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巴胺是大脑中的一种神经递质,有助于激励我们满足基本需求,但在我们富裕的现代,它也可能导致过度放纵和成瘾。那么,在一个即时满足的时代,我们如何才能找到平衡和满足呢?
最初让安娜上瘾的是一本名叫《暮光之城》的小说,这是一部讲述年轻的吸血鬼爱情小说。“我在校门口等待接小孩的时候,听到了一群妈妈在谈论这件事,其中一个说她放不下它,”安娜回忆道。“我想,天哪,这听起来不错!这是真的,因为它深深地触动了我。这就像是在这个时间恰好出现了我需要的恰当的东西。
这位斯坦福大学的精神科医生曾被占据榜首的关于甜蜜爱情的热门歌曲迷住,以至于她又重读了四遍《暮光之城》,她试图重获当初读这本小说的快感,但却发现这徒劳无功。与此同时,她几乎看完了她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吸血故事的小说,并迅速转向了关于狼人、精灵、女巫、时间旅者、占卜师和读心者等的奇幻小说。
安娜没有被复杂的语法,老套的情节或满屏的错别字给吓倒,她不做饭,睡觉,也不去社交,甚至舍弃了和丈夫孩子共度的时间来阅读。这整整一年的时间,她几乎跌入了谷底,她常常在凌晨2点爬起来,阅读《五十度灰》。
当然,安娜应该知道得更多。作为斯坦福大学成瘾医学双重诊断诊所的负责人,安娜的日常工作就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应对自我毁灭的意图。然而,当她“沿着的兔子洞”开始她的旅程,这为她的书《多巴胺国家:在放纵时代寻找平衡》提供了信息。这本书讨论的核心问题十分贴合我们躁动不安、焦虑的时代,即:我们如何才能在一个即时满足可以被轻易获得的时代找到满足感?
成瘾无处不在
如今,欲望、成瘾和它们造成的伤害无处不在——对所谓的普世理想来说,这是一种持久的平衡、满足感和轻松感。近40%的美国人承认,由于压力,他们在过去一个月里吃了太多或吃了很多不健康的食物。总体而言,超过十分之三的美国人是由于人为可控的行为而过早死亡的,例如过度饮酒,吸烟和缺乏体育锻炼。“如果你有足够的钱,性,毒品,权力,财产,你还能意识到它吗?”深陷多巴胺“国家”的许多人都做不到。
多巴胺是一种神经递质,是大脑中的化学信使。近年来它被大肆宣传,以至于有不少人纹上了带有多巴胺特征的纹身。值得一提的是,科学家们一致认为,单一神经递质对情绪的影响不大,人类行为比我们单一的欲望要复杂得多。事实上,无论是安娜还是精神病学专家丹尼尔·Z·利伯曼——《更多分子:你大脑中的单一化学物质如何驱动爱、性和创造力——并将决定人类的命运》的作者之一,他们都承认:书中他们提出的论点和表述过于简化了科学。关于多巴胺我们仍有很多困惑,多年来多巴胺被人们误认为“快乐分子”。研究多巴胺的科学家表示,多巴胺传递的更多的是一种欲望:它似乎在释放动机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让我们起床,走出门去寻找食物和伴侣。
所有这些研究都表明,多巴胺使世界运转起来。然而,在许多人的观念中,它也是许多罪恶的根源。安娜认为,多巴胺有助于解释为什么我们经常在吞下第一块巧克力的那一刻就渴望吃下第二块巧克力。第一口咀嚼会刺激我们的大脑使得大脑中的化学物质激增,但由于我们的大脑为了保持体内化学物质的平衡,我们几乎立刻就会感受到不满足,这即为渴望的感觉。
我们越是追逐快乐,我们就越离它越远。这是古罗马斯多葛学派的训条,斯多葛学派警告人们切莫陷入享乐主义的空洞;佛教徒告诫我们:执着会导致痛苦。尽管如此,古代斯多葛学派和佛教徒定然没有想象当今人类的处境:如今的诱惑是如此地触手可及。
“导致对某种药物上瘾的最大原因之一就是太容易获得这种药物,”安娜写道。“当某种药物很容易获得时,我们更有可能尝试它。在不断尝试的过程中,我们逐渐上瘾。因此,强迫性购物者因为购物软件一键“破产”,而大麻上瘾者则屈服于将电子烟、酊剂、软糖和巧克力等合法物品送到他们家门口的便利。但安娜对现代人们“机不离手”的智能手机仍持反对态度,她称之为“现代皮下注射针头,为信息一代提供了无穷无尽的数字多巴胺”。
安娜表示,在她职业生涯的早期,她回避成瘾问题。从小在酗酒的父亲的陪伴下长大,她担心这会导致反移情——与病人的关系过于个人化。然而,她说她很快就发现,大多数病人的麻烦背后都有某种成瘾。“我没有问关于成瘾的问题,他们也没有告诉我,因此他们的症状没有好转,”她回忆道。“但是一旦我开启这种问题,他们就渴望谈论它,当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时,他们的情况得到了改善。
