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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码半的婚姻

作者:南驰

前情提要:胡穗子怀孕以后,婆婆赶来照顾,可生活上小细节的摩擦让生活里充满了不大不小的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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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运德最近在谋划一件事。他思谋了好多天,心里早就已经拿定了主意,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亲家母开口。

他有一块心病。

老胡家从胡运德爷爷那一辈起,往下数都是单传,每一代都是个独儿子。到了胡运德这一辈,刚巧赶上计划生育政策,就生了胡穗子这么一个女娃娃。他和王海青都是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倒也不在乎什么性别,也没有什么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胡穗子几乎成了他们夫妻俩的眼珠子,一辈子好心教养着,呵护着。

尽管他爱极了这颗掌上明珠,可胡运德心里,还是有疙瘩,一想到老胡家在他手里断了根,他就挺不是滋味。

现在,女儿怀了孕,他的机会来了。他想着,现在政策放开了,将来小夫妻俩肯定是要生二胎的,两个娃娃总得有一个跟了自己姓吧,只要姓了胡,那老胡家这条根也算是接续上了。这事儿始终在他心里,让他不痛快。他索性想着,干脆让老大姓了胡,自己的心结解开了,对他叶家,也没什么大影响,不过是再等上一两个年头罢了。

可是,亲家母那里,该怎么开口呢?自己是不好拉着她说的,不好看,也显得自己不地道,妻子王海青呢,思想比他看得开,只要有一个孩子姓了胡,谁先谁后都没关系。

思来想去,胡运德觉得这事儿还得自己来。

他决定从女婿叶知秋身上下手。说起这个女婿,胡运德是一百个满意。从房子那件事上他就看出来了,叶知秋大事上有主见,小事上不计较,最重要的,是对自己的女儿好。他的这个亲家母,出了名的爱儿子,若是女婿自己定下来了,任凭她怎么说也无济于事,就算有意见,她也没处说去,那可是她自己的儿子做的决定。

胡运德越想越觉得这事靠谱,连夜定了机票,第二天一大早,就出现在了女婿叶知秋的单位门口。

叶知秋老远就看到了自己的这位岳父。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单位门外一棵老槐树下,他和树一样,都已经显露出老态来了。叶知秋的心揪了一下。

父亲叶云海早几年就去世了,这些年,他一个人在晋城打拼,有些属于男人之间的话实在不知道该和谁说去。结婚以后,胡运德把他看成自己的亲儿子,自己也早已经把岳父这个称呼里的“岳”去掉了。

“爸,你怎么来了?晋城不比下面,早晚还冷得很呢。”叶知秋拍了拍岳父的肩膀,说话间,给他递过一根烟。

胡运德看是女婿,忙收了手机,接过烟叼进嘴里,伸手准备往裤兜里掏打火机,叶知秋便把他嘴里的烟点上了。

“我来看看你。”胡运德舒舒服服地吐了一个烟圈,说道。

“这么早?穗子在楼上呢,我喊她下来?”

“别……你们先上班,我就在附近等你们。”

叶知秋看着岳父吞吞吐吐的样子,又想到他工作日一大早就请了假跑到自己单位门口,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连忙说道:“爸,中午家里吃饭吧,我妈……”

“别!别惊动你妈……”胡运德深深吸了一口,侧开头吐出一串烟圈,“我就请了半天假,看完你们,我还得回去呢。我先走了,中午再过来。”

岳父大清早从单位远去的背影,一直萦绕在叶知秋的脑海里。一方面,他开始心疼起这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来,另一方面,他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岳父急急地赶到晋城来找自己,找到了却又一缓再缓呢。

午休时间刚到,叶知秋就约上胡穗子,给岳父打了电话,三个人在单位附近的馆子里吃饭。

叶知秋给岳父递了支烟,胡运德伸手正准备接,忽然顿了顿,笑着用下巴指了指坐在一旁的穗子。叶知秋也跟着笑起来,顺带着把烟塞回烟盒里,又一整包地送到了胡运德的面前,让他收好。

胡运德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呆呆地坐着,也不说话。叶知秋实在好奇得不行,开口便问:“爸,你究竟有什么事呢?”

