有的人类也在享受着所有发明带来的便利与红利，我们没有资格去批判什么，所以我们寻求救赎，寻求来自星星的救赎——在茫茫宇宙中寻找下一颗地球。

我们有做好防护哦！

今日说得有点多了，我也该睡觉了，明日教授还要考察我们，下次再说吧。

晚安，林小姐。

北京时间2021年4月20日

李先生：

展信佳。

真巧啊，那位小姐，有幸的话，正想解释结识一番，兴许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不过她说人类很贪婪，我并不苟同，毕竟，这是世界或者说是人类的必然发展趋势，抑或可以说是……好吧，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见解，但是我们终归只是一个普通人，或是一名普通的医生，或是一名普通的留学生。

我没有那位小姐看起来似乎很大的理想，我只想默默地，做着和我的祖祖辈辈相同的事——救死扶伤。

它没有人们说的那么圣洁、伟大、光辉。

我们只是在那个小小的手术室里、或者在那些个被白色和消毒水味环绕的病房里，做着我们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们都说医生，救死扶伤才是常态。

但是对于真正的医生来讲，在渐渐变平的心跳检测仪的哀鸣中绝望，才是常态。

对不起，信中情绪有点激动，请不要介意。

我们已经回到了西安，医院命令我们自行隔离14天，明天一过，我们就要回到医院继续出诊了。

近期中国的疫情已经受到了良好的控制，今天的新增是25例，不知何时才能成为0例。

不过突然从忙碌的工作里抽离，竟然还有一丝不适应。以前近在眼前的新冠在我的身边真真实实的发生，而现在却变成了电视上、手机上一个又一个的冰冷的数字。

竟然有些迷茫和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她和我一样支援武汉，回到家乡，但她还没来得及看见自己的父母亲人，便在隔离酒店里突然猝死。

我记得她，见过一面。

纵然从医几年之久，我却突然发现我并不能做到将生死置之度外——

原本鲜活的生命却突然戛然而止，这是让他的家人们有多么的无助啊。

看啊，上天啊，多么残忍——好人总是短命。

不知所言，惟愿安康。

2021年4月26日

洛桦放下信纸，久久不能平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你那时……”

林赋放空眼神，望着窗外在阳光的沐浴下无比灿烂的花和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真实写照罢了。”

“你没有和任何人说。”

林赋轻笑：“我何以诉说？我的性格，你知道的。”

“那，那个女生？”

林赋摇摇头。

洛桦立马懂了。轻轻抱住林赋：“以后有什么事就不要憋在心里了，说出来吧，这样会好一点。”

林赋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下：“知道啦！”

林小姐：

展信佳。

你们的观点或许会有所不同，但是呢，“一千万个人眼里有一千万只哈姆雷特”。求同存异吧。

法国也开始停学了，疫情在这边很是严重，记得保护好自己。

北京时间2021年5月14日

李先生：

展信佳。

我们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每天做着相同又不同的事情。

母亲前几日累倒在了医院的楼道里，我也不清楚是哪一栋楼，哪一层，哪个楼道。我不知道我是以何种情形冲到病房门前的，我只知道，等我缓过神来时，父亲按着我的肩膀，安慰着我：“没事了，好孩子，已经没事了。”

后来洛桦告诉我，他看见我时，把他也吓了一跳，他看见我就干瞪着手术室的门，一滴眼泪都没有。冷静得可怕。

我笑笑：“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已经被吓傻了，身体只有那么一个动作了？”

这段时间洛桦师兄陪着我，忙前忙后的。我那天闲下来问他，要不请他吃一顿饭。他答应了。

五月份的西安已经是一片暖洋洋的，到处都开着花，柳树也已经长得像模像样了。

我们吃的大排档，俗称烧烤。我们点了好多虾，也聊了很多。

最后，他说：“林赋，你还是忘不了李羡。”

我愣住了。

那是我那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完整地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你的名字。

李羡。

你的名字并不那么好听，甚至有点平平无奇。

但是啊，我就是喜欢你啊，你说，怎么办呢？

我轻描淡写地收拾东西，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

我知道，洛桦一直跟着我，他害怕我一个人回家会有危险。我也知道……他喜欢我。

我不是瞎，我也不蠢，我能看出来。可是他让我忘掉你——我怎么能忘掉你？我怎么能？你告诉我啊……我怎么能。

第二日。

我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上班——母亲还需要我照顾。

我看见了洛桦，他似乎很愧疚。但着实说，他不需要愧疚，只是我执迷不悟罢了。

2021年5月22日

林赋小心地把信纸塞回信封——留作纪念呢，可不能碎了。

她挑眉看了一眼还在呆愣着的洛桦，等把信封收好了，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没傻吧？”

洛桦轻柔地拉下林赋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你早就知道了？”

林赋直视他：“对啊，我说了，我又不傻，也不瞎。再说了，那不还有藜婳，我爸妈，还有那么多医院的人呢嘛，明里暗里的说，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洛桦笑着，搂住林赋：“原来大家都是助攻啊，那我等明天给大家发点糖，乐呵乐呵。”

林赋皱眉：“干嘛发糖？有钱没处花？这样的话那你每个月的钱全给我算了。”