穴居人难题
这是一个痛苦的事实,一个不言而喻的真理:我们的大脑适应了空旷的大草原上的生活,所以处在现代的我们的大脑受到更加严峻的挑战。在《贪婪的多巴胺》一书中,丹尼尔·利伯曼和迈克尔·朗认为,我们的“古老大脑”正在被技术的快速发展所困扰,以至于“我们忽略了情感、同理心和与我们关心的人在一起的快乐”。远古时期,我们的祖先在发现一小簇成熟的浆果时获得多巴胺爆发的快感。但现代的“浆果”无处不在,我们一直在狂欢——即使这些“浆果”没有营养,这显然是一种由我们的无知所导致的困境。
1940年,获得了诺贝尔奖的荷兰生物学家尼古拉斯·廷伯根对不同品种的鸟类进行了一些残酷的实验。在他的一项实验中,他发现鸣禽会放弃它们淡蓝色或灰色的鸟蛋,抚养那些具有更大、更亮、带有黑色波尔卡圆点的蓝鸟色蛋。他称这些行为为“过度刺激”。半个多世纪后,哈佛大学心理学家迪尔德丽·巴雷特沿着廷伯根的研究进一步深入,试图解释为什么人类更喜欢色情电影而不是现实生活中的性行为,或者宁愿花费数十亿美元购买更先进的战争武器来解决复杂的国际问题。我们天生渴望更大或更闪亮的东西,这些相比平常的事物更能刺激我们对它的渴望,并在此过程中分泌更多的多巴胺,巴雷特在自己2010年出版的《超常刺激:原始冲动如何超越进化目的》里这样写道。
我们完全有能力收回我们的满足感
我们可能会担心:无论我们站在哪里,我们都不可避免的被成瘾的负面作用所影响。但巴雷特和其他研究者认为,我们完全有能力收回我们的满足感。“与其他动物相比,人类有一个显著的优势,”她在一封电子邮件中写道:“一个巨大的大脑,能够在简单的本能将我们引入歧途时控制它们。”包括安娜和利伯曼在内的许多研究者认为,正念冥想可以帮助我们控制多巴胺。
一些自我控制的秘密
在《多巴胺国度》中,安娜颂扬了一些美德,特别是“激进的诚实”。她写道,“说出大大小小的事情的真相很不容易,尤其是当这样做暴露我们的弱点并带来后果时”,这对于在过度的富足中找到平衡至关重要。例如,有一次,她对孩子们撒谎,说她吃了他们的复活节兔子巧克力,这花了她三天时间克服羞耻感向孩子们坦白。正如她所说的,当我们处于成瘾和渴望的阵痛中时,说谎是很正常的,但激进的诚实让我们承担责任并加强我们与他人的联系。
稳固的关系对于迈向更平衡生活的下一步很重要,安娜称之为“亲社会性羞耻”。虽然破坏你的花园的羞耻会让瘾君子感到被抛弃和孤独——但他们更有可能撒谎并试图隐藏行为。亲社会性羞耻感传达了人们对诚实表达的人性弱点的接受和宽恕。安娜将匿名戒酒会描述为亲社会性羞耻的典范,这是提供接受和同理心作为激进诚实的激励。
安娜说,一旦你承认了自己上瘾,你就可以用一种她称之为“自我约束”的禁欲来对抗它。希腊英雄奥德修斯为这种方法提供了早期典范,当时他把自己绑在船的桅杆上,把耳朵塞住,以防止自己受到海妖的歌声的蛊惑。最近,据报道,小说家乔纳森·弗兰岑在进行他2001年的超级畅销书《更正》的创造时,通过在一台经过修改的计算机,使其可以发出反向噪音的粉红色耳机来对抗潜在的干扰,还将以太网端口用强力胶密封以阻止自己上网。近年来,硅谷的技术人员一直沉迷于“多巴胺禁食”,在此期间,他们怠慢了他们的设备创新,甚至在某些情况下遗忘了食物和音乐。他们希望这样做能够提高生产力,即使并没有临床证据表明这种禁食会改变他们体内多巴胺的水平。
安娜说,她建议那些与成瘾作斗争的患者戒掉他们现在服用的药物至少一个月,并补充说,这就是她最终克服对吸血鬼小说的渴望的方法。
尽管如此,在该领域,专家们对戒毒成瘾治疗方面意见不一。专门研究习惯改变和正念的心理学家贾德森·布鲁尔发现,大多数患者在试图利用意志力来维持禁欲时会挣扎并最终以失败告终。“复发的主要诱因(例如,压力、焦虑等)让大脑中基于意志力的部分(前额叶皮层)离线,所以当我们真正需要它时,它就更不可靠了”他说。
同样,安南警告说,我们只能通过“说不”以此避免在歧途上越走越远。“我不认为我们的欲望是无限的。
“我们必须学会与欲望共生,并意识到它永远不会消失,”安娜说。“一旦我们接受这种痛苦是我们所有生活经历中不可避免的一部分,它就会神秘地放松对我们的控制。它仍然在那里,仍然围绕着我们,但我们有一些移动的空间。
渴望控制的大脑
虽然同我们许多人一样,安娜也有久坐不懂的通病,但她保持着每天早晨散步的习惯。“我认为正念是必要的,以至于我几乎忘记在书中提及它,”安娜 告诉我。“对我来说,如果我们没有正念意识,那么我们将无法看到快乐与痛苦的平衡。
她说,在多巴胺禁食开始时,正念尤为重要。如果你真的戒掉了你选择的药物,它帮助你避免的所有痛苦情绪都会回到你的大脑,迫使你