胡运德不回答,迟疑了许久后,开口反问道:“知秋啊,眼看穗子就要生了,孩子的名字,你怎么打算的呢?”

叶知秋侧头和穗子对视了一眼,笑着说:“小名嘛,让穗子起的,她爱熊猫,孩子就叫‘滚滚’,听她的。”

“大名呢?”

“不着急,还没想好呢。”

“你妈她……什么意见?”

“她没意见,名字这事儿,我和穗子自己决定就好。”

胡运德像是抓到了一丝契机,急忙探身,勾着脖子,试探性地问:“要是孩子姓胡……你觉得怎么样?”

叶知秋愣了愣。原来岳父此行,兜兜转转,是为了这事。他从前倒真没考虑过这件事,按理说,孩子跟父亲姓,就是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岳父忽然这么提,他倒有点难办了。

父亲叶云海死得早,孩子跟谁姓他也管不了了。关键是自己的妈……可转念一想,胡运德就只有穗子一个女儿,胡家断了根这个心结,他多少是知道一点的,也能理解。

胡运德看女婿不说话,知道他在脑子里盘算着呢,于是趁热打铁:“你看啊,你和穗子以后肯定是要两个孩子的,我也没让两个孩子都跟了穗子姓,到时候一家一个,不挺好?”

叶知秋看着眼前这个近乎对自己讨好的男人,心里发酸。是啊,他早就已经把胡运德当成了自己的亲爸,现在他老了,唯一的一个女儿也被他给抢走了,孩子姓胡又有什么关系呢。岳父说得没错,他和穗子肯定是要二胎的,到时候,二孩姓叶,母亲应该也没什么意见。

胡穗子早几天就在电话里知道了她爸的盘算,她是不管这些的,埋着头吃饭。

眼看着胡穗子只知道吃,岳父又两眼发直地盯着自己,急等自己给个明确的答复,叶知秋思索了片刻,说道:“爸,滚滚就跟着穗子姓吧,这没什么。我妈那里,我来说。”

听了女婿的这句话,胡运德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了,用纸巾在嘴上随意揩了揩,起身要走。

“知秋啊,你是个好孩子,穗子找了你,是她的福气。咱当爸的,谢谢你。时候不早了,你们吃好赶紧去上班,往后日子还长着哩,我们可都靠着你们了。”

可叶知秋怎么也没想到,在他眼里大孩跟谁姓这么小的问题,却在母亲李瑞英那里,掀起了狂风巨浪。

前段时间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整个晋城笼罩在一层湿哒哒的浅蓝色雾霭里,冷风嗖嗖地直往衣领子里钻,地面上到处都是小水洼,小区步道的好些砖块,因为年久失修,下面的地基都空了,脚不小心踩上去,混着黑泥的脏水溅得老高。

李瑞英撑着伞在这淅淅沥沥的雨里走着,脖子上围着从穗子衣橱里翻出来的厚围巾。

围巾是去年穗子在国外的同学回国时送的,她在网上偷偷查了价格,没想到这么一条小小的围巾,居然快抵得上她一个月的工资。穗子戴了两次之后,就一直藏在柜子里,再舍不得拿出来过。珍藏的宝贝,自己都舍不得带,穗子当然不会随随便便拿出来送人,更何况是带去菜市场,而现在,这条围巾却围在了李瑞英的脖子上,跟着她走街串巷,一路风雨。

下雨天,李瑞英总觉得老有风在脖子上打转,吹得整个颈椎冷飕飕的。已经开春了,她从老家带回来的衣服都不算厚,想着这阵雨下几场也就过了,家里多的是厚衣裳,舍不得再去商场花钱买衣裳,于是便趁着穗子不在,摸进了小两口的卧室,在穗子的衣柜里翻找着,想要找件能应付的衣服。