洛桦也还是高兴着：“给你给你，全都给你，我高兴嘛，按你这样说的话，咱们医院好多人不都是我的红娘了嘛。”

林赋被气笑了：“哈哈哈哈，就因为这？你幼稚不幼稚？”

洛桦吻了吻林赋的额头：“不幼稚，你可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呢。”

林赋推开洛桦：“好了，看信，你要是不看了，我就收了，我收了以后你可就永远都都没机会看了。”

洛桦赶忙拉住即将远去的盒子：“我看我看，肯定要看。”

他拿起下一个信封，愣了一下：“怎么还是你写的？不会排错吧？”

林赋伤感地看了眼信封：“你继续看吧，剩的不多了，我去把洗衣机的衣服一晾。”

李先生：

展信佳。

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吧？距离上一次写信已经过去了五月之久。十月的西安已经泛起了凉意，早晚和中午的温差极大，母亲从鬼门关逛了一趟，她醒来时跟我说：“看，阎王爷不敢收我呢。”

我气笑：“那是，你是谁呢。”

母亲又一次被返聘，因为西安的疫情又一次严重了起来。

西安已经开始了全面戒严，已经上大学的表妹跟我吐槽：“我们已经连续做了好几天的核酸了。我们开始了上网课，宿舍的环境实在是不适宜学习。”

“那就在宿舍外面学吧。”

“是啊，我就这样想，但是很显然，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宿舍外面，我们只能去食堂，大早上的，七点，我以为我已经起得够早了，结果呢，一到食堂，座位基本都被占了，真的好绝望啊！”

“那你怎么解决？”

“为今之计只有要么起得更早，要么在宿舍学习。当然，我挺懒的，所以我自己在二手平台收了个床帘，效果还不错。”

我听着表妹的絮絮叨叨，不禁想起了我们的大学时光。

真的，不觉之间，我们已经成为了“大人”，已经撑起了家庭的半边天。

我想起你和我说过的，你要成为很棒的医生，悬壶济世。

可是，你已经失约了啊。怎么办呢？能怎么办呢？那就只能由我，带着你的那一份继续生活下去吧。

再见了，我亲爱的李先生。

最后，祝你生日快乐，万事胜意。

2021年10月18日

林小姐：

展信佳。

恭喜你啊，迈出了很重要的一步。我不想像电视剧里一样，在一封信的开头写上“相信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人世间了”，这样的丧气话，所以就那样开头。

我相信你不会介意的对吧？因为你知道，我还是会说那句很丧气的话的。

好啦，兜兜转转的，来说说正事吧。我写的字比较丑，见谅啊，毕竟你知道的，当时那种情况，我能有意识醒来已经很不错啦。

我喜欢你。

这句话终于“说”出来了，好轻松。

至于我对你的喜欢从何说起呢，可能就是很小的时候，傻不拉几的你，着实让我很生气，所以我就决定，一定要好好的保护你，让你不受到伤害，当然，那时的我，只是想要保护你。

只是后来，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认识到，我对你的，是喜欢，或者说，不仅仅是喜欢。

后来，我们一起，认识了洛桦。我承认，我看出来了，他喜欢你，一见钟情的那种。

你都不知道，我暗地里和他较劲了多少次，虽然你每次都站在我这边，但是看见你替他说话时，真的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呢，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已经成为了我们共同的过去。

还有，再承认一件事，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别惊讶，我没那么聪明，这是洛桦告诉我的。我听到的时候简直受宠若惊，感觉世界观都在崩塌。

我不敢相信，所以问了藜婳，别问我为什么，问就是因为，你的所有朋友中关系最好的就是藜婳。

藜婳点了点头，我的世界观进一步崩塌了。

所以我策划怎么表白。

但是这个时候，疫情来了，它就像洪流，冲散了我们。我们每天不知疲倦、没日没夜地工作，都穿着防护服，只能靠声音和防护服上的名字辨认彼此。

好不容易休息的时间里，我们被酒店厚厚的墙隔离着，看不见彼此，更是疲倦地倒头就睡。

我们无言，说过的最多的话就要么是“林医生，几几号床的病人怎么怎么了”要么是“李医生，几几号床的病人这个问题怎么处理”。都是些有关病人的问题，却是没有说出一句“你最近好吗”。

直到我被送进隔离病房，你流着眼泪看着我，我真的好想说一句：“林小姐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我守了这么久的林小姐怎么因为我哭了呢。”

但是我发不出声音。

我们只能望着彼此。

后来，偶尔清醒的时光里，我就看着你，想着你，想着我的父母，想着我们不久前的玲珑棋局，然后写着一封封信。

再就到了现在。

现在的我，准备将你托付给洛桦，用好久未用的哥哥的身份。

嫁给那个喜欢你并不亚于我的人，我想你一定会幸福的。

我在遥远的世界祝福你们。

我是你永远的哥哥。

2019年3月4日

信的最后，是一张围棋纸，画着黑棋和白棋。

纸的背面只有潦潦草草的一句“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洛桦收好这最后一封信，望着倚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的林赋：“此生遇你，不负人间。”

他们都知道，这句话，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