找到另一种方式来忍受它们。带着正念的觉知,“痛苦仍然存在,但不知何故发生了变化,”她写道,“似乎包含了广阔的社区苦难景观,而不是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
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正念可以帮助人们控制欲望并从上瘾中恢复过来,包括药物上瘾。然而,缺乏相关研究证明正念练习提供了与多巴胺特别相关的益处。在2001年《认知大脑研究》上发表的一项研究中,研究人员比较了八位参与了两种不同的意识状态课程的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冥想老师大脑的PET扫描。在其中一项试验中,参与者积极进行了Yoga Nidra冥想。在另一项实验中,他们只是闭上眼睛听别人说话。最终的结果令人印象深刻,尽管很难分析:在冥想时,老师平均多释放了65%的多巴胺。
“这是首次内源性神经递质释放与意识体验之间关联的体内证明,”作者自豪地写道。但是,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如果有任何科学家试图复制这项小型研究,他们尚未发表结果,也很难知道如何解释这一发现。首先,正念和Yoga Nidra之间有很大的区别,Yoga Nidra是一种在睡眠和清醒之间达到状态的特定状态。至少最初,冥想老师们既可以享受多巴胺爆发的快感,又可以从包含无限欲望的外部世界中撤退,这似乎也有悖于常理。考虑到多巴胺是欲望的代名词,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难道禅修老师们在PET扫描时,暗自渴望吃点心?
“这似乎是一个悖论?”利伯曼表示同意。但他有一个现成的解释,正如他在《贪婪的多巴胺》中所描述的那样,正如专门研究多巴胺的神经科学家所证实的那样,多巴胺在大脑中具有不同的作用,多巴胺的作业取决于它起作用的位置。冲动和渴望是多巴胺对中脑边缘通路的影响的功能,中脑边缘通路包括伏隔核,该区域对快乐和奖励机制影响很大。但多巴胺也作用于中皮层通路,中皮层通路涉及最近进化的前额叶皮层,这是决定成人行为的关键,如计划和决策。
培养更健康的习惯
因此,虽然多巴胺可能会导致你在微博或者朋友圈里浪费时间悄悄关注你的前男友,但它也可能为你大脑的一部分提供能量,可以帮助自己养成更健康的习惯。这表明那些冥想老师正在经历一阵冲动控制,同时这几项研究表明,某种正念练习可以加强注意力以及一些自我控制措施相吻合。“这就像锻炼肌肉一样,”利伯曼指出。
再一次强调,它很复杂。最近的一些研究证明:至少在短期内,正念是通过减少渴望和改善情绪来对抗上瘾。然而,令人沮丧的是,仍然没有确凿的基于研究的长期益处证据。《自然》杂志2019年的一份报告称,一项针对105名参与者的研究,为期八周的基于正念的减压课程和一小群长期冥想者,对冲动的基本衡量标准没有改善,即“去/不去”的任务。(参与者在听到某个音节时必须按键盘上的空格键,但放弃其他声音。一份问卷也没有显着改善,该问卷要求受访者在诸如他们是否不假思索地做事或在剧院或讲座中坐立不安等事项上对自己进行评分。
通过耐心和刻意的练习,我们可以摆脱无限渴望的痛苦。
作者之一、神经科学家、正念专家理查德·J·戴维森说,这些发现令人惊讶,他补充说,成瘾行为是多方面的,“冥想可能还有其他有益的机制。”例如,通过提高意识,正念练习可以帮助人们更加及时地意识到自己的渴望,以替代其他行为——比如更多地进行的正念练习——而不是放纵它们。戴维森指出,背景也是关键,并补充说研究仍在进行中。一项正在进行的研究可能会证明,是否可以通过GPS程序来帮助与成瘾作斗争的人,该程序提供手机的哔哔声,以提醒他们在接近沉迷的地方以前练习正念。
戴维森也告诫我们:正念本身并不是解决成瘾或寻求满足感的灵丹妙药。他的非营利组织Healthy Minds Innovations创建了一个应用程序,他称之为“心灵训练科学的四大支柱”,即:意识,洞察力,联系和目的。
科学家们提醒我们,正如他们所做的那样,仍然需要做更多更好的研究来了解多巴胺和正念。与此同时,安娜和其他人不断提供民间传说的证据,证明几个世纪以来教师们一直试图教给我们的东西:通过耐心和刻意的练习,我们可以摆脱无限渴望的痛苦。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正念可以帮助我们古老的大脑随着我们周围的诱惑的增加而进化,那么它可能会为人类带来各种各样的问题——尤其是因《五十度灰》而失眠。