“反正都是旧东西,穿几天用几天,还能把它穿坏了?再说,自己肯用她胡穗子的东西,那是看得上她哩,换作旁的人,她才不愿意把别人的皮往自己的身上披呢。”这么想着,李瑞英翻动的手就越发肆无忌惮了。

围巾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时候,上面还带有直挺挺的折印。李瑞英一摸就知道是好东西,又被穗子藏得这样好,心里暗讽了穗子一句,“真小气!把这样好的东西藏得这么严实,这是在防我呢!可我偏要戴,做儿媳妇的,谅你也不敢多说什么。”

每天早上,送走了上班的穗子,李瑞英都会围上围巾,拎着菜篮子蹚过那些小水洼,脚踩过小区的每一块地砖,每次裤腿上都溅上不少泥点子。

可她心里高兴啊。菜市场里,相熟的人见到她,都会朝她说两句客套话,不是说她年纪轻轻就当了奶奶,就是夸她兢兢业业伺候儿媳妇。这两天,人们又多夸了一样,就是她脖子上的围巾。

李瑞英也不客气,逢人就炫耀,扯着别人的手往围巾上蹭,嘴里得意地喊着,“来来来,你摸摸,可好的料子呢!”

就算没有这条围巾,她也乐意在这样阴雨的天气出门买菜,围巾对她来说,不过是多出来的那一抹增色的东西。

她最高兴的,是家里的两个男人,那可是她的宝贝儿子,还有未来的大孙子。她像每一个传统妇女一样,对待自己的孩子,具有天然的自我牺牲精神,为了他们,让她做什么她都高兴,心里一百个乐意。

这边李瑞英是高兴了,胡穗子心里可着实不痛快。

挺着个大肚子在单位上班,领导和同事们虽然没多说什么,脸上笑呵呵的,可实际上却在明里暗里地拿她说事儿。这天,她在卫生间如厕,刚脱了防辐射背带裤的肩带,就听见两个女孩子走进来。一开始她没怎么注意,两个女孩也没发现卫生间里有人,对着镜子,一边洗手一边肆无忌惮地聊天。

“真羡慕穗子姐呢,工作没几年,就攀上了叶哥这棵大树。”

“叶哥一个小科长,能让她享得了多大的福?”

“哎——你可别小看了叶知秋,人缘好,工作能力强,听说这次职级晋升,又有了他的名额,人家以后是要当大官的呢!”

一个女孩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抽出一张纸一边擦手,一边用肩膀撞了撞刚刚说话的女孩,笑着打趣道,“干什么,你也想当个跷脚闲手的官太太?”说完,两个人嘻嘻哈哈笑着走开了。

胡穗子躲在卫生间里,一动不敢动,生怕她们发现自己。又转念一想,没准她们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呢?想到这,她的心里又气又委屈。“我胡穗子堂堂正正靠本事吃饭!”她忍不住在突起的肚皮上摸了摸,“现在,却真成了没用的人了……”

这些话,她不打算和叶知秋说,她生怕叶知秋面上兜不住,为了她和同事生硬起来,到时候谁也不好看,反倒被人说他气量小,影响了职级晋升就不好了。穗子只能自己憋起来独自生闷气。

丧着脸下班回到家,站在门口,穗子两只手抬起来拍了拍脸上僵硬的肌肉,又伸出两个食指放在嘴角的位置轻轻往上拉了拉,嘴唇露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完成了这些动作,她才掏出钥匙,开了门。

李瑞英照例满脸堆着笑意将穗子迎进屋里,穗子也嘿嘿笑着,喊了一声“妈——”“妈”字一开口,穗子就看见了摆在玄关上的那条围巾。围巾装在透明塑料袋里,和湿淋淋的雨伞放在一起,露出来的一截,面上已经有了些许的绒毛,有个地方还被勾了线。

那可是她珍藏的宝贝啊,她把它送到干洗店去保养,洗好后一直小心翼翼地收在盒子里,上面还有直挺挺的折痕呢。现在可好,它被揉成一团塞进袋子里,还坏了好几个地方!再往深里想,她更生气了。婆婆又进了他们的卧室!还翻了她的衣柜!

胡穗子什么都能忍,就是受不了别人随随便便进自己的房间,一点边界感都没有。本来一家人生活在一起,自己的私人空间已经缩小了一大半,现在连这最后的一点安全地带都被人长驱直入。她让叶知秋和婆婆说过很多次,可李瑞英依然我行我素。无奈的穗子只好把自己的空间一缩再缩,缩到只有衣柜那一小块地了。可现在,她连这一点隐私都没有了!

想到这,穗子脸上的笑意挂不住了。工作上被人数落,回到家里还被婆婆这么对待,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上来,她像是溺在一片深沉的海水里,喘不过气来。

李瑞英看着穗子的脸忽然间变了好几个颜色,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条围巾上,瘪了瘪嘴,也收起了那副讨好的笑容。“穗子,妈身体不好,就戴一下。”

穗子没吭声,噙着眼泪默默往卧室走去,“妈,我今天不舒服,不吃饭了。”说完,轻轻合上了房门。

穗子踢掉鞋子往床上一躺,整个人摆出一个疲惫的“大”字,一直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猛地决了堤,哗啦啦地直往耳朵里面灌,她累得连抬手擦的力气都没有。“有什么可擦的呢?反正还会掉的。就让自己好好哭一会吧……”

隆起的肚子压在她瘦弱的身上,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可是,这块可爱的石头,哪儿有她心里的那块巨石来得沉重呢?

这些年,她凭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终于获得了大家对她工作能力上的认可。结婚以后,为了避免同事们说闲话,她和叶知秋两个人,即使在同一个单位上班,也是各自走各自的路,偶尔办公室里遇到了,彼此相视一笑,不敢说太多话。

现在呢?她挺着个大肚子,工作上的事情没少做,妊娠反应严重的时候,一个人躲在厕所里悄悄吐,吐干净了,擦把脸出来,该跑还得跑,该加班还得加班。结果,自己还是成了别人眼里那个吃闲饭、傍大腿的人。

而自己的婆婆呢?她虽然没能把她当成王海青来对待,可好歹也把她当成最亲近的长辈,买东西总想到她的一份,有好吃的总不忘给她带一点,她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好儿媳,李瑞英说什么她都不回嘴,也不反驳,说得对了就听进去,说得不对了也不忘对她笑笑,反正,笑是她的拿手戏。

她不是不知道李瑞英对她有意见,单房子的那件事,她就没少对自己酸言涩语地说教。那件事确实是她欠考虑,当初她一直觉得反正她和叶知秋会过一辈子的,不会走到分财产那一步,况且,那房子也是婚后财产,写了她胡穗子的名字又能怎么样呢?可是她低估了李瑞英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

后来自己怀了孕,婆婆二话没说收拾了行李就搬过来和他们同住,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她也就把房子的隔阂抛到了脑后,高高兴兴地和她过日子。可是,自己不过是吃不惯她做的菜,一句抱怨的话也没说,只是买个菜下个厨,就被她数落,还是对外人!这下,好儿媳没当成,反倒真的成了个刁钻的小辈了。

今天,她又闯进卧室,擅自动了自己的私人物品……

“为什么别人就看不到我的好呢?”想到这儿,穗子痛苦了侧了身蜷缩起双腿,把自己抱成一个半圆,“都说孩子在肚子里就是这样的姿势,就让我做一回婴儿吧,无忧无虑,多好。”

未完待续

胡穗子的委屈,是现在很多女孩面对的现状。

工作上,你要很出色,很努力,才能让人隔着有色眼镜都承认你的能力;

家庭里,你要牺牲掉一切自我,都不一定能够在他人的口中听得一句真心实意的夸赞。

丈夫的肯定与爱是前路上的铠甲,虽然可以挡下那些凶狠的刀剑,却拦不下那些无孔不入的寒风……

配图 | @casandrabanuel